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裏緩緩度日,是一種脫離了紅塵俗世的平靜。與葉筠一一起,或是漫步,或是耕作,或是閑話。秦思隻覺得這裏的日子很美、很純粹……
而在關山上,月夜憶卿等人在遠處候了三日,隨後麵色淒涼地返回京城。齊仲天果真如蘇離淵所想,派人前來看過狀況。得知阿離並未救出,他在屋裏整整醉了一夜。
齊仲天問自己,若是那一日,他不曾慢上那一步,阿離是不是就不會死。或者說,他能陪在她身邊。
他終究是看著她離開了。
齊仲天不知道,若是再給他一次機會,那一天,他會不會像葉筠一一樣,毫無顧忌地跳下去。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蘊含著隱忍和淡淡的悲傷。
屋外,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啟稟殿下,禦醫已經請來了。”
他不能……
聽到屋外的聲音,齊仲天的心給了他一個答案。他的心裏包容著天下江山,縱然這山河還不在他的掌心裏,卻是他心之所向。
將禦醫帶到一旁的書房,齊仲天關上木門,目光銳利,神色緊繃:“父皇的情況究竟如何?為何太醫院遲遲沒有消息傳出來。”
那禦醫顫著眉頭回話道:“殿下,所有進宮的禦醫都被集中到一處,根本不許離開啊。微臣也是因家中老母病危,才得以告假出宮的。”
“哦?”齊仲天挑眉,他晚齊仲景一步回京,宮中的各處都被他先一步掌控住了。這些他根本不在意,隻是皇上的狀況影響大局變動,他不得不關心一把。
“那依你所見,父皇的龍體可安?”
“回殿下的話,皇上是一時急氣攻心傷了血脈,並無大礙,隻是……”禦醫微微一頓:“隻是皇上沉屙已久,這一病對龍體損傷過重。微臣隻能說,在兩個月之內,聖體尚無凶險。”那禦醫拱手俯身,小心地答著。
齊仲天聞言垂下眸,隨即繼續問道:“那太子呢?”
聞言,禦醫全身一震,他答應來三皇子府,便是投靠了齊仲天。旁人或許不知緣故,可他是太醫。太子的身子還能撐多久,他是明白的。明白是一回事,這般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禦醫頗為猶豫,他將太子的病情說出來,無疑連半分退路都沒有了。“
這……殿下,太子的病不是微臣所負責的,具體的狀況,微臣實在不敢妄言啊。”
齊仲天若有所思地輕嗯了一聲,負手側身:“既然這樣便罷了,今日有勞了。來人……送客。”
齊仲天話音一落,屋外便進來了兩名侍婢,禦醫帶著擔心看了看齊仲天,生怕他因此怪責。此時見他神色如常,這才安下心了。
那禦醫跟著三皇子府的繞出後門,腳下的步子成風。不時還會四處看看,小心著身邊的眼睛。等到走過了皇城的內圍,禦醫腳下輕鬆了許多,前麵不遠處便是他的家了。
他腳下一轉,朝著右側拐去,身側忽的起了一陣風,禦醫心頭一晃,不禁轉頭看去。那一雙眸子還不曾看清眼前的人,便被刀光起落奪取了最後一點心思。
刀光很快消失,小巷口,隻剩下一地血色……
齊仲天看著回來複命的手下,麵色冷沉,一個心中為自己留有後路的人,留下也隻是禍患。
凝眸看著窗外,齊仲天胸口勃|起一道冷意。齊仲景,你我暗中交手多年,這次,怕是我們最後一場爭鬥了。
能坐在太子這位置上的,亦不是凡人。齊仲景明麵上擔負起了監國的重任,實則是想借機削弱齊仲天的力量。兩方都在僵持著,一個轉機卻突然出現了。
韃靼原先壓兵於雁門關,秦朝定出事後,韃靼大軍也不曾進軍南下,可是偏巧在這個京中無主、雙子奪嫡的時候,出兵了。
雁門關險險失守,邊郡的百姓極為惶恐。消息傳到了京城,齊仲景勾起了一抹笑,這個時候,堂堂天朝戰無不勝的三皇子便是最好的領兵人選。這一去,齊仲天能否回來,就是未知之數了……
次日,昭陽殿。
“奉天承運,監國太子下詔,今有韃靼亂賊,擾我天朝百姓,欲圖大好河山,實乃豺狼野心昭然矣。天朝偌大,人才濟濟,今有三皇子仲天,文治武功出眾,戰無不勝,堪稱一代名將也,著實能擔此任。特賜予虎符,掌管雁門守軍,誅殺韃靼,以顯我天朝之威儀。欽此。”
內監尖銳的聲音落下,眾人的耳旁發聵。大臣們彼此交望,滿朝嘩然。
“怎麽?孤這一道旨意可是有錯?”齊仲景見此,揚起好看的眉,緊抿著的唇帶著不悅。動怒間,齊仲景胸口一痛,輕輕的咳嗽聲被他壓製住。
朝臣當下安靜下來,隻是心中的澎湃不減。誰能料到太子會如此坦然下手?可這次齊仲景是站穩了理由,秦朝定獲罪,朝中無堪當大任之將,除了齊仲天無人能勝任。
“這……”
這個理由就連三皇子一黨也是找不出理由來反對的。
眾人的目光齊齊看向站在大殿中央的齊仲天,他並未跪下,身姿挺拔,那一派的傲然好似比齊仲景還要淩厲幾分。正當所有人都認為齊仲天會當朝抗旨的時候,他卻淺淺一笑,屈膝拜下,恭敬地行了一禮,俯首接過了內監手中的黒木虎符。
“臣弟遵旨,必不辱聖恩。”
齊仲天跪在昭陽殿上,目光灼灼。望著上座那個穿著杏黃衣袍的齊仲景,二人的眸光裏都帶著埋藏極深的敵意。
“好。孤等著三弟,凱旋而歸。”
……
無聲的硝煙在京城蔓延開,齊仲天領命後,當即去了飛虎營,此去有兩難,一是飛虎營的安置。帶去邊關,無疑是如虎添翼,可京城少了兵力,怕是後顧有憂。二是軍需。軍需若缺,此戰會延期,那時候縱然他趕回來,皇位也盡在齊仲景之手了。
從宮裏出來,齊仲天忙著各方安置,回了府邸,門前候著的俞玲瓏失色,哭著撲進齊仲天懷裏。齊仲天看了看她微微顯懷的小腹,輕輕皺眉道:“怎得這麽魯莽,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多少注意著些。”
俞玲瓏滿臉的憂心,她緊緊拉著齊仲天的衣襟問道:“你當真要走?”
“是。”
俞玲瓏聞聲,麵頰上的血色淡去,她心中堆積著太多的無言苦楚。她們俞家本就是想靠她來穩固地位的,她當初一回來便瞧中了齊仲天,這個男人身上有一股霸氣,王者的霸氣。於是她說服爹爹棄太子選了他。
成婚後,她的一顆心便掛在了齊仲天身上。
抬眸看著麵色冷峻的男人,俞玲瓏顫聲道:“你會有危險的……”
這一次的出征便是王者宿命的抉擇,俞玲瓏知道自己不能攔著,可是那股子從身體裏流失的暖意讓她害怕。
“我在京城便沒有危險嗎?”齊仲天將俞玲瓏的淚意收容眼底,不禁柔下了語氣。
俞玲瓏握緊了他的手,是的,齊仲天如果不去就是抗旨。
“那……你萬事小心。一定要回來。”俞玲瓏一句句地沉著嗓子,一手扶住自己的小腹:“爹爹會盡力替你穩住朝中的情形,你莫要憂心。”
這一份心讓齊仲天心間柔了柔。
他將俞玲瓏摟著往府裏走去:“好。你好生照顧自己。”
……
三日後,齊仲天率著十萬京畿軍上了路。京畿軍中有不少人為了秦朝定的事情對齊仲天懷恨在心,這便是齊仲景的後招。
齊仲天自然清楚,可他亦有自己的打算。
將士,將士,所謂的將士之間極少有私人感情,大多是一種對強者的敬意與佩服。他們無論有多少情緒,都大不過國家安危。
為了防著行軍途中出岔子,齊仲天在出行特意言道:“你們都是我天朝的將士,今日出行,本帥隻有一言提醒。無論之前有什麽恩怨,行軍途中都不可起一絲衝突。你們要記住,在路上每耽誤一個時辰,都會有許多邊郡百姓被韃靼所殺。我們能做的,便是將所有的怒火和鋒利對準敵人。”
“是。”
整齊劃一的聲音在京城上空回蕩著,這雄渾的氣勢融入這些鐵血男兒的每一寸筋骨。
有了防備,這一路行軍倒是格外順暢。京畿軍的將士都是驍勇之輩,疾行而去,十多天便到了雁門關。
繁星點點,太子府的窗柩上布滿了淡淡的星光。窗柩裏,齊仲景看著手中的藥碗,在暈著金線的瓷碗邊沿,有絲絲暗紅往碗底滑落。
“啟稟殿下,大軍已到雁門。”
得知齊仲天臨近雁門關,齊仲景總算安心下來。他將手中的藥碗摔向一旁,碎裂的痕跡掩去了其中的猩紅。
很好,這一去一回便是一個月,孤倒是要看看,你有何能耐,一個月打下韃靼大軍。
齊仲天的離開,讓齊仲景的目標對準了另一個人。
“聽著,將齊仲天手下蘇州與京城這一條線拔除。至於那個幫他收斂錢財的人,速速帶來見我。記住,我要活的……”
齊仲景微微抬起下顎,斜斜上挑的眼綻放開揚起的弧度。六弟啊六弟,你讓我這個做哥哥的怎麽放過你……
“屬下遵命。”麵前的黑影一拜,很快消失在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