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節 敲山震虎

狂風呼嘯,天寒地凍,一根根透明的銀條掛在樹上,閃爍著冰寒的冷光。

凜冽的寒風刮在身上,遠不及蕭南軒的話語凍人。

眾人跪在地上,蕭南軒完全沒有讓人起身的意思,青石的地麵帶著刺骨的寒意,如倒豎的尖刺,瞬間穿透我的心。

蕭南軒此番言語,是何種意思?害怕李思墨奪取他蕭家的天下?

我家李思墨三歲不到,蕭南軒已如此防備他,甚至當著眾人的麵詢問?是不是若李思墨懵懂中失了言,他還會治他個不敬之罪?

或者,蕭南軒是在借機試探我?更有可能,敲山震虎?

他是在防備我?還是提防著我?想著,我的心徹底墜入寒窖。

蕭南軒有心試探,自然是需觀察我的表情的,話落之後,眼神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也不管他是不是皇帝,聽得這番言語,早已黑了臉,心中怒火衝天,差點沉不住氣站起身來怒罵他。

若不是右手邊的楊少臨及時探過手來,在我手臂上掐了一把,我必要失控。

幸而,平時我根本不曾向李思墨灌輸過有關權勢、天下的思想,更不曾說過此類事情,蕭南軒的問話,他是不懂的。就見他無辜至極的眨了眨杏眸,疑惑的看著蕭南軒,“皇上舅舅,娘親說過,人不能貪心的。初兒隻要糖葫蘆就好,糖葫蘆很好吃的。”

我聽得差點失笑,心中卻大大的鬆了口氣。這個回答,心無旁騖。自是最完美的答案。

哪知蕭南軒根本便不打算輕易放過李思墨,含義不明的笑了笑,抬手寵溺地點了點李思墨的鼻子,“那是初兒不知道。坐擁江山,受盡萬人敬仰,是多麽快意的一件事情。”

我喉嚨發幹。身體顫抖,莫名緊張。

李思墨露出更加迷惘的表情,杏眸裏霧氣蒙蒙,微微苦惱,“這樣很好玩嗎?”

“很好玩。”蕭南軒的眼神閃了閃,無比肯定的回答,“若是初兒擁有一切。這裏的所有人都要聽你的話。”

邊說著,蕭南軒邊抬手指著低眉順目的我們,頗有引誘的意味。李思墨便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了過來。

接觸到我的視線,又看了看李墨白。李思墨的麵色沉了下來,孩子氣的嘟起了嘴,不滿的瞪蕭南軒,“皇上舅舅你今天好奇怪,怎麽問這麽多問題?爹爹說過了,初兒還小,必須要聽他的話。初兒什麽都不懂,不能讓爹爹、娘親聽我的話,不然會像君兒那樣走上歪路的。”

安悠悠走上歪路了嗎?李思墨其實是想表明慕容盈盈太寵自己的女兒。縱容的安悠悠無法無天了罷?額頭垂下了幾條黑線,我又是想笑又是驚恐。

蕭南軒一路試探,李思墨的回答都是無可指摘的,即便年幼無知,麵對蕭南軒的誘惑,也下意識地選擇了拒絕。

我默默聽著。心中欣慰不已。我的兒子,自是該同我一般,對那看似擁有一切、實則高不勝寒的皇位不屑一顧。

我不由得思量,蕭南軒怕是想透過李思墨,知道我的想法罷?畢竟孩童的世界純真無比,不會有勾心鬥角的謊言,蕭南軒突然逼問之下,李思墨隻能將平日裏被教導的話說出來。

而這些話語,最能反應我的心思。

蕭南軒樂不可支,眉眼若畫,笑得極為舒暢。“那是初兒傻。初兒若是喜歡這江山,等初兒長大之後,要什麽就會有人給什麽,什麽都不會煩惱,豈不很好?”

“不好。”李思墨蹙著眉頭想了好久,眼神多次往李墨白身上轉悠,才脆聲回答。“爹爹說過,別人的東西再好,也不會有自己的東西好。因為別人的東西是別人的,隻有自己的東西才是自己的。好孩子絕對不會亂拿別人的東西,初兒是好孩子!”

我知李思墨甚深,他一個不足三歲的小孩,哪裏答得出這些個問題來?可他回答的一板一眼,倒像是在背書一般。

忍不住悄悄地轉頭去看李墨白,正好他也在看著我,黑眸清透,笑意盈盈裏,又有著一股淡定的胸有成竹。

他自是不可能料事如神,猜到今日蕭南軒要問這些問題罷?我估摸著,會不會是李墨白知道蕭南軒對我的防範,所以早早便教了李思墨應對之策?

胡亂跳動的心稍安,我總算凝住神思,靜候接下來的發展。

“初兒真聽話。”蕭南軒不動聲色的偏頭看了一眼李墨白,麵色霽顏,“初兒,不若這樣可好,舅舅下一紙詔書,將你立為下一任儲君可好?”

我花容失色,哪裏還能抑製住自己,當即搶在李思墨開口之前,彎腰衝蕭南軒深深叩首,“皇上,初兒姓李,照祖上的規矩……”

“規矩可以改的。”蕭南軒擺手製止我的話語,眼神深若海水,辨不出情緒的真假,“初兒,你看呢?”

蕭南軒總不至於,當真想把皇位傳給李思墨吧?這個念頭閃過腦海,我自己已失笑,怎麽可能呢?

“儲君是什麽?”被蕭南軒纏住,李思墨已有不耐,丟開那吃到一半的糖葫蘆,蹙眉輕咬手指。

“初兒若成為儲君,長大之後就可以變得像皇帝舅舅一樣,擁有所有的一切。”蕭南軒笑看著懷裏的李思墨。

李思墨卻不看蕭南軒,隻偏頭去看楊少臨,杏眸亮了起來,語氣裏滿是喜悅,“初兒可以變得像舅舅那樣漂亮嗎?”

這胸無大誌的回答,可謂是四兩撥千斤,也不知李墨白花了多少功夫。李思墨記性雖好,卻如我一般不愛念書,讓他記下這些話語,怕是不簡單吧?

蕭南軒失笑,眉目間更加柔和,顯然對李思墨的回答很是滿意。卻仍舊煞費苦心的引導著,“這儲君的名號,自然不能讓初兒變得像少臨那般漂亮的。但是,可以讓初兒擁有一大堆更加漂亮的女人。”

“一大堆?”苦著臉想了好久,李思墨的表情大變。

蕭南軒含笑點頭。

“不行!”李思墨陡然尖叫了起來,睜大圓圓的杏眸,怒氣衝衝地瞪著蕭南軒,“皇帝舅舅不知道,娘親說過,李家的家規隻有一條,一生一世一雙人!娘親還說,初兒姓李,是絕對要遵守家規的。”

我暗暗垂下頭掩去表情,驚訝不已,久久吊著的心,慢慢落回原處。

這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家規,自是我定下,但李思墨如何懂得這番話來?想也知道,又是李墨白所教。

我心中感動,又怕被蕭南軒瞧出端倪,隻能把頭埋得更低。

“皇上舅舅,你放初兒下去,初兒不要做儲君,儲君一點都不好玩。”李思墨嘟嘟囔囔的叫嚷著,似乎掙紮了起來。

我頓時收斂起所有的情緒,自發站起身來,一時起身太急,腳下踉蹌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穩住身體。

“娘親、娘親。”李思墨委屈著臉,杏眸含淚,衝我伸出雙手來。

我不管不顧的走上前去,將李思墨摟進自己懷裏,感覺他小小的身體在不停的顫抖,心中泛起細細密密的痛。“皇上,這天下是蕭家的天下,皇位也該由您的龍子來繼承。之前的話語,還請您能收回。”

“既然初兒無心,朕也不便勉強。怎麽都還跪著?起身罷!”蕭南軒溫和的看著我,王八之氣逼人。

我麵上恭敬,心中腹誹,誰稀罕那狗屁皇位的?

“皇上,您一路奔波,旅途勞累,臣已備下佳肴為您接風洗塵,請隨臣來。”紀尚及時迎上前來,引著蕭南軒走進城主府裏。

“這一招敲山震虎,使得可是甚妙。”待眾人都隨著蕭南軒消失,楊少臨彎起精致的麵容,不滿的輕哼。

話語是誇讚的字句,語氣裏卻隻有惱怒。

“皇兄素來如此的。”蕭冬茜倒習以為常的很。“他貪戀權勢,自然看得將它極其重要,容不得一絲威脅。”

“爹爹,初兒表現的怎麽樣?”李思墨急著邀功,小臉上的笑容燦爛,表情真真是得意至極。

“不錯,初兒很聰明。”李墨白笑著誇讚,眉眼若水,同時伸出手來,隔著衣袖撫了撫李思墨的發梢。

“那爹爹一定要教初兒習武。”李思墨喜笑顏開,臉上樂開了花。

“自然。爹爹答應的事情,從不反悔。”李墨白笑若三月裏的微風,煦暖無比,黑眸深深,無端妖嬈。

我無語了好一會,忍不住腹誹李墨白奸詐。

李思墨這個傻孩子,他是李墨白的親親兒子,李墨白的一身武藝,自然要教他的,可他居然就這麽給李墨白騙了去。

想著,便忍不住橫了李墨白一眼。還以為他對自己的兒子百依百順,敢情是在不知不覺的馴服他?

又想起什麽,我禁不住詢問,“墨白,難道你早已知曉蕭南軒要問初兒這些個問題?”

李墨白的眸光一轉,波光瀲灩裏帶著幾分得意,笑意更深,“自然。”

“你在蕭南軒身邊安插了人?”我更是詫然。

李墨白但笑不語。

我隻當他默認,驚恐,“要是被發現,可真就落實了心懷不軌的罪名。”

要知道,蕭南軒本就在懷疑著我呢?

李墨白看著我搖頭歎息,幾分無奈,“葉落安與苗祁豈能算是我安插在皇上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