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新嫩小荷初出水 第一七六章博陵崔氏(三)

崔仁師暗暗觀察了一番李潛以及馬三奎、謝誌成和梁興財的表情,發現李潛滿臉沉痛,而馬三奎、謝誌成和梁興財臉上的表情除了有些悲痛還有些震驚,看來,他們也是第一次聽到李潛說起此事。如此說來,李潛所說的第一次向別人說起此事是真的。想到這崔仁師心裏難免對李潛多了幾分親近之感。

事實上李潛的確沒對馬三奎、謝誌成和梁興財說過這些。他們也不知道李潛的真正身世。整個大唐知道李潛身世的隻有梅宗際、梅宗潁、牛大叔以及麥紫瀾等少數幾人。就連牛弼也不完全清楚。

李潛編造的這個身世與他在官方戶籍上所寫的完全一樣。他戶籍上所寫的父母的姓名、親屬籍貫地都是實際村子的,而且那個村子的一百二十六口人也的確是死於流竄的馬賊之手,唯一的不同是當時他和他的師父以及牛大叔是借住在那個村子。馬賊來時他和他師父、牛大叔三人正巧離開村子準備回牛家峪。等他們發現村子著火時,他師父將在留在山上(當時李潛因為腦子受到刺激變得渾渾噩噩),然後他和牛大叔兩人回去救村民。可惜的是當他們趕到時,村民無一幸存,他們隻來得及將二十多個馬賊殺掉為村民們報仇。

崔仁師當然更不可能知道這其中的隱情,拱手道:“郎中如此信任崔某,崔某不勝榮幸。”

李潛微微一笑道:“參軍客氣。李某知道參軍乃正人君子,是以才告訴參軍這些。”

“多謝郎中看得起。”

兩人閑聊了了幾句。崔仁師起身告辭,李潛盛情挽留了一番,怎奈崔仁師執意不肯留下,李潛隻得親自將他送出院外。等崔仁師走了四人才回到小院的客廳中品茗。

喝了會子茶,梁興財忽然問道:“適才郎中為何要向崔仁師說那些事?”

李潛品了口香茗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不會一時心血**向他說這些往事。”

梁興財道:“郎中可是要可以結交他?”

李潛點點頭,“當然。”

“為何?”梁興財詫異,“崔仁師現在不過是個從六品下的錄事參軍,郎中何必降尊紆貴刻意結交他?”

“沒錯,崔仁師現在的官職的確不高,而且錄事參軍一職也沒什麽實權。”李潛放下茶杯道:“不過,我在動身之前聽到風聲,因為禦史台最近捕風捉影彈劾了不少官員,引起百官不滿,陛下也無法壓製。估計蕭禦史很快就要罷了禦史大夫之職,且許多禦史任期屆滿,吏部高尚書有意想調整一下禦史台。”

梁興財不解,“郎中說這些與崔仁師何幹?”

李潛微微一笑道:“當然有關。高尚書既然想調整禦史台肯定得將那些百官意見大的調離,這一調離不就空出位置來了嗎?空出位置來肯定就得往裏補充官員。我聽說崔仁師便是侍禦史的熱門人選。”

梁興財吃了一驚,“從六品上直接升遷到正五品上?”

李潛點點頭,“崔仁師出身於博陵崔氏,又在武德初年中過製舉,這些年來一直兢兢業業,無論資曆、聲望都早該提拔了。想那孫伏伽都能從七品小官直接當正五品上的諫議大夫,崔仁師如何不能由錄事參軍直接當侍禦史?”

“崔仁師出身豪門大族,又中過製舉,升遷提拔的確沒什麽問題,可為什麽偏偏要到禦史台任侍禦史呢?”禦史台負責監察百官,雖然官職不高但權力非常大,而且日後升遷的機會也很多(禦史因為負責監察百官,幹的都是得罪人的差事,因此與同僚的關係不會太好,不過因為他們是為陛下背黑鍋所以隻要能幹出成績來肯定能得到賞識。故而才有從八品的監察禦史外放七品縣令甚至是州郡的別駕都是貶謫一說)。崔仁師若當了侍禦史若不出差錯很快就能當一部尚書、侍郎,甚至加個參與朝政的名頭當宰相。因此梁興財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李潛想了想到:“也許是因為蕭少傅前段時間鬧騰的太厲害,陛下才選了以正值忠厚聞名的崔仁師來當侍禦史吧。再者中低級官吏多出身庶族,出身士族崔仁師雖然不一定對他們有成見,但不喜歡卻是真的。他當了侍禦史能夠最大可能的秉公執法。”

梁興財恍然大悟,點點頭道:“卑職明白了。”他頓了頓又道:“適才崔仁師說他的族弟崔仁願也來了洛陽,卑職覺得此事不可能時巧合。”

李潛點點頭,“我剛才也想到了。嗯,明日我先不出麵,你和馬三哥、謝四哥出麵招待那些掌櫃,暫時也不要談錢莊的事。我倒要看看崔仁願能搞出什麽花樣來。”

梁興財點頭應下,而後告辭離開去安排明日的大會。馬三奎、謝誌成也辭別李潛回房休息。李潛鞍馬勞頓了一天,身體有些乏了,便吩咐莊小虎無論誰來一律擋駕,然後他尋了個蔭涼通風的地方脫了外衣睡午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潛在迷迷糊糊中被莊小虎的聲音吵醒,李潛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莊小虎,然後頭昏腦脹地坐起來,不悅地道:“什麽事大驚小怪的?”

莊小虎道:“阿郎,有人求見。”

李潛更是不悅,“不是吩咐過你一律擋駕嗎?”

莊小虎麵帶難色,“是洛州都督府長史張良臣求見。”

洛州都督府長史官職從四品上,李潛身為駕部郎中隻是從五品上,不過他還有武威伯的爵位和忠武將軍的散官職銜,這兩個職銜皆是正四品上,比張良臣要高那麽一點點頭。所以李潛沒好氣地道:“告訴他不見。”

莊小虎哦了一聲轉身而去。他剛走了兩步,李潛腦中清醒了一些連忙叫住他,“慢。”

莊小虎回身不解地望著李潛。

李潛站起來吩咐道:“去打盆涼水來。”

莊小虎二話沒說趕緊去打水,李潛用冰涼的井水洗了把臉讓頭腦清醒過來,然後皺眉暗忖,他此次來洛陽行蹤隱秘,除了崔仁師未對任何人說起,這個張良臣是如何知道他在這裏的?即便是崔仁師告訴張良臣的,可他從這裏離開也不過一個多時辰張良臣就到了,他的效率也太快了吧?

李潛想了想到:“除了張長史還有沒有其他人?”

“還有一個人。”

李潛立刻追問道:“哦?他長什麽樣子?”

“大約四十出頭,穿的很華貴,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有勢的人。且那個張長史對他似乎很尊敬。”

李潛心裏有了計較,微微一笑道:“告訴他們我很快就到客廳。”

隨後,李潛慢斯條理地洗了個澡,換了套幹淨衣衫,打扮的跟新郎官似的才施施然去見張良臣。洗澡、換衣服整個過程大概用了一個時辰。這已經是李潛最大的耐心和最慢的速度了。

張良臣早已不耐煩。先前莊小虎過來告訴他們李潛稍後就來,張良臣以為這個稍後也不過是一盞茶或者半柱香的功夫,誰知道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今天的天氣本來就熱的厲害,張良臣為了顯示對李潛的尊重特意穿了一身正裝,誰知道卻是自己找罪受。現在厚重的衣衫都濕透了大半,貼在身上黏黏糊糊的讓人無比難受,而且胸背、胳膊、屁股等地方癢的難受,張良臣知道這些地方肯定是起痱子了。

張良臣渾身又癢又難受,本已心煩意亂暗自惱火,再加上院子裏的秋蟬又拚命的叫,鼓噪的人心神不寧,更讓人無比氣惱。張良臣強壓著惱火,使勁扇了幾下折扇,依舊沒有感覺到涼快。他放下折扇伸手端過幾案上的瓷碗,送到嘴邊喝了一口卻什麽也沒喝到,這才察覺碗裏的酸梅湯早就喝幹了。張良臣不滿地將瓷碗摜到幾案上。“砰”一聲,瓷碗和幾案碰在一處。響聲驚動了莊小虎,他伸頭看了看又把頭縮回去繼續在門口垂手侍立。他心裏也搞不清楚為何李潛把兩位客人晾在客廳這麽長時間還沒出來。

張良臣原本有心弄出點動靜了等有人來了他好訓斥兩句發泄下火氣,誰知卻無人過來。他隻能哼了一聲,強忍著怒火一邊重新拿起折扇使勁的扇,一邊對同他一起來的人道:“敦義公,看來李郎中忙的很,我們不如改日再來拜訪。”

與張良臣同來的那人年約四十六七歲,生的麵容白淨,頜下留著三縷半尺多長的胡須,身上穿著一件合體的湖綠色暗花綢衫,比之張長史穿的清爽了許多。而且等了這麽長時間此人臉上沒露出一點不耐煩的表情,可見養氣功夫比張良臣要好的多。聽到張良臣的詢問,那人輕輕扇著檀香木折扇道:“張長史稍安勿躁,李郎中也許有其他事耽擱了。再者,我們既然來了,就得讓李郎中知道我們的誠意,若就這麽走了哪裏還有誠意?再等等。”

“再等下去我這身上可就遍體是痱子了。”張良臣滿腹怨氣地道。

“有這麽熱嗎?崔某為何不覺?”那人輕搖折扇道:“張長史,有句古話叫心靜自然涼。崔某看是張長史心情煩躁,故而才覺得燥熱不堪。”

“好個心靜自然涼。說的太好了。”

兩人聽到動靜立刻轉頭望去,看到裏麵出來一個年約二十出頭,身穿淺藍綢衫,頭戴軟腳襆頭,麵如冠玉,手中搖著一把墨玉為骨的折扇,嘴角帶著淡淡微笑的青年,赫然正是他們久候不至的李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