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〇章討伐梁師都(二)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李潛如何不知道這句古語?不過轉念一想李潛便明白梁洛仁為何會對自己這麽熱情了。四海商號在北方的名氣不大,但在江南卻非常有名。而且四海商號的主營業務裏糧食貿易占據了很大的比例。當年李孝恭征討蕭銑,梅宗潁為了通過他撤銷梅宗際的通緝令,眼睛都不眨送給了他五萬擔糧食充作軍糧,可見四海商號的家底是多麽豐厚。李潛猜測梁洛仁肯定也聽說了這事,所以想和自己套交情,讓四海商號多運些糧食過來。於是李潛微笑著道:“將軍有命在下怎敢不從?”
梁洛仁大喜,吩咐親兵拿來自己的名刺交給李潛,“那就這麽說定了。晚上梁某在寒舍恭候公子。”
接著梁洛仁命令親兵將那隊正責打四十軍棍以儆效尤,最後客客氣氣地請李潛入城。
李潛辭別梁洛仁,帶著商隊先找一處客舍住下,然後帶著莊小虎去了鼎香居。
鼎香居不是朔方城最好的酒肆,隻能算有點檔次。不過這個酒肆有個好處就是上至有錢的商人下至販夫走卒都能進去喝兩杯。李潛選中這個地方就是看中了鼎香居客源複雜不惹人注意這一點。
到了鼎香居,店小二殷勤地將兩人請進去。李潛進去一看,隻見偌大的酒肆裏隻有三五位酒客,顯得十分冷清。
店小二見李潛的臉色似乎有些遲疑,連忙道:“客官,您別看現在小店的客人不多,小店可是百年老字號,質優價廉童叟無欺。”
那掌櫃的見李潛一身商人打扮知道是個有錢的主顧趕忙從櫃台裏快步出來上前拱手道:“客官剛到朔方吧?”
李潛點點頭,那掌櫃低聲道:“實不相瞞,最近風聲不好,物價也漲的厲害,小店的生意受了影響,不過請客官放心,小店是憑良心做生意,無論生意好不好,賺不賺錢小店都不會搞坑蒙拐騙的勾當。”
李潛點點頭裝出一副心有戚戚然的神情,“是啊,兵荒馬亂生意難做,貴店能經營這麽長時間不容易啊。得,就衝您一句憑良心做生意,我們就在您這吃了。”
“好嘞。”店小二立刻眉開眼笑,殷勤地將兩人引入廳裏,“客官,您看您在哪裏落座?”
李潛指著一個角落,“就這裏吧,清靜。”
店小二趕緊走過去將擦的幹幹淨淨的幾案又擦了一遍,然後抹了一遍坐榻,請兩人入座,“客官,您吃點什麽?”
“揀你們拿手的招牌菜上四樣。另外再來一壇你們店裏的好酒。”
“得嘞。”店小二應了一聲快步下去安排。趁著這個功夫李潛仔細觀察了一番其他酒客,沒察覺異常才放下心來。
很快店小二便送來碗筷以及兩樣小菜和一壇酒,“客官,小店的招牌菜需要點火候才行,這兩樣小菜您先慢用。”
等店小二退下,莊小虎給李潛斟了一碗酒,李潛先觀察了一下酒色,又滴了少許在幾案上,然後抿了一小口品了品味道,等確認酒裏沒有其他料時他向莊小虎點點頭。莊小虎會意,拿起筷子嚐了嚐菜,確認沒有異常向李潛點點頭。店小二陸續送上其他菜兩人挨個試過才放下心喝酒吃菜。
約莫過了一炷香功夫,李潛忽然聽到店小二招呼,“曹管事您來了。今兒個就您一人?”
李潛抬頭一望,看到剛剛進來的正是曹丘。
曹丘點點頭,掃了一眼廳裏便看到了李潛,裝出一副遇到故交的樣子趕緊過來拱手道:“梅公子,您什麽時候來的朔方?怎麽也不提前捎個信?我也好去接您的大駕。”
李潛起身回禮,“在下臨時起意來的,事先沒來得及知會曹管事。相請不如偶遇,曹管事一起喝一杯?”
“那就叨擾了。”
李潛請曹丘入座然後叫道:“小二,那副碗筷來,再上兩個好菜。”
在旁人眼裏兩人乃是舊日相識偶然遇到,然後坐下來一起喝酒。這種情形再平常不過。其實這些都是李潛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掩人耳目。
三人坐下喝了碗酒又說了些閑話,等確認其他人不再注意他們時,李潛低聲道:“你做的很好。我很滿意。”
曹丘立刻激動起來,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興奮。
李潛趕忙壓下手,“淡定。記住,無論什麽時候都要淡定,謹慎細致和淡定才是你最需要的東西。”
曹丘點點頭,壓下內心的激動,“多謝您的指點屬下一定按照您說的去做。”
“這邊情況如何?”李潛剛問完,這時又來了幾位酒客,店小二引著他們向這邊走來。李潛立刻端起酒碗,“來我敬你一碗。”
“多謝。”曹丘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借著酒碗的遮擋飛快的撇了一眼旁邊的酒客,卻確認沒發現有什麽異常才向李潛遞了個安全的眼色。
等酒客們入座正點菜時,曹丘飛快地低聲道:“這邊很亂,所有人都知道梁師都不可能守住。梁師都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突厥的援兵。”
李潛夾起一筷子菜放進嘴裏,一邊嚼一邊低聲道:“這點不足為慮。突厥人正在內亂,陛下已派喬師望出使薛延陀,讓薛延陀從背後牽製突厥人,即便突厥能派人來也不會太多。這邊可有人想降唐?”
曹丘也夾起菜邊吃邊說,“我聽說不少將領都沒底氣想趁早投降。其中最有分量的就是梁洛仁。”
李潛不禁一愣,“是他?”
曹丘輕輕點了下頭,“此人乃是梁師都的堂弟,為人正直治軍嚴謹在百姓口碑頗佳。此前我通過商號的朱掌櫃結識了他府上的管家梁興財,請他吃過幾次酒套上了交情,隻是時間太短還未能收買他。”
李潛點點頭,“梁洛仁這邊我去做你不用管了。你將其他有分量的人整理個名單給我,我給你些錢,你去遊說他們,等時機成熟了,讓梁洛仁挑頭聯合他們一舉拿下朔方。”
“好。”曹丘看到有酒客不經意向這邊打量,連忙端起酒碗大聲道:“梅公子,多年不見甚是想念,我敬您一碗。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李潛也大聲回答,端起酒碗與曹丘同飲一杯。兩人說了一番閑話,等確認無人注意這邊時李潛才低聲道:“你這邊有多少人手?”
曹丘盤算了片刻,“二十多人。”
李潛點點頭思忖了片刻,“人手我想辦法。你想法找個地方,最好能住下上百人,位置要離梁師都的偽宮盡量近一些,切記不要引起別人的懷疑。”
曹丘點頭應下。李潛見時候差不多了,於是辭別曹丘,回到客舍安排老許關照好那些夥計,他則重新更衣,拿著梁洛仁的名刺,向客舍的掌櫃問清了梁洛仁的住處帶著莊小虎趕過去。
來到梁洛仁府邸,遞上梁洛仁的名刺,仆役立刻飛奔進去。不多時一名管家打扮相貌平凡體型富態的中年男子出來恭恭敬敬地向李潛拱手道:“鄙人梁興財,是府上的管家,阿郎命鄙人代他恭迎梅公子。”
李潛回禮,“有勞梁管家。”
梁興財將李潛請進府中。進了二進院子李潛就看到梁洛仁站在正廳門口,李潛趕忙趨步上前長揖道:“梅紹拜見梁將軍。”
梁洛仁降階相迎拱手道:“梅公子大駕光臨,令寒舍蓬蓽生輝,梁某適才沒能親自出迎還請公子勿怪。”
“不敢,不敢。”
梁洛仁將李潛讓進正廳落坐,侍女奉上美酒、瓜果,然後歌舞伎在旁邊演奏。李潛已經猜到梁洛仁請自己來的目的,他也知道最重要的事要最後才說,就象最後的菜都用來壓軸一樣。李潛更知道自己不能首先發問,因為這樣會讓自己被動,所以他喝著美酒品著美味,悠然地欣賞著歌舞,與梁洛仁說著沒有營養的廢話。
一個時辰之後李潛酒足飯飽。梁洛仁讓人撤下殘席,屏退歌舞伎和侍女,讓梁興財取來茶具為兩人烹茶。
茶水烹好,梁興財首先給李潛盛了一盞。李潛接過茶盞嗅了嗅香氣,讚了聲“好茶”,然後品了一小口,笑道:“梁管家真是好手藝。”
梁洛仁接過也品了品茶,笑道:“興財在川蜀住了五年,他烹茶的技藝乃是正宗的川蜀手法。”
“哦?”李潛不禁對相貌平常體型富態看上去頗為粗俗的梁興財刮目相看。
梁興財輕笑一聲,“不過是微末小技,讓公子見笑了。”說完梁興財躬身退下。
李潛知道梁洛仁要說正事了。果然,梁興財退下後梁洛仁放下茶盞道:“梅公子此次來朔方所為何事?”
聽到梁洛仁單刀直入地詢問,李潛笑了笑,“在下乃是個生意人。聽聞朔方缺糧,在下就運了些糧食過來販賣。”
“若是一般小商號運個五萬斤糧食來朔方倒也平常。不過據梁某所知,四海商號做的都是動輒幾萬擔的大生意,區區五百擔的小生意似乎無需公子您親自出馬吧?”
李潛點點頭,“若是在江南,這等小生意的確用不到在下出麵。隻是朔方與江南數千裏之遙,且四海商號在江北沒什麽名氣,派其他人來一路之上關卡重重,別人未必肯給麵子。再說時局不穩……”李潛給了梁洛仁一個你懂得的眼色。
梁洛仁聽了哈哈大笑,“梅公子果然爽快。沒錯,眼下唐軍正準備興兵進犯朔方,四海商號運糧來朔方一路之上的確困難重重,確實需要象公子這樣有分量的人居中調度。不過五萬斤糧食是不是少了點?”
“實不相瞞,此次運糧來朔方是在下的主意。家叔對此頗有顧慮。畢竟四海商號的根基在大唐境內,受大唐的管轄。若讓人抓住把柄會連累許多人。所以在下才想小試一下。看看利潤如何再做打算。”
李潛的解釋與梁洛仁估計的差不多,故而梁洛仁對他的解釋深信不疑,他點點頭道:“公子所言不差。不知公子運來的糧食可有銷路?”
李潛搖搖頭,“在下剛剛來到朔方,還未來得及找銷路。”
梁洛仁心中暗喜,“既然這樣不如公子將糧食賣給梁某如何?價錢方麵公子不用擔心。嗯,一斤一百錢怎樣?”
一百錢一斤糧食即便是在朔方也是高價了。五萬斤糧食便是五千貫錢,與李潛估計的價格差不多。不過李潛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梁洛仁吃了一驚,“為何?難道公子嫌價格低了不成?”
李潛再次搖搖頭,“並非是價格的問題。實不相瞞,在下不能將糧食賣給將軍。”
梁洛仁更加吃驚,“為何?”
“在下說過,四海的根基在大唐境內。眼下將軍與大唐乃是敵對之國,若在下把糧食賣給將軍,在下的所為便成了通敵叛國,若讓人抓住把柄,在下的家族可就……”
“那公子想怎麽辦?”
“商號對商號。在下運糧來朔方自然是想賣出去,不然如何獲利?隻是在下不能賣給將軍,因為將軍乃是永隆陛下的肱骨之臣,在下賣給你若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在下就成了通敵叛國之徒。若在下賣給朔方的商號,嘿嘿,那就是民間交易,別人即便知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梁洛仁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公子果然想的周全。好,那就請公子將糧食賣給盛元商號如何?”
“盛元商號?”李潛詫異地望著梁洛仁。
梁洛仁得意地笑了笑,“興財。”
梁興財立刻出現在門口,然後快步過來衝李潛拱手,“鄙人梁興財,忝為盛元商號的東家,見過梅公子。”
看到這一幕李潛心裏早已明白,表麵上卻裝作驚訝地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梁洛仁笑道:“朔方地處邊陲,無論是百姓所需日用物品還是軍旅所需兵甲弓矢都非常稀缺。再者連年戰亂,別的商號也不敢冒著風險穿過唐國的地盤向朔方運送這些物品,所以梁某便讓興財出麵建了個盛元商號做這些生意。若非盛元商號多年苦心經營,以朔方彈丸之地如何能在唐軍的屢屢進犯下支撐十二年?”
李潛先前還納悶梁師都是如何憑借朔方這個要什麽沒什麽的地方支撐十二年呢?原來是這樣。李潛起身衝梁洛仁長揖,“將軍大才,在下佩服。”
“嗬嗬,”梁洛仁起身回禮,“這不是梁某的功勞。其實這些都是興財一手操辦的。”
“哦?”李潛望著貌不出眾的梁興財心裏暗暗吃驚。看來自己低估了這個家夥。誰能想到一個小小的管家竟然有這等眼光和手段,以一個商號之力便能讓朔方支撐十二年?梁師都雖然地盤不大,可擁有的人口數量也有上百萬,這些人的吃穿用度加上軍隊的消耗不是個小數目,何況突厥人還經常來敲詐勒索,若盛元商號能支撐起這麽大一攤子的開銷那得多大的實力和規模?自己此前為何並未聽說過盛元商號?他是如何做到的?看來得找時間好好跟梁興財聊聊。
“梁管家果然深藏不露,在下佩服。”
梁興財謙恭地道:“公子見笑了,其實這都是陛下和阿郎鼎力支持的結果。鄙人不過跑跑腿而已。”
“梁管家過謙了。在下也是生意人,知道其中的艱辛可不是跑跑腿那麽簡單。”
梁洛仁突然插口道:“梅公子,你還有何要求?”
李潛搖頭,“沒有了。”
梁洛仁向梁興財遞了個眼色,梁興財會意,道:“既然公子沒意見,那咱們就把細節說一下。盛元商號以每斤一百錢的價格購買公子運來的五萬斤糧食。而且盛元商號再付給公子一萬貫作為定金,請公子一個月內再運來五千擔糧食,價錢依然按照每斤一百錢,如何?”
李潛思忖了片刻,“糧食倒是不缺,隻是一個月內運來有些麻煩。四海商號此前主要是在江南做生意,江北的生意很少,一下子難以籌集這麽多糧食,須得從江南調集,這樣一來動用的人力肯定少不了,根本沒辦法隱藏行蹤,在下擔心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公子是擔心運力不足嗎?”梁興財突然問道。
李潛點點頭。若時間充裕運送五千擔糧食不是難事,可時間太緊了,運力不足便成了難題。
“這點公子不必擔心,隻要公子將糧食運過長江,剩下的交給鄙人來辦。”
“如此說來咱們交易糧食的地方不在朔方?”
梁興財點點頭,“說句得罪公子的話,論熟悉長江以北的情況公子肯定不如我們。既然公子為如何運送發愁,不如交給我們來辦。”
李潛點點頭,“那好。既然在下不負責江北的運送,在下就每斤讓二十錢權作運費。”
看到李潛讓步梁興財和梁洛仁兩人心中暗喜,三人謙讓了片刻便定下來,然後擊掌定約。
隨後說了會閑話,李潛與梁興財約好次日一早交割糧食便起身告辭。
回到客舍,李潛顧不得休息趕緊叫來老許,“許叔,你可聽說過盛元商號?”
老許想了許久忽然眼前一亮,“阿郎,您別說,這個名字我還真聽說過。”
“快說說。”
“阿郎還記得您發明的那個摺扇嗎?”
李潛點點頭,摺扇問世好幾年了現在已是非常普及之物,卻不知老許為何說起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