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你為什麽要學唇語?”
這個問題沐沐在和卓超越最後一次擁抱的時候,就很想問,可她始終提不起勇氣,怕他會嘲笑她自作多情。
現在鼓起勇氣問了,換來的果然是嘲笑。
“你以為我為什麽?”卓超越譏誚地撇嘴,眉梢微揚,毫不掩飾他的狂傲。“你以為我為了讀懂你說的話?還是,你以為我四年來天天都在找你,盼望著有一天我們能重遇?”
他的語調和他的神情看上去像在說一件特別可笑的事情。“蘇沐沐,你認為這可能嗎?我卓超越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會惦記著一個為了五萬塊錢賣身的女人?”
沐沐被他嘲笑得臉色發白,尤其那句“為了五萬塊錢賣身”就像刺中她的死穴一樣,讓她羞愧到無地自容。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忍了忍胸口的悶氣,弱弱地開口。“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你認為我幫你進了音樂學院是對你好?”卓超越冷笑一下,又認真想了想,“好吧,就算我對你好,那也是因為我同情你。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憐的女人,失了聲,未成年就賣身救母,十七歲還被養父強~暴,殺了人,進了監獄,四年後出來,還認錯了人,辜負了一個真心對你的男人......”
不堪的往事被卓超越扳著手指頭一件件數起來,句句刺耳,沐沐按著胸口,艱難地喘著氣。
“即使我們不認識,我也會幫你,更何況我是你第一個男人,為你做點什麽,也是......”他冷酷無情的聲音,把沐沐好僅有的一點自尊踐踏得粉碎。
“我是可憐!”骨子裏的倔強又冒出來了,沐沐打斷他的話,用盡氣力衝他喊。“我是愚蠢的可笑!可我用不著你同情!卓超越,收起你這種盛氣淩人的憐憫!我不稀罕!我就是墮落到天天賣身,也用不著你可憐我!”
喊完了,沐沐不等他在說話,轉過跑出林蔭的小路。
她一路向前跑,周圍的景物搖搖晃晃,她分別不方向,也沒想過要去哪,她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再不想聽見卓超越那種充滿譏諷的嘲笑。
她以為殘酷的牢獄和警棍已經磨平了她的倔強和棱角,她什麽都能忍,原來,還沒有,卓超越還能激發出她骨子裏僅剩的一點驕傲。
她忽然有些恨他,恨他破壞了她心裏那個美好的影子。
就如同她很喜歡的一本書,每天捧著手心裏不舍得讀,偶然有一天翻開,發現裏麵被人畫的亂七八糟,麵目全非。
她生氣,她憤怒,她恨他,她甚至有些後悔認識他!
她不會想到,卓超越是故意要說這些傷人的話,他想讓她以後都沒有勇氣再問出“你為什麽對我好?”,“你為什麽學唇語?”這樣的問題,他更想她記住,真實的“卓超越”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完美,他根本不值得她喜歡。
既然注定了不能在一起,那麽就別給彼此留下太多美好的回憶!
跑了十幾分鍾,沐沐跑累了,改成走,後來連走得沒有力氣了,她扶著身邊的大樹,拚命喘氣,嗓子幹得快要冒煙了。
一瓶農夫山泉出現在她視線,她艱難地喘著氣,抬眼,麵不紅氣不喘的卓超越站在她身前,笑得一臉雲淡風輕。
“跑累了就歇歇,喝點水,有力氣了再跑。”
她咬牙,切齒,拍著胸口憋不出一句話。
“你不用考慮我,我不累。這點運動量對我來說,不算什麽。”
“你!”沐沐想罵他,可氣都喘不過來,隻能跺跺腳,按著有些岔氣的小腹繼續向前走。
卓超越追了上來,看看周圍的環境,指指前麵不遠處的建築物。“那邊有家火鍋店不錯,上好的羔羊肉,肥牛也很鮮嫩,還有自釀的蒙古馬奶酒,一會兒你跑到那,可以進去嚐嚐。”
“你到底想怎麽樣?!”她站住,對他怒目而視。
“我想向你道歉。”他換上一副很誠懇的表情。“我剛才的話可能稍微有點.......傷害了你的自尊心,我道歉,對不起!”
稍微?有點?她的自尊心都碎成渣了。
她別過臉,下定決心不原諒他。
“要不我這麽說:我對你好,是因為我不想看你這麽年輕漂亮,才華橫溢的女孩兒,飽受欺淩,受盡磨難,所以我想幫幫你......”卓超越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開口:“做為一個退伍的軍人,我從未忘記黨和國家的教導,要為人民服務,懲惡揚善......我這樣說,你心裏是不是好受點?”
沐沐愣了,她發現她越來越不了解他,在他多變的笑容下,哪一個才是真,哪一個才是假。
見她臉上的怒氣消了不少,卓超越又換了調侃的語調:“你的鋼琴彈得那麽好,在音樂學院經過專業的指導之後,說不定以後還能成為一個音樂家......等你功成名就那天,可別忘了報答報答我。”
這一次,沐沐真是被他弄得啞口無言了。打他罵他都不是,於是,她恨恨地搶過他手裏的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瓶,幹涸的嗓子舒服多了,胸口憋得一口氣也舒緩了。
“不生氣了?”他笑著問。“我請你吃火鍋,降降火,怎麽樣?”
火鍋?呃,她好久沒吃過了。
沐沐正考慮著吃火鍋能不能降火,一輛從她身旁經過的樸實小轎車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驚訝地看了車窗幾秒,突然追了上去,不顧危險拍著車的後車廂。
卓超越追上來抱住她,“喂,你尋死也該去車的前麵。”
她拚命推開他,繼續追那輛車。
車停在了路邊,一個斯斯文文的年輕男子從車上下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沐沐?!”
七年不見了,他高了,也瘦了,過去圓潤的臉現在也變得有了棱角,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那個總愛坐在鋼琴邊上給她搗亂的大男孩——蘇堯。
她幾步跑過去,撲到他懷裏,無聲地喊著。“堂哥......”
蘇堯是她大伯唯一的兒子,最大的驕傲。七年前大伯借錢把他送去國外留學,之後,她再沒見過他。她以為他還在國外,沒有回來。
蘇堯扶正她的身體,上上下下看看她。“沐沐,你什麽時候出獄的?”
卓超越站在原地,皺眉看著這不明所以的一幕。
“我出獄半年......”她張開嘴,發現說出的話他不懂,急忙低頭找手機。
這時候,車上又下來兩個人,正是她的大伯和伯母。
多年不見,大伯頭發都花白了,整個人瘦了一圈,臉色也泛著不健康的土黃。伯母也蒼老了很多,眼角堆滿了皺紋。
“大伯......”她無聲地呼喚,眼眶酸了。她還記得有一年吃夜飯,爸爸帶她去大伯家拜年,大伯和伯母高高興興忙裏忙外,特意做了她最愛吃的紅燒排骨,大伯還一個勁兒往她碗裏夾,念叨著:“女孩子一定要吃的胖乎乎才可愛。”
隻是四年而已,一切就像前世一樣遙遠。
風驟然刮了起來,卷起的風沙迷了她的眼,刺痛難忍。
她來不及揉,大伯衝過來,一把推開她,回頭對自己兒子說:“走,我們不認識這種狼心狗肺的畜生......”
“爸!”蘇堯站著不動。“沐沐她......她已經坐牢了,你就原諒她吧。”
周圍有行人路過,以為打架,都來湊熱鬧。
“原諒?!你叔叔養了她十七年,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最後死在她手裏。她坐四年牢就完了?!”他嘶啞地吼著,揪著兒子的衣服,使勁兒往車的方向扯。“我告訴你,就算她橫屍街頭,也是她死有餘辜,你不許再惦記她。”
“今天怎麽這麽倒黴,出門遇煞星。”她的伯母也一臉嫌棄,吐了口口水,不偏不倚吐著沐沐的褲腿上。“算了算了,上車吧,咱們就權當她死了。”
蘇堯為難地看著臉色發灰的父親,歎了口氣,打開車門上了車。
沐沐沒再追,默默從口袋裏拿出紙巾,彎腰蹲在地上,一下一下擦著褲腿上的口水,眼淚一滴滴掉在地上。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有的說:“看不出來,這小丫頭柔柔弱弱,這麽毒啊?”
還有女人說:“知人知麵不知心。”
“唉!”
“滾!”卓超越冰冷的聲音阻斷所有人的指點。
旁觀的人都被他的冷酷震懾住了,掩口私語著散開。
“他說的是真的嗎?”卓超越問她。
沐沐早已習慣了被人這樣質問,不反駁,也不辯解,隻是低頭使勁兒地擦著口水。口水擦掉了,惡心的汙漬還留在她褲子上,怎麽也擦不掉,如同她人生的汙點,擦不掉了。
“你養父養了你十七年?”卓超越又問她。
她點點頭,以為他也會像所有人一樣看不起她,罵她無情無義,可他沒有。
他蹲在她麵前,幽如深潭的眼盯著她臉上掛著的淚。“你遇到我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沐沐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疑惑著抬起臉,隻見他的眼光淩厲得有些嚇人,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卓超越的臉色倏然一沉,突然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起來。
“蘇沐沐,你給我解釋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她想掙脫,可越掙紮,他的手越用力,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你讓我解釋什麽?”
“人不是你殺的,是不是?”
一句話,沐沐整個人像被點了穴一樣定格。
從她走進刑警隊自首的那天,她就知道以後會承受怎麽樣的眼光,她做好了心理準備,麵對所有人的指責和質問,她都願意默默承受。
今天,卓超越突出問出這句話,他語氣那麽堅定。他好像打開了堤壩的閘門,讓她壓抑已久的委屈全都宣泄而出,再也隱藏不住。
眼淚如疾風驟雨湧出,可沐沐還是咬著牙,寧死不屈。“是我殺的!”
卓超越扳著她的肩膀,讓她無法逃避他能穿透人內心的銳利眼光。“你給我個殺他的理由!”
沐沐剛要開口。
卓超越沉聲打斷:“別跟我說他強~暴了你!”
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