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這大概是A城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蘇蔓的睫毛凝了一層薄薄的雪霜。
她淺褐色的眼眸死死地凝視著酒店的招牌,雙腿像是灌了鉛,艱難地往前挪動著。
她搓了搓凍僵的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眼神極其冷漠地按著那一串數字。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通。
厲文彥略為慵懶的聲音在話筒裏響起:“嫂嫂,這麽快就想通了啊?”
蘇蔓咬緊了唇,幾乎咬出了一道血痕。
他又開始喚她“嫂嫂”了,這極為刺耳的稱呼,刺得蘇蔓耳朵快要流血。
蘇蔓極力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走進了酒店的大門:“我到了,你呢?”
話筒裏傳來一聲漫不經心的輕笑:“我一直在等著你呢,嫂嫂。”
電梯上行,無數雪花拍打著觀光玻璃,雪光照亮了蘇蔓蒼白的臉。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入目便是一覽無餘的頂級套房。
厲文彥坐在沙發上,淡栗色的短發微濕,他指尖夾著煙,此刻正凝視著滿頭雪霜的蘇蔓,唇角得意地翹起。
“我還以為至少要等個幾天呢,沒想到隻是過了幾小時,你就來找我了。”
蘇蔓沒有理會他的揶揄,隻是徑直往房間深處走去,邊走邊脫下自己的大衣。
她裏麵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真絲睡衣,**在外的肌膚在酒店的燈光下泛著繾綣色澤。
厲文彥不由得咽了咽。
“不要廢話了。”蘇蔓坐在了**,朝不遠處的男人看去,“你不是說你想得到我嗎?”
厲文彥聞言挑了挑眉。
他原本對蘇蔓隻是爭奪欲作祟,可現在,他是真的對蘇蔓這個女人產生了那麽一點好奇。
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女人,能讓厲聞川為之動心?
他也想嚐一嚐她的滋味。
厲文彥掐滅手中的香煙,邁著長腿朝蘇蔓走去。
他坐到床邊,動作輕佻地把玩著蘇蔓的長發:“嫂嫂,你是個很聰明的女人,不如別為厲聞川守活寡了,就跟著我吧?”
“我保證,等我繼承厲家以後,你還會是厲家的少奶奶。”
他聲音低啞,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蠱惑。
蘇蔓凝視著他,對他提出來的**不為所動。
她隻是淡淡地提醒對方:“你別忘了我們之間的交易內容。”
她要的是厲聞川,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
“你把厲聞川交給我,我就是你的了。”
厲文彥微微一頓,隨即爆發出巨大的冷笑:“你真對厲聞川動心啦?為了給他收屍,連獻身都願意?”
蘇蔓沉默地凝視著他,一直到他笑完,才說:“是。”
厲文彥臉上的笑意忽然盡數消失,像是被一鍵格式化了表情,他又換回了溫和的皮囊,隻是看她的眼神很冷很冷。
“就為了厲聞川的一具屍體,你連清白和名聲都不要了?”
厲文彥輕佻地撥弄著她真絲睡衣上的肩帶,陰鷙了臉色:“他值得你對他這麽好嗎?從你嫁進厲家以來,他都沒有履行過一件丈夫的義務。”
蘇蔓忽然笑了:“從頭到尾都是我在欺騙和利用他,我又怎麽敢渴求他對一個騙子有多好呢?”
“……”
摩挲著她肩頸的指腹忽地一頓,厲文彥溫和的眼眸此刻像是淬了冰,散發著陣陣寒意。
“托你的福,我昨夜想起了許多和厲聞川的過往。”
蘇蔓平靜地盯著厲文彥那張愈發陰沉的臉,“我想起當初剛嫁進厲家的時候,那時候,我真的很害怕厲聞川,我怕他一言不合就弄死我,怕像蘇長寧說的那樣在他身邊活不過三天。”
“我也確實在死亡邊緣遊走了許多次,不論是因為他,還是因為蘇家,所以我為了生存,也為了複仇,對他撒了謊。”
“我說我愛他,愛得無法自拔。”
蘇蔓說到這裏,嘴角微微彎了一下。
“後來,我被他拆穿了。大概是我的演技實在太爛,他一早就看穿了我的目的。我以為他會殺了我,可他沒有。他說他不在乎我愛不愛他,他隻是想讓我不要離開他。”
“……”
“於是我站在了他的身旁,看著他從淤泥深處一步一步爬出來,看著他從眼底隻有空洞和黑暗,到現在成為厲家的內定繼承人,站在A城的最高處運籌帷幄。看著他一點一點的,由惡鬼蛻化成人……”
“……”
蘇蔓腦海裏閃過許許多多厲聞川曾對她說過的話,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滲透進了她的生活。
欺騙也好,利用也罷,他們切切實實地糾纏在了一起。
厲聞川教會了她要敢於直麵自己的敵人,不要將愛交予厭惡自己的人。
他還教會了她要肆無忌憚地熱愛自己,永遠堅定地選擇自己,因此她再也不渴求用自己的百般討好換來對方的一點點施舍的愛。
他告訴她,永遠都不要擔心自己沒有人愛,隻要她自己不放棄自己。
他還告訴她,要永遠以自己為這個世界的錨點,這樣才能永不迷茫。
於是她從一個山林間摸爬滾打的小野種,也一點一點的,變成了充盈、自信、無畏的女孩。
他救過她無數次,於情於理,她都不希望厲聞川就這麽死在一個偏遠小縣城。
想到這,蘇蔓琥珀色的眸底泛起了一層水光,寶石一般的光澤不由得讓厲文彥微微愣神。
“厲聞川的前半生已經苦到荒唐至極了,他的人生才剛剛有了起色,怎麽可以就這麽匆匆謝幕?”
他應該擁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房間裏的香薰緩慢燃燒著,空氣中滿是甜膩的香味。
靜謐到極致的環境裏,厲文彥忽然嗤笑了一聲。
他的指尖下滑,最後停留在蘇蔓纖細的脖頸處,掌心猛地一攥:“你倒是挺心疼他的啊,覺得他落得這樣的下場很可憐?”
不。
這根本就是厲聞川活該啊!
厲文彥剛要開口嘲諷,卻聽到蘇蔓極為平靜地在他耳邊道:“他才不可憐,至少沒有你可憐。”
厲文彥看著淚水漸漸聚集在蘇蔓纖長的睫毛尾部,不由得皺眉。
他原本隻是想要搶奪厲聞川重要的東西,再看到厲聞川那張向來平靜的臉出現裂痕。
可蘇蔓的這一頓剖白,反而印證了一個事實,一個厲文彥一直不敢承認的事實──
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他永遠都比不過厲聞川。
他才是一隻沒有人愛的可憐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