卻在邵十六看著巴月遠去的背影會心一笑的時候,從他身後又走出來一個人來,一身青衣上風塵仆仆,不是別人,卻正是剛剛趕回百陵州的邵九。
“九哥……”邵十六斂了笑容,看著他。
邵九的麵容上透著幾分疲憊,良久方才輕歎一聲:“真是個聰慧的女子,隻是……有緣無份。”
邵十六臉色一變:“九哥,你真要放棄這樁婚事?”
“我也無可奈何,爹連這樣不入流的手段都用出來,我能怎麽辦?”邵九垂下眼簾,“十六,你要明白,邵家畢竟不是我在當家。”
“以九哥的能力,即使是脫離邵家,也可以過得很好。”邵十六有些不服氣。
邵九卻是一聲苦笑,拍拍邵十六的肩膀:“我要是和你一樣的年紀,我會這麽做的。”
說著,他轉身進了鋪子裏麵,隻留下了一聲歎息。
邵十六疑惑地挑起眉毛,流露出一抹少年人獨有的倔強,但最終,他也隻能看著。
一路上敲敲打打,不說是驚天動地,至少也稱得上是轟轟烈烈……總之,巴月在百陵州內狠狠風光了一把,才終於趕著牛車到了李府大門前。
李府大門前靜悄悄,年前正是大肆送禮的好時機,換做別的官員府宅,就算是鐵門檻,怕也早被踏破了。不過這裏有李老太爺這麽一尊大佛坐守大門,不靜悄悄才怪。
巴月才招呼張小虎拉住牛車,就見村長精神煥發,一個箭步跑上前去,對著坐在門口,正用一隻紅泥小爐溫酒的李老太爺點頭哈腰。
“老哥,麻煩您通稟一聲,咱們是張家村的,給老太爺送布來了。”
說著,村長還諂媚地自己掏腰包,送上一小串錢,算是跑腿費。很明顯,他是把門口這老頭兒真當成看大門的了,壓根兒就沒發現,那老頭兒見他取出錢來,頓時整張臉色都變了。
“村長……”
巴月一回頭,就看到村長拿著一小串錢往李老太爺手裏塞,頓時臉色都變了,李老太爺是什麽德性,真拿錢塞他,那才是壞事。她幾乎是撲了過去,在村長把錢塞進李老太爺手裏之前,一把抓住,又塞回了村長的衣袖裏。
“老太爺,他是我家一個親戚,鄉下人,第一次進城,不懂規矩,您見諒……見諒……”
看著李老太爺瞪眼吹胡子的模樣,巴月一臉訕笑,連忙賠不是。
“老、老、老……太爺……”
村長下巴掉了,這個坐在大門口溫酒的看門老頭兒,就是李府老太爺?李老爺他爹?比百陵州最大的官兒還大一輩兒的太老爺?
這就跟走在路上,突然有個人指著前麵一個討飯的乞丐說,這就是本城最有錢的富翁一樣,落差太大,讓人一下子,真的反應不過來。別說村長了,連奶娘和張小虎都是一臉不信的神色,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要不就是巴月認錯了。
“月兒,你、你不要開玩笑,老太爺那麽尊貴的身份,怎麽可能……”
村長還沒有說完,鄒書呆就過來了,看看老頭兒,然後一揖到底:“晚生鄒仁,拜見老先生。”
先一刻還對著巴月吹眉毛瞪眼睛的老太爺突然就笑了,一指周圍除了巴月之外的幾個人,道:“他們都不信,少年人,你如何就確定老夫的身份?”
鄒書呆指指旁邊的小桌子擺的一本書,道:“《周禮》有雲:“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一曰《歸藏》,一曰《周易》”,若晚生沒有看錯,老先生這本,便是連山易,此書世間僅存數本,內容艱澀,非飽學者不能窺其一二,又豈是尋常仆役看得懂的。”
李老太爺哈哈大笑,捋著胡子道:“好,好個少年人,世人知周易者眾多,知連山歸藏者,少矣。坐!”
小桌子下還有一張短腳凳,李老太爺隨手一拉,讓鄒書呆坐下,這書呆子自然是不好意思坐的,連連推辭,倒是看得巴月眼紅,她來過幾次,可一次也沒見讓坐呀,這老頭兒,不但守財,還重男輕女。
“別爭了,你不坐,我坐。走了這麽遠的路過來,你們不累,我可累了。”
可不是,她為了出風頭,哦不不不,正確的說法是打廣告,往天衣坊繞了一圈,又沿著百陵州的四條主幹道繞了一圈,然後才往李府而來,估計跑得這會兒腳上都起水泡了,而且還口幹舌燥,喉嚨冒煙。
辟手奪過短腳凳,巴月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然後眼巴巴地看著紅泥小爐上的酒,道:“老太爺,人家大老遠給您送布來了,好歹賞口酒喝吧。”
“大閨女,你可真會占便宜。”李老太爺笑嗬嗬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動手倒,難道還要我一個老頭子伺候你不成。”
“哪兒能呢,是我伺候老太爺才對。”
巴月還真不跟他客氣,從小桌子下麵的暗閣裏,拿出幾隻酒瀏 覽 器上輸入-α-р.$①~⑥~κ.&qu;看最新內容-”盞,倒滿酒,第一杯先奉給李老太爺,第二杯給了村長,第三杯給了奶娘,第四杯是張小虎,第五杯是鄒書呆,最後一杯才歸了自己。別人都還好,隻有村長,這會兒還在目瞠口呆中,拿了酒杯一動不動,看來一時半會兒,那神魂是歸不了竅了。
倒是鄒書呆覺得巴月的舉動很搪突,可是接了酒後,卻道了一句:“長者賜,不敢辭。”
聽得巴月直翻白眼,這酒是她倒的好不好,真是個書呆子。
李老太爺卻很是欣賞,稱讚道:少年人,知禮是好事,不過也不必太拘束。
鄒書呆連忙又是一揖,口稱受教。
“大閨女。”李老太爺抿了一口酒,笑咪咪道,“你喝了老夫的酒,有什麽事兒,可就一筆勾消了。”
“啥?”巴月一口酒噴出來,“啥意思?”
什麽意思嘛,一杯酒就想收買本姑娘?李大沙豬壞了她的婚事,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因為這樁事兒,邵家又對她經濟封殺,要不是她臉皮厚,心思活,這會兒指不定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切,就這麽一杯酒,想抹消一切,門兒都沒有。
李老太爺不吭聲,閉起眼睛,一副細細品嚐的模樣。
巴月咬牙切齒,恨不能在這個老頭兒的臉上盯出兩個洞來,心裏罵翻了天,可是權衡了一下利敝,隻能忍下這口氣。這可是跟李府和解的好機會,邵家的經濟封殺已經被她借勢破解,現在正是大肆發展的最好時機,隻要李府不找她麻煩,她在百陵州的生意就可以做起來了。
“老太爺,算您狠。”
思量完畢,巴月隻能不甘不願地認了,再倒一杯酒,她決定多喝幾杯。杯酒釋前嫌,想得美,她至少得喝上半壺,這酒味兒還不錯,入口綿長,一點澀感兒也沒有。
李老太爺品味完美酒的味道,一睜眼見巴月喝酒跟倒水一樣,完全是一副賭氣的模樣,不由得笑了。
“大閨女,不服氣呀,老夫也不讓你吃虧。”說著,臉色一沉,李老太爺便朝門內喚了一聲,“讓那小畜牲過來。”
門內隱約有一聲答應,便有腳步聲漸漸遠去。
噗!
不一會兒,巴月又是一口酒噴了出來。不為別的,就因為她看到李大少爺在一個老仆的引領下蔫頭蔫腦地過來了。
一邊擦著酒漬,她一邊強自忍笑,若是李大少爺是小畜牲,那這個老頭兒又是什麽?小畜牲他祖宗,那是老畜牲。由此可見,罵人的話輕易是不能出口的,一不小心,就連自個兒也罵了進去。
“給大閨女賠個不是。”李老太爺的臉一板起來,真的很有氣勢。
李大少爺一臉慘綠色,勉強拱拱手:“八姑娘,以前有得罪的地方,請不要放在心上。”
“大少爺客氣了,一點誤會,沒什麽大不了。”想了想,巴月索性賣好賣到底,倒了一杯酒,送上前去,“月兒以前有不懂事的地方,也請大少爺包涵。”
麵子給足了,李大少爺的臉色頓時好看幾分,接過酒一飲而盡,然後衝她笑了笑。
巴月退了幾步,又道:“布已經送到,還請大少爺安排人來取。”
李大少爺看看李老太爺,見老頭兒一點頭,這才回到府裏,不一會兒領了幾個下人出來,把牛車上的布全部搬了進去。
事情辦完了,巴月也該走了,臨走前,李老太爺扔下一句日後每年送三十匹布來,頓時把她給樂壞了,笑得合不擾嘴,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好話留下一籮筐,這才離去。
村長還跟個木頭人似的,被張小虎抬到了車上,居然一點知覺也沒有,還是被奶娘在腦袋上敲了一下,才猛地清醒過來。
“老、老太爺……小民拜見老太爺……”
當時就在車上,對著牛屁股連連磕頭,隻看得張小虎麵紅耳赤,巴月笑得直打跌。隻有鄒書呆仍是心不在蔫,連連回首,嘴裏咕咕囔囔,仔細聽去,卻是“連山”,看樣子,這個書呆子是見書心喜,念念不忘了。
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