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節 欺君罔上

寂寞的光線,一如秋日裏最後的落葉,光影分明,半明半暗。

淩蘭驟然抬手,將我推到一邊,頭低垂下去,再抬起頭來時,永遠嫵媚的眸子多出了幾分寂寥。

季節更迭,此心不變。看清她眼眸裏的堅決,我腦海裏忽而閃過這句話。

“後來,我遇上了你。”淩蘭的聲音低低的,不再有悲喜,平靜到讓人心生懼意。“要告訴你的事情,是在你們離開京城後發生的。”

我有些慌亂,下意識地想要解釋,但此時的言語,再動人都終究無力。嘴唇張了張,輕聲道歉,“對不起,那時應該帶著你一起離開京城。”

那時候不見了李墨白,我整個人都失魂落魄,根本就將她忘在了腦後。

淩蘭偏過頭不看我,半晌沒有答話。

我更是緊張。心中默默想著,她獨自在京城,該是極怕的吧?

片刻,淩蘭打了個寒顫,似是覺得寒冷,攏起被褥,慢慢躺了回去。大病未愈,她清秀的麵容顯現出幾分無力的蒼白,眸光卻是極淡,無悲無喜。

一時之間,覺得眼前的人異常陌生。經曆了那麽多事情,淩蘭,也早已不是當初的淩蘭了罷?

“王爺並非龍種,不能繼承皇位,被皇……被那賊人幽禁。”沉默許久,淩蘭有心避過我的歉意不談。

我心中歎息,卻無法再提。她又經曆了那麽多,次次都有我的緣故,她不願原諒我。也是應該罷?

淩蘭再次咬牙,眼波浪濤滔天,語氣中的恨意極濃,“整個威王府裏的人。除去我與王爺,全部被那賊人殺害。那賊人放了把火,連著那些屍體。將整個威王府燒得幹幹淨淨。”

威王府上下,有近千人罷?陡然聽得如此多的生命無故逝去,心中依然悲切。也明白,若是東方雲奇的話,如此心狠手辣,才是他的作風。

“寧貴妃……”該不會,連蕭俊的女人。東方雲齊也給殺了罷?

“那賊人想納娘娘為妃,娘娘寧死不從,在宮殿裏上吊……身亡。”此時從淩蘭嘴裏吐出來的字,真真切切帶著難掩的悲痛。

憶及胡靜月的容顏,我也不是不能明白。東方雲奇欲納她為妃的理由。僅僅是因為,她的容顏與楊昕雲相像而已!

“我與王爺被那賊人軟禁,狹小的陋室裏,僅有我與王爺兩人為伴。”淩蘭先是咬牙切齒,倏忽間,語氣再次恢複平靜,甚至帶著絲絲動蕩的甜蜜。“唯有王爺一人,不在乎我那肮髒的過去。”

肮髒的過去?淩蘭的用詞,讓我沉默無言。初識之時。蕭南昭便已知淩蘭非黃花閨女,若是在乎這些,他又如何會接納她?

是以,日日相對,又了解過去的真相,所以淩蘭的心裏生出情愫。本來。蕭南昭樣樣不差於人下,她動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賊人有心折磨我們,常常不給飯吃。大多數時候,一天隻送來一餐,份量,僅僅夠一個人塞牙縫。”兩行清淚,再次從淩蘭的眼角滑落下來,“王爺好心,總要把飯讓給我,自己生生的餓著。”

我震撼,握住淩蘭的手,微微顫抖。萬萬想不到,蕭南昭竟然會如此好心?莫非是我還不夠了解蕭南昭這個人?

又或者,我對他心存偏見?

“在被囚禁的時間裏,我一共有過五次身孕,前四次都沒能保住。”說到此處,淩蘭更加動情,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我心中更加駭然,淩蘭的表情不似作假,如今她果真是有了身孕?不動聲色的想著,邊從懷裏掏出一方絲絹,遞到她手邊。

接過絲絹,淩蘭反而平靜下來,唇邊的笑容苦澀,疲憊的語調中,僅有萬籟俱靜後的無奈,“王爺一生高傲無比,極少將誰放在心上。但我看得出來,他對王妃,一腔癡心,深情無悔。”

擔心她說得累了,我轉身去桌邊倒了杯熱茶,遞給淩蘭。淩蘭並不接,低眉順目,模樣恭順,“知我有了身孕後,王妃在飯菜裏下了藥。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皆是為王妃所害。”

眼皮跳了跳,我驚詫萬分。記憶中,那東方鳳本是極為溫婉動人的女子,亦已變得如斯狠心?

“王妃失了孩子,心中始終怨恨王爺,是不願見王爺有自己骨肉的。甚至用各種辦法,羞辱、折磨著王爺。”聽著淩蘭話語裏的森寒,我下意識地放空腦袋,不願意去想象東方鳳使出來的手段。

東方家的人,一旦狠心起來,蕭南昭哪裏還會好過?

“王爺默默承受著所有的一切,哪怕四次失去骨血,也從來不曾責怪過王妃。每每王妃想了新法子,來折辱王爺時,他的眼神永遠都是亮閃閃的。”

“算了。”用力地揪住覆在淩蘭身上的被褥,忽而便覺得這個故事,我已不想再聽下去。“告訴我,你需要幫什麽忙?”

“很快便能說完。”淩蘭卻是不理會,勾起嘴角,清秀的麵容稍稍扭曲,嫵媚的眼眸中竟有嗜血的狠厲,“約莫在半個月前,王妃再一次命人鞭打王爺,回來時,王爺體無完膚,受了重傷,已奄奄一息。”

淩蘭的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悲切,我心頭狂跳,低頭淺喝了一口茶,莫非蕭南昭已經……

“以往,王妃都會譴郎中過來給王爺治傷。隻有這一次,她終於玩膩了,任由王爺忍受著疼痛,自生自滅。那時,我已知自己有了身孕。”

房間門窗緊閉,我依然覺得有凜冽的寒風撲在身上,徹骨冰寒。

“王爺知道後,終是笑了。他忍受著千般的苦楚,一邊泣血,一邊認真的看著我,說,蘭兒,你一定要帶著我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之後,我托守衛捎信給王妃,在王妃再一次到來時,當著她的麵,一刀刺入了王爺的胸口。”

蕭南昭,竟是死在淩蘭手裏?我猛的打了個寒顫,恍惚間,腦海裏閃過蕭南昭的音容相貌,骨頭發冷。

看著淩蘭蒼白的麵容,好半晌,才穩住心神,愣愣地看著她,緩緩吐字,“你想找東方鳳報仇?”

“報仇?”淩蘭失笑,容顏嫵媚,眼神涼薄,“王爺的仇,他自己會報。我隻想遵從王爺的吩咐,帶著我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我詫然,但淩蘭顯然不願意多說,隻好打住不問。

“王爺曾說,帝王冷血無情,非他們無心。他們也會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但那女子多不會珍惜,隻會殘酷地毀了它。所以,帝王生來,便隻能獨自一人。”淩蘭驟然‘吃吃’的笑起來,眼波流轉,朦朦朧朧似看到了未來。

那眉梢眼角,卻是滿滿的快意。

“那為何……?”為何慕容宮晨把脈時,未曾診出喜脈?看著淩蘭的麵容,質疑的話語,我說不出口。

“王爺身故,那賊人沒有繼續囚禁我的理由。但對他們來說,我還有利用價值,不能殺我。我隻憂心,王妃若知道我腹中有王爺的骨肉,必定不會留情。”淩蘭斂起所有表情,平靜的容顏裏有著狠絕,“你必定不知道,宮廷中流傳著一種使脈象紊亂的秘藥吧?”

“你服用了那秘藥?”我不由自主的接口,心中暗道,如此倒能說得過去。隻是這迷藥也太厲害了些,竟然能將慕容宮晨給騙過去。

“是。隻要服了這秘藥,哪怕是神仙,都絕對診不出任何脈象來。雖然對身體有害,好歹能瞞過一時。我便使了計,讓東方將軍帶我來找你。”淩蘭極力地輕描淡寫,內裏深藏的情節,讓我心驚不已。

情緒跌宕起伏,我竭力地穩住心神,迷蒙間聽到自己顫然的聲音,“既然對身體有害,還是快些解了這秘藥為好。”

“還不能解。”淩蘭冷笑著搖頭,“皇上一直都不喜歡王爺,知道王爺身故,指不定多開心。要是知曉我懷了王爺的孩子,會留下這個禍根嗎?這個孩子的存在,絕對不能讓皇上知道。”

是說蕭南軒嗎?我更是恍惚,思慮片刻,覺得淩蘭說得在理。她千辛萬苦便是為了保住這個孩子,又如何敢冒風險?“你是想讓我,救這個孩子?”

如今,我才明白淩蘭的真正用意。讓我欺君……嗎?

“是。”淩蘭的聲音更加平穩,眉目間流轉著隱隱的悲傷,“月回,我希望你能從現在開始假裝懷孕,讓全天下的人以為,我肚中的孩子是你的。”

我的麵容白了白,怔怔地看著淩蘭,猶豫再猶豫,終是無奈的搖頭。“對不起,這個忙我不能幫你。”

淩蘭瞪大了眼睛,眸中凝聚起水霧,慢慢地勾起嘴角,卻是冷厲無情的笑容。“如此,便算我求錯人。”

說著,憤憤地掀開身上的被褥,便要掙紮著起身。我忙將茶杯擱到一邊,抬手壓住她的身體,“淩蘭,你別急,先聽我把話說完。這件事情,我是真的無法幫你,但是可以讓別人幫忙。”

“什麽意思?”淩蘭的語調仍舊未回暖,看著我的眼神陌生而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