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蔓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年輕男人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

“剛剛雇主來電話了,叫我們趕緊放人!”

他一邊穿著衣服一邊衝葛叔焦急大喊:“你還愣著幹嘛?趕緊把人放了,我們快跑──”

男人話說到一半,喉間噴湧而出的血堵住了他剩下的所有語言。

他捂著脖子,指縫間不斷流淌出鮮紅的血液。

“你……你……”

葛叔拿刀的手沒有一絲顫抖,銀白色的刀光晃進年輕男人的眼裏,卻再也照不出一點光亮。

男人倒在了地上,像一條離開水的魚,抽搐了幾下後便徹底沒了動靜。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蘇蔓瞪大了眼睛。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尖叫。

不能害怕。

一旦惹怒對方,下一個死的人就是自己。

蘇蔓的大腦飛速運轉著。

剛剛年輕男人說了,雇主讓他們放人。

大概率是厲聞川已經摸清了是誰綁的她,對方怕事情鬧得太大才想著趕緊放人,好撇清自己的關係。

可葛叔卻把這個年輕男人殺了……

也就是說。

想弄她的,有兩批人。

一個隻是想拍下她的醜態給她一點教訓。

另一個,是直接要她的命!

蘇蔓雖然不是很了解段繆雲,但這樣一個暴躁無腦的千金大小姐,應該幹不出雇傭殺人的大事。

但有一個人不一樣。

“是甄月如雇傭你的嗎?”

蘇蔓端坐起身子,嘴唇幾乎咬出了血。

從第一次見麵時她便知道,甄月如雖然總是端著一副溫柔慈愛的架子,實際上在她眼裏人就好比紛飛的蚊蟲,惹她煩擾了她會隨手捏死一隻。

“葛叔,我不知道她答應了你什麽,但你要信我,甄月如不是那種會說到做到的人,你就算幫她做了事,她轉頭也會過河拆橋!”

段繆雲也是被她算計了。

恐怕段繆雲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攤上了殺人的大事,到時候追責起來,甄月如也能完美脫身。

畢竟人是段繆雲雇傭的,藥也是她提供的。

甚至動機都很充分。

有太多人可以作證,段繆雲和她在生日宴上鬧得不太愉快。

“葛叔,你放我走吧。”

蘇蔓的聲音染上了幾分哭腔,“你就算殺了我,你女兒也不一定能活。甄月如做事狠厲幹淨,她一定不會留對自己有威脅的人活口,到時候恐怕你也會……”

“……”

一直沉默著的葛叔終於有了一絲反應。

他低頭將刀刃的血慢慢擦拭幹淨,慘淡地笑出了聲:“姑娘,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甄月如是誰。”

蘇蔓怔了一下,嘴唇又咬深了幾分。

不愧是甄月如。

果然是做得幹淨徹底,一個殺手連雇傭他的人是誰都不知道,照樣可以為了她賣命!

無論最後成與不成,她都不會被反撲!

“葛叔,您女兒多大了?”

“她一定很漂亮吧,長得像爸爸,還是像媽媽?”

蘇蔓一邊打著感情牌,一邊將手慢慢探到了照明燈的燈架上。

藥效似乎褪了幾分,盡管她的下腹仍像有千萬隻螞蟻爬行噬咬,但好歹,她手上的力氣恢複了一些。

她盤算著要如何一擊製伏葛叔,隻要爭取跑到外麵,她就會有生機。

葛叔似乎真被她的話觸動到了。

竟真的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給蘇蔓看:“我女兒今年七歲,她原本跟你一樣,有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

淚水不知不覺順著葛叔臉上的溝壑往下流。

蘇蔓在一個極窄的手機屏幕裏,望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兒。

小人兒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衝著鏡頭盡力地扯著笑顏,可她光潔的頭顱、凹陷的雙頰,無一不在訴說著死神即將降臨。

蘇蔓繼續拖延著時間:“你女兒很可愛,你一定很愛她。我想,她也應該很愛你。”

葛叔抱著手機,泣不成聲。

“葛叔,你的女兒一定不會希望自己的爸爸手染鮮血,況且,雇傭你的人能用你的女兒威脅你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難道你想讓你的女兒這輩子都受壞人的威脅嗎?”

葛叔抱著手機沉默了。

蘇蔓覺得勸說這條路或許可行,但她探向燈架的手依舊一刻未停。

葛叔是個愛女兒的好爸爸。

他或許隻是受人所迫。

可她又何其無辜?

蘇蔓的手已經握緊了燈架,趁葛叔沉默的間隙,她使出渾身力氣,劈頭蓋臉地朝他的腦袋上砸去──

然而這一次卻不像之前那麽順利。

葛叔很快反應過來,一隻手抬起死死抓住燈架,拿著刀的另一隻手則飛快劃傷了蘇蔓的手臂。

蘇蔓疼得呼吸一緊,卻始終不敢鬆手。

她神情凶狠地瞪著眼前的中年男人,抓著燈架的手麻木顫抖。

不要低頭。

不要手軟。

若說她在深山裏是怎麽活到了現在,那便是無論遇到多凶狠的野獸,都不要輕易示弱。

你示弱了,對方便會順勢欺壓而上。

人和野獸有時候並無區別。

果然,葛叔慢慢移開了目光。

他出海捕撈宰殺過無數魚,過去看到魚臨死前明晃晃的目光和大張的嘴巴,他從來不覺得有什麽。

直到女兒患上白血病,總是躺在病**瞪著眼睛大張著嘴巴。

他再也不敢去看瀕死的魚。

年輕男人的血還沾在他的衣領上,黏膩滾燙。

躺在地上的男人不過是個奸殺搶掠無惡不作的暴徒,葛叔殺他時並沒有什麽心理負擔。

這樣的人本就該死。

可蘇蔓不一樣。

他不能毫無負擔地下手。

葛叔腦海中閃過無數條被他開膛破肚的魚的屍體,他心想,待會下手一定要狠一些,要讓蘇蔓還來不及感受到疼就閉上眼睛到達那個世界。

“姑娘,我一定要讓我的女兒活下去,她還那麽小……你把燈架放下吧,我保證讓你走得不痛苦……”

葛叔顫著雙唇。

明明說著要她去死的話,語氣卻像是在跟她求救。

手臂淌下來的血浸濕了衣袖,蘇蔓一顆心髒突突直跳,一步也沒有退讓。

對麵大樓的施工照明燈打過來,照亮了廢棄大樓裏兩個互相纏鬥的醜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