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淩棄出神地看著窗外,正下著夏天的暴雨,粗大的水滴打得窗戶劈啪作響,天地間白花花的一片。

他的下巴越發尖削了,黑眸也顯得更加迷蒙,瘦弱的身體裹在寬大的衣服裏,像個孩子一樣。

“淩棄?!”海馭遙打開門的時候就看見他這麽縮在沙發裏,臉上流露出的茫然讓他心裏突然緊縮了一

下,砰地關上門大步走過來,一把撈起他摟進懷裏,自己也順勢坐下,讓淩棄坐在自己腿上,“今天幹

什麽啦?”

“沒幹什麽……”淩棄習慣地把身體向他懷裏縮了縮,他最近越來越貪戀海馭遙的體溫,在他身邊,被

他抱著的時候心裏就會安定下來,不再像從前那樣,空虛得懸在半空中,始終沒有個著落。

海馭遙擰了擰他的臉頰:“懶鬼,又是剛起來啊?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就這麽睡啊睡啊,奇怪光睡也不見

你長點肉,抱起來全身都是骨頭。你就不能自己找點事做做?我不是吃軟飯的,能天天陪著你。”

“找事做?”淩棄覺得很好笑,可是嘴角牽了牽,竟然笑不出來,“是啊,你以前的那些女人,都是很

會自己打發時間,不會麻煩到你的是不是?我能幹些什麽?泡美容院?健身房?打麻將?遛狗?我沒經

驗,你能告訴我嗎?”

海馭遙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小氣鬼,吃醋啦?喔唷,真要笑死我了,看不出你不

聲不響的,居然還有這份心思哪?!”

他狠狠地親了淩棄一口,伸出手臂環抱著淩棄單薄的身體,在他耳邊吹著熱氣說:“原來你也會吃醋啊

?好好好,告訴你,我以前……是有過女人,但是沒有像你想的那樣,你以為我是隨便什麽都會吃的啊

?”

淩棄在心裏冷笑了一下,你當然不敢,你還想娶大小姐呢,怎麽會敗壞自己的名聲?男人又不一樣了,

自己不是就被他輕鬆地吃掉了嗎?反正又不用負責任,更不會懷孕,還不是想吃就吃了?!

“不高興啦?”海馭遙逗逗他的下巴,“都說了沒有你還生氣……好啦,吃飯了沒有?我們出去吃吧?

想吃什麽,小資?上次你不是說想吃海鮮嗎?聽說藍夜來了一批新鮮龍蝦,我帶你去吃?好像新開一家

意大利餐廳,裏麵的白蘭地焗海鮮飯很不錯?還是……”

“我不要!”淩棄一直沉積的怨怒突然爆發,他大喊了一聲從海馭遙懷裏掙紮出來,一邊向後退一邊喊

著,“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海馭遙奇怪地看著他,斷喝一聲:“淩棄!你幹什麽?!”

淩棄絕望地閉上了嘴,眼淚洶湧而出,他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心揪成一團,渾身顫抖著,幾乎都沒有力

氣站直身體。

早就知道了,自己在這個人眼裏,隻不過是一個寵物,一個高興起來哄著玩,滿足他大男人心態的玩具

,在床上還兼著發泄性欲的功能,多方便,多簡單啊……

可是為什麽……自己就是深深地陷下去了?他就給了自己那一點點的溫柔,少到可憐,在他眼裏隻不過

是例行公事的溫柔,自己卻為之欣喜若狂……

“淩棄?淩棄!”海馭遙幾步趕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臂,手指深深地陷進去,疼痛多少把淩棄的理智拉

回來一點,“你到底怎麽了?!別哭了!我說!別哭了!”

淩棄固執地閉緊嘴巴,隻是不停地搖著頭,眼淚沿著臉頰流下來,浸濕了衣服,透過淚水,他看見海馭

遙的臉,離他這麽近,可是為什麽卻又覺得……他離自己這麽遠?自己好像要失去他了?

“你到底在發什麽瘋啊?”海馭遙抱怨著,還是把他摟進懷裏,拍著背試圖安慰他,“別哭別哭了,有

什麽事就說出來,我在這裏。”

“那有什麽用?”淩棄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淒慘地一笑,“你在乎過我嗎?我怎麽樣你真的在乎嗎?你

就知道叫我小資,給我這個給我那個……你真的關心過我嗎?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麽嗎?!海馭遙!你

給我聽著!我不希罕你假惺惺的溫柔!”

‘啪’的一聲,響亮到整個房間裏似乎都是回音。

一片靜寂,隻有雨點打在寬大的窗戶上的聲音,淩棄被海馭遙這一巴掌給打蒙了,瞪著眼睛不知所措地

看著他。海馭遙雖然在開始的時候動作粗魯些,可是從來沒有打過他啊!

“冷靜下來了?”海馭遙反倒平靜得很,甚至唇角還帶著笑,悠閑地坐回沙發上,點著了一根煙,往空

中吐了口煙,才向他伸出手,“來。”

淩棄沒有動,絕望的眼神讓人心碎。

“過來啊!”海馭遙有些不耐煩了。

倔強地繃緊下巴,淩棄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低聲說:“對不起,我錯了。”

“胡說什麽哪?”海馭遙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過來過來,我抱抱。”

你以為我是小狗嗎?打一頓給塊骨頭就好了,照樣對著你搖頭擺尾地撒嬌?淩棄憤怒地想著,身子微微

顫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鬧起別扭來就沒完了嗎?”海馭遙嘖了一下嘴,隻好起身走過來,再一次摟住了他,捧起他的臉,在

被自己打過的地方吻了吻,“你以為我高興打你啊,也不看看剛才你自己那個瘋樣子,簡直和潑婦沒什

麽區別了……乖,疼不疼了?”

淩棄默默地搖搖頭,僵硬著身體任他抱著,這點痛,比起你給予我在心上狠狠地一刀又一刀,又算得了

什麽呢?

“別生氣啦,想要什麽你就跟我說啊,你什麽都不說,天天看我猜謎玩嗎?淩棄,小傻瓜,就知道自己

一個人躲起來胡思亂想……好了,不疼不疼了,來,跟我說,到底你在鬧什麽?什麽事不順心?跟我說

,嗯?”

“沒事……”淩棄淡淡一笑,“你就當我是歇斯底裏發作吧。”

他主動地抬手抱住海馭遙的脖頸,把自己的身體湊上去,低聲說:“別管這些了……來抱我吧……”

就算是施舍的溫柔也好,讓我在你的身體下徹底地沉淪吧!

大雨整整下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終於放晴了,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水洗過一樣幹淨碧藍,陽光

肆無忌憚地照射著大地,就算在有中央空調的室內,看著被太陽曬到發白的地麵,還是會覺得熱。

這樣的天氣,淩棄是絕對不想出門的,可是海馭遙一個電話過來,用不容人拒絕的語氣,要求他過來自

己這邊。記了地址,淩棄出門了。

乘出租車繞了大半個城市,最後停在遠離繁華之地的城郊,淩棄莫名其妙地下了車,打量著四周不是工

廠就是倉庫的建築,確定地址沒錯之後,猶豫不決地付了車錢。

出租車開走了,尾煙中淩棄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他不明白,海馭遙為什麽把他叫到這種地方來?

頭上的烈日曬得他發暈,好像回到了從前,也是這麽一個灼熱的夏日,他和楓曉,頂著烈日走過大半個

城,去海家……

那個時候,馭遠讓給他的是一杯什麽飲料來著?柳橙汁?冰茶?記不得了,隻有那清涼甘甜的感覺還留

在心底,一直留到今天。

他甩甩頭,去掉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看了捏在手裏已經被汗水浸濕的紙條一眼,再次確定,就是這個

地方沒錯,他舉步走向看起來空無一人的工廠大門,剛走到門口,就不知從什麽地方竄出來兩個穿大花

襯衫一臉凶悍相的流氓,喝道:“幹什麽幹什麽?!隨便亂走!這裏是私人地盤!”

“對不起。”淩棄抑製著內心的厭惡,低聲問,“請問,有位海馭遙先生……是不是 在裏麵?”

兩個人的臉色在一瞬間忽然變得很難堪的樣子,對望了一眼,把凶悍的氣勢收了起來,結結巴巴地稱呼

:“大……大嫂……原來是您啊。”

大嫂!淩棄被這個稱呼弄得羞惱交加,臉又紅了,一定是海馭遙幹的好事!一定是他!

“我帶您過去吧?”其中一個討好地說,淩棄根本不想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往後麵走,才發現這個地方真得很大,前麵那幾棟廠房好像是用來遮擋別人視線的,後麵的建築也層層

迭迭,讓人根本沒辦法一眼看清楚。

他帶著淩棄走到一半,就有人出來盤問,主動介紹過淩棄的尷尬身份後,那個人神情古怪地看了淩棄一

眼,揮手讓他回去,自己帶著淩棄繼續往裏走,如此三四次之後,淩棄才算是走到了裏麵。

“淩棄!”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淩棄驚喜地回頭:“楊剛?!”

果然是楊剛,曬成古銅色的健康皮膚,露出一口白牙,爽朗地笑著大步走過來,剛在他肩上拍了一掌,

想說點什麽的時候,臉色忽然陰沉了下來。

“怎麽了?”淩棄不明白他的臉色為什麽變化得這麽快,不是剛見麵嗎?自己還什麽都沒幹啊!

“你……你和海哥……你……”楊剛的額頭上憋出了青筋,辛苦地挑選著用詞,最後還是什麽都說不出

來,隻是長歎了一聲:“唉!”

淩棄當然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可是自己又無從辨白,隻有垂下眼睫,一言不發。

“你們……唉,淩棄,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懂事了。”楊剛吞吞吐吐地說了半天,終於還是一跺腳,咬

牙說:“我就明說了吧,你和海哥是根本不可能的!他還要娶大小姐,你要是真心的話,就給我離開他

!要是……要是你還有些別的……別的……我頭一個饒不了你!”

淩棄被他的話一震,張開嘴想說什麽,可是心裏一陣悲哀,竟然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啊,這就是大嫂吧?”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適時在身後響起來,解決了他的尷尬境地,“久仰久仰了

,一直沒有見麵,我叫肖聞,在海哥手下做事,以後還請大嫂多關照了?”

被動地握住伸過來的手,淩棄打量著這個白皙斯文的青年,無論怎麽看,他也不像是個混黑道的,反倒

像個老師或是城市白領,文質彬彬,含著笑意的眼睛尤其讓人感到親切。

“肖聞!”一邊的楊剛卻暴喝出聲,“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楊剛,我隻不過來和大嫂打個招呼,你這麽激動幹嘛?”肖聞慢條斯理地說,“隻許你和大嫂關係好

,不許我們也來拍拍馬屁啊?”

“你!”這下子楊剛額上的青筋是徹底暴了起來,呼呼地喘著氣,看樣子似乎要撲過去揍他一頓才甘心

“我怎麽了?”肖聞愛搭不理地反問,“大舅子?”

這個詞顯然徹底激起了楊剛的怒火,眼睛都紅了,一聲不出地就衝了上來,肖聞顯然也是久經沙場,腳

下靈活地一退,躲開了楊剛的一拳,笑著說:“大嫂還在,別讓他看我們兄弟的笑話。”

“誰和你是兄弟!”楊剛氣急敗壞地繼續追打著他,卻被突然出現的海馭遙喝止:“住手!你們兩個!

他毫不避諱地過來摟住淩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來啦?”然後轉向還在虎視耽耽的兩個人,“沒事

好做了嗎?在家裏練拳?!真這麽想練的話,就給我出去對付外人!”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各自後退了一步。

“這還差不多,現在我要和我的心肝寶貝去談情說愛,你們最好別弄出什麽事來敗我的興致,否則就給

我滾下去看場子!”

發下狠話之後,他摟著淩棄揚長而去,剩下兩個人僵了一會兒,各自哼了一聲,走開了。

海腥味撲鼻而來,原來這個工廠後麵就是碼頭,停泊著不少船隻,或大或小,海馭遙帶著淩棄一直走到

後麵,藍色的海水溫柔地撲打著一隻白色的快艇,在灰撲撲的船隻當中,十分醒目。

海馭遙靈活地跳上快艇,伸手把淩棄抱了下來,讓他坐在自己身邊:“不暈船吧?我們今天坐船去。”

“去哪裏?”淩棄驚訝地問。

哈哈大笑著轉動鑰匙打著了火,海馭遙一手把著駕駛盤一手攔腰把他緊緊地摟在懷裏,恐嚇著說,“把

你帶去賣掉!”

在他的笑聲中,快艇轟鳴著離岸而去,在海麵上留下了一道美麗的白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