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漢口之戰
十年十一月初三,漢口雖然比不得北方寒冷,但此地凍,漢口城下出現了一支衣衫襤褸的大軍,若不是因為他們手中拿著刀槍或是竹矛,城上的綠營們險些以為這些不過是一支逃荒的難民,連綿的興山或許可以找到填肚的食物,但是三十萬人的棉布卻不是能輕易解決的,在這寒冬,甚至有人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褂子,就著破舊的馬褲、一雙早已爛的不成摸樣的草鞋轉戰百裏,抵達了這裏。
巡撫張振聲與總兵馬夢出不敢大意,立即出現在城口,張振聲用荷蘭洋人的單筒鏡瞄著的方向不是城下這支‘賊軍’,仍然是漢口的正南方,那條揣揣不息的江麵。江麵上騰起了薄薄的水霧,江水滔滔,不斷的衝刷著河床。
“明軍到底搞什麽鬼?”張振聲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他的構思,此刻明軍應該突破江麵前來接應才是,難道這次行動與明軍沒有關聯?
“大人,你看。”馬夢出指了指城下,將張振聲的思緒拉了回來:“賊軍開始打算攻城了。”
張振聲一臉不屑的往城下看,果然看到一夥一夥的賊寇搬來了簡易的雲梯,甚至在單筒鏡內看到幾台火炮被搬了出來,架在城下。
“就憑他們想攻?”張振聲的輕視並非毫無道理,漢口原本就是大鎮,城池高闊,再加上武昌淪陷之後朝廷更是下撥了款項修繕,所謂固若金湯算是擁有犀利火器的明軍他張振聲尚有堅守的把握何況這些依仗著雲梯、幾門土炮的匪寇:“讓人嚴密監視南岸動向,將京城製造局下撥的火炮也搬到城頭上來,命令弓箭手準備。”
張振聲與其他的巡撫不,曾經也算是漢軍旗中的一員悍將,入關之後隨多鐸追剿農民起義軍,鎮壓了江南各地的抗清鬥爭。順治三年隨孔有德進攻南明永曆政權,五年有德升任定南王,出征廣西。九年,被李定國圍困在桂林,兵敗自殺廷破格予以厚葬。孔有德的屍體被李定國焚骨揚灰,張振聲卻僥幸逃脫因張振聲是孔有德一係的將領,清廷破格提拔,這才撈到湖北巡撫之職,因此,這一次守城他越廚代庖倒沒有引得總兵馬夢出的反感。
馬夢出點了頭,按住刀柄去安排守城。
突然陣劇烈的爆炸突然響起,城牆都不由得顫動起來牆上的綠營不知生了什麽事,盡皆縮起了身子振聲臉色一黑,短暫的失色之後即探出女牆向城下張望,卻現城外的流寇並沒有異樣。
“,大人,城東槍械庫起火。”
聲回過頭去看。果然看到城東方向燃起了衝天大火。槍械庫不止是存放製造局運來地火銃、火炮。更存放著大批地火藥。一向禁衛森嚴。如今……張振聲心沉了下去。
隨。城內突然傳來一陣喊殺聲。街頭巷口處。許多白布裹。身披赤地人衝了出來。戒嚴地綠營兵先是被巨大地爆炸嚇地懵了。隨後又見到無數人竄了出來。還道是賊軍攻進了城。未及交戰。士氣已**。倉皇鼠竄。
這個時候。馬夢出已急匆匆地回到城頭:“大人。不好了。城內有賊人潛伏作亂。”
張振聲早已明白了怎麽回事。一臉青灰地道:“快。抽調人去彈壓。附從逆黨地。一律格殺勿論。”
而在此刻。城下地李來亨已下達了攻城地命令。如流地義軍搬著各種粗糙地攻城器械喊殺著飛奔至城下。一時間氣勢如虹。城頭上地箭雨射下來。仍然阻擋不住。女牆後地弓箭手顯然被嚇壞了。城內城外都是喊殺聲。更不知道賊兵有多少。防地了前麵卻放不開後麵。拉開了弓弦自然是應付式地射出了事。心裏卻在擔憂著城中地家小。
“殺滿狗。”李來亨地聲音極其洪亮。中軍地戰鼓如雷地咚咚作響。由於城內有人接應。原本在山中躲了近十年地義軍們現在猶如見血地蒼蠅一般眸中噴出血紅地色澤:“殺。”
衣衫襤褸的義兵沒有盾牌可以躲避箭雨,沒有火炮可以轟擊城牆,沒有衝車撞擊城門,卻有一股令敵人生寒的熱血在不斷的燃燒,無數人倒下,更多的人踩著同伴的屍體湧上去,架起雲梯,不畏城牆上澆灌下來的桐油,猶如附在方糖上的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的向城頭攀爬。
而在城內,從四麵八方竄出來的白巾披赤的香眾也漸漸占據了上風,同時出來的還有許多係著紅領巾的人馬,這些當地潛伏的錦衣衛番子根本不知道生了什麽事,先是聽到有夔東軍要攻城,隨後城內突然竄出一批抱著白巾的人開始斬殺街巷處的綠營兵,更令當地北鎮撫司百戶鬱悶的是,上頭根本沒有透露出一絲的風聲,也就是說,這些攻城的東軍根本就沒有與明軍聯係,隻是此刻形勢緊急,百戶容不得多想,隻能盡可能的召集內應帶著武器走上了街頭。
“他娘的,先不管是哪路的人馬,殺滿狗要緊。”
於是街頭上一支係著紅巾的人高舞著武器湧上了街頭,他們與鍾三郎香會的香眾撞上,看到對方也都是追砍鼠竄一般的綠營兵的,因此並沒有引起衝突,大家各自為戰,對陣前來彈壓的綠營。
由於裏應外合,城內的綠營兵們一時間被打了個手足無措,根本就沒有係統的指揮,很快,綠營兵便敗下陣來,許多人在隱蔽處脫下了號衣,拋去了武器,搖身一變,成了大大的良民,隻等著戰鬥結束之後拿著瓜果出去慰勞王師,反正管他娘的是哪一路軍馬得勝,先保住命再說。
“大人不住了們逃吧。”城牆上,由於大批綠營兵被抽調到城內去彈壓民變,蜂擁而上的夔東軍已殺了上來,與衛戍的綠營兵短兵相接,亂戰成一團。張振聲與馬夢出被一隊親兵護著,尚可以保住安全無虞,但是馬夢出顯然已經看到敗局已定
腳勸著眼前神情恍惚的張振聲。
“不能退,朝廷有令,一省巡撫守土一方,不得擅離職守陣脫逃,滿門抄斬。”張振聲咬牙切齒的打定了主意一家子人都還在京城,若是逃了,那可就是連累了滿門。
“馬總兵,要走你走吧。”
張振聲的硬氣仿佛感染了馬夢出,馬夢出也是漢軍旗的舊將,拔出腰刀回應:“大人不走也不走,要死一起死吧。”
這個時候牆上的綠營兵已被源源不斷蜂擁而上的夔東軍攻了下來,無數的人流向著城樓逼近甕城內也已擠滿了裹著白巾的香眾,打開了城門城外的夔東軍進來………………………………
漢口城又恢複日的平靜,隻是街頭巷尾處的斑斑血跡提醒著戰事在這裏剛剛結束,在巡撫衙門,酒宴進入了,李來亨麵色微醉,與楊起隆一起坐在上,餘下是夔東軍以及鍾三郎香眾的頭目依次坐下,眼前的酒菜並不豐盛,隻是在座的所有人興致頗高,推杯把盞之間,喧囂聲響成了一片。
“諸位。
”楊起隆站了起來,壓了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過來,對於這個所謂的朱三太子,鍾三郎香會的領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就連夔東軍的一些頭目也對他生出了一些好感,大家在興山蝸居了十年,如今若不是眼前這個人,如何能坐在韃子的衙門裏喝酒?
“咱們不是流,都是堂堂反清的義士,為的是反清複明,漢口乃三江匯流之地,南依長江天險,北向關中千裏沃野,因此,這漢口的根基不能丟,當務之急的便是攻略江北各個州縣,屆時兵鋒向北,一舉拿下甘陝。”
“好。”許多人跟著叫好,就李來亨隨聲附和起來,當年他跟著李自成打天下,隻知四處攻略,卻從來沒想過經營根基,猶如一飄浮萍,縱是後來拿下了北京,最後還忍不住兵敗的下場,其中便有這麽一個原由。
起隆一冷,隨即向李來亨道:“李將軍,楊某想問一問,那些個永曆的番子該如何處置?”
起隆話音剛落,氣氛立即冷了下來,所謂永曆的番子,其實就是攻城時助戰的北鎮撫司潛伏在漢口的人馬,李來亨不由得警覺起來,道:“楊兄弟怎麽看?”
楊隆哈哈笑道:“留是不能留的,若是留著,難保不會給咱們暗中下絆子,也不能輕易放了,否則讓他們回到武昌之後難免會將許多事抖落出去,屆時永曆要取漢口易如反掌,咱們兄弟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基業,豈不是給永曆做了嫁衣?不若殺之。”
“哼。”一個東軍頭目已拍起了桌子:“反清的都是兄弟,咱們攻城時他們也出力不少,楊兄弟這樣做難道要忘恩負義嗎?”
楊起隆臉色一陣尷尬,之所以要殺這些番子,其實早有打算,什麽後患都是假的,隻是希望借李來亨的手把永曆的人殺了,讓李來亨與永曆從此真正反目而已,屆時李來亨就算是心裏搖擺不定,也得鐵了心跟著自己幹,畢竟他與永曆現在是勢同水火的,不把李來亨一起拉下水,他可不放心。
李來亨豈能不明白楊起隆的心思,這些年來東征西戰不但磨練了他的心誌,也同樣鍛煉出了不少的心機,更何況他最大的心願是反清,對於這些提供幫助的番子自然也有一定的好感,更不會做出恩將仇報的事來:“李某以為不可殺,如今我們占了漢口,將來還要分兵光複江北,屆時定有韃子前來圍剿,若是殺了這些朋友,難保與江南的明軍反目,屆時若是惹惱了他們,北有韃子南下而擊,南有明軍渡江而上憑咱們手裏這些斤兩怕也無濟於事吧,還是好生的款待一番,再將他們送回江南吧。”
楊起隆見李來亨不上當,也隻好訕訕的複坐回原位,心裏卻在思量著如何控製李來亨的事。這個時候,一名裹著白巾的鍾三郎頭目站了起來:“依兄弟看,咱們既然打下了漢口應該名正言順的打起旗號,分封爵位,否則有個什麽意思?”
東軍的頭目們不由得麵麵相覷,打起旗號封爵位自然是好的,隻是在做的夔東軍將領其實早就有了爵位當年忠貞營入川與李定國協同作戰時,永曆便敕封李來亨做了臨國公,若是重新分封爵位,自然也就示著夔東軍一係與南明正式決裂了,這些還算不得什麽,更為重要的是既然要打旗封爵,那麽在這之前自然還有一道程序然要做到名正言順,自然而然的要匆匆拉出一個皇帝出來登基才是。沒有皇帝你封個屁爵?
鍾三郎香會頭目之所以提起這茬,表麵上是讓兄弟們人人有官做其實不過是暗示楊起隆乃是崇禎皇帝的嫡親血脈,不若將他拉出來,登基為帝,再行封爵而已。
在座的能混到現在,自然都不是白癡,這點小心眼若是不能看破,恐怕早給人大卸八塊了。
至於立楊起隆為帝,夔東軍派係的人馬自然沒多大興趣。
李來亨輕輕咀了口酒,不動聲色的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吧,現下我們立足不穩,以後的事還難說的很,倉促設立官爵,恐怕要讓天下人笑話,還是以後再說吧,李某有些醉了,先去歇一歇。”
李來亨起身離座,對於楊起隆他並非沒有防備,說到底,雙方也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而已,漢口剛剛攻陷,就迫不及待要好處,讓李來亨很是不喜,幹脆回避。
楊起隆麵色一陣尷尬,忍住心中的不快,繼續招呼道:“李將軍身體有佯,咱們繼續喝酒。”
楊起隆雖然熱絡招呼,但是明眼人都明白生了什麽,原先熱鬧的酒宴頗有些不歡而散的味道,一些頭領
告辭,敗興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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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今晨的興致原本是極好的,清早便去新軍營走了一遭,看了看新軍的試煉,隻覺得軍的戰力很是不同凡響,再加上前些日子孝莊太皇太後身子骨逐漸好了起來,可謂是雙喜臨門,隻是,眼前的一份折子卻最好的詮釋了樂極生悲的道理。
“張振聲呢?”康熙臉色蒼白,嘴唇顫抖的擠出一句話來:“朝廷下撥了三十萬兩銀子修繕漢口、漢陽兩鎮的防務,今年交付了數千支火鐃和百門火炮讓他們拱衛中部門戶,他們居然讓一夥流寇攻陷了城池,當真是天下奇聞啊,朕修繕防務的銀子難道是給人克扣了?還是那些火器都給人私賣了?”
“皇上,根據憲報,張振聲與總兵馬夢出如今已以身殉國了。”索額圖小心翼翼的道,這個消息實在讓人始料不及,朝廷一向沒有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一夥流寇竟占領了一座最重要的要塞,而且陷落之快,實在令人聳人聽聞。
“死了也好。”康熙一臉冷漠的坐回鑾椅上:“給予他們家人一些撫恤吧,邸報裏也要表彰一番,不管怎麽說,現在能以身殉國的漢臣已經不多了。”
“皇上,現在該如善後?漢口乃是江北重要要塞,若是那一夥流寇與明軍合流,恐怕……”
“善後?”康熙托著下巴,盡量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這些年來所遭受的打擊已經實在太多,他也漸漸的顯得更加沉穩了一些:“此事倒有些古怪,流寇竄至漢口,南岸的明軍竟沒有立即渡江接應,恐怕他們並非是一夥的,若是如此,事情倒好辦了一些。”
索額圖頜頭:“這倒是真的,根據荊州知府上來的折子,明逆對北岸的行動都采取了漠視的態度,雖然加強了南岸江麵的防務,但是並沒有渡江的舉動,漢口失陷之後,賊軍轉攻臨近的漢陽城,明逆仍然保持了緘默,由此可見,兩夥賊寇之間並沒有過多的關聯。”
康熙神色變得紅潤了些:“既然如此,那麽立即調新軍營南下,迅速剿滅流寇,不可貽誤。”
“。”索額圖打了個千,新軍營人數雖然隻有三萬,卻裝備的全是最新式的荷蘭火銃和火炮,再加上康熙在這裏傾注了過多的心血,新軍的軍餉比之滿蒙騎兵還要高上不少,日夜訓練,其戰力自然不容小覷的。
“東方麵如何了?那些倭人可有什麽異動。”康熙長出了口氣,轉而問道。
自倭人遷徙之後,數百萬的倭人抵達了遼東極北之地的三姓副都統區,那裏千裏無一絲一毫的人煙,表麵上看是大清的北部疆界,但是由於沒有人煙,根本就能有效的管理,而明人如今唆使近百萬倭人抵達那裏定居,並且設立了北庭都護府,一下子功夫,整個三姓都護府就等於落到了明人和倭人的手裏,現在整個遼東南有朝鮮軍在鴨綠江南岸設立關防,北有倭人威脅,雖說這些藩軍力並不怎麽樣,但也是一種極大的心理威脅,讓康熙一直放心不下。
“皇上放心,有康親王坐鎮,想來遼東是安全無虞的。”索額圖寬慰道。
康熙點了點頭,不由得歎了口氣:“國事艱難,朕全靠你們這些個忠臣良將了,所謂打天下易,守天下卻是難上加難,朕開始還不明白,可是與現在的局勢印證,卻是至理名言。”
索額圖卻沒有這麽的感歎,其實有一件事他沒有說出來,前些日子康親王傑書又函來要銀餉了,聲稱再沒有銀子和糧草,遼東幾十萬大軍都要挨餓,甚至有引兵變的危險,可是朝廷哪裏有糧餉給他們?自動江南淪陷之後,關內是什麽都缺,就連皇上的內駑都置辦不齊,長江一線的綠營也是催著要糧,京畿的還有十幾萬張口呢,再加上蒙古草原上準噶爾丹與漠南、漠北王公正在交戰,蒙古王公們拚命的請求朝廷派兵援救,康熙一直壓著,那些個王公們執意不肯,最後還是與朝廷計量著每年輸送一些糧餉器械過去援救。
如今新軍營南下平叛,恐怕這些糧秣也是少不得的,隻是索額圖不敢說出來,至少也要延後幾日再說,否則皇上還不準氣成什麽樣呢。…………………………
幾百個北鎮撫司的番子登上了小舟,他們原本是潛伏在漢口的,如今卻因為助戰而被灰溜溜的趕回武昌去,雖說沿路上幾個一臉羞愧的夔東軍頭目一直在解釋,但是番子們的臉色都不太好,待所有人登了船,隻有漢口的百戶柳成仍然在岸上與幾個夔東軍頭目道別。
若是尋常時刻,柳成早就轉身走了,哪有道別的興致,隻是想著從幾個頭目口裏探出一點風聲,因此才忍著不快,朝著那幾個頭目拱了拱手:“幾位兄弟,東軍與我大明一直休戚相關,說實在的,在下也從來未將你們當過外人,隻是在下想問一問,臨國公為何突然反目?在下素聞臨國公在夔東也是一條漢子,為什麽又突然與我們切斷聯絡,擅自行動,又驅逐自家的兄弟?”
幾個頭目言語閃爍的不知該怎麽回答,倒是一個絡腮胡子的魁梧漢子跺了跺腳:“柳兄弟,我們也不欺瞞你,這些全是那個楊起隆的主意,臨國公也不知是怎麽了?哎,反正你們早晚會知道的,不說了。”
幾個頭目匆匆拱了拱手,請柳成登船,柳成無奈,隻好跳上船板,有人解了纜繩,十幾艘小舟向著東岸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