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土回到家,照例黑漆漆的,他也懶得開燈。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開始接受了這樣的黑暗,習慣了這樣的黑暗,進而享受了這樣的黑暗,這樣的黑暗中,他覺得有種莫名的踏實,跟寧靜。
胡亂衝了一個涼,走出浴室,一陣夜風拂過,清涼涼的,阿土身體裏僅有的一點睡意也被吹散了。路過臥室時,看見門照例虛掩著,他知道娟子一直希望他能再進去那道門,但他還是往客廳走去。
躺在沙發上,又撕開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了,望著黑暗中那簇些微的紅光,隱隱聽見隔壁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阿土不由得發出無聲的苦笑,感歎命運的戲弄。相戀6年的女友說走就走了,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個月”還沒來得及搞清楚她的來龍去脈,卻成了他的“一輩子”。現在想來也很可笑,甚至覺得荒謬,可在當時,這似乎是他唯一的選擇,麵對“六年”忽然而毅然的離去,麵對二老哭到紅腫的雙眼,麵對從天而降的“救命稻草”,他唯一的選擇就是緊緊抓住,緊得哪怕用自己一輩子去換,去賭。
記得他跟阿風說他要結婚了,阿風驚得嘴張得老大老大,眼睛也是瞪得前所未有的圓,久久說不出話,半晌,才回過神來,扶了扶鼻梁上的圈圈,用難得一見的正經表情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想清楚了。”他隻是無可奈何苦笑一聲:“別說得我像要赴刑場似的,也不過就是找個孩子他媽嘛,差不多就行了。再說這個也不算太影響市容吧?”“嗬嗬,也是,有人肯嫁給你這臭小子就該你偷笑了,再說了,這結婚證也不是什麽賣身契是吧?”說著賊賊一笑。“就知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來,一肚子壞水。”敲了阿風一個爆栗,他捂著腦袋誕著臉嘻嘻一笑:“也不知道你小子哪來那麽多桃花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不過這麽早就吊死,以後別後悔找我哭訴啊!”說完趁阿土沒翻臉之前迅速消失在他視野之外。
會後悔嗎?阿土從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一年多了,娟子也如他所說成了“孩子他媽”,二老整日逗孫而樂,早淡忘了當日的傷懷,而他呢,也就這樣讓日子一天天循環著,白天幾個工地夠他忙了,晚上總是應付不完的飯局、應酬,有兄弟的,公務的,回家晚了,累了,跟娟子也沒什麽好說的,慢慢也就習慣了沉默,習慣了這張沙發,習慣了這樣不鹹不淡的生活,沒空去想會不會後悔。
可是今晚,那潭曾以為死寂的水竟又不由自主的沸騰起來,這種沸騰很有些讓他陌生,就算以前跟阿芳最親昵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的沸騰過,他甚至有些害怕這樣的沸騰,好像即將噴騰的岩漿,他想捂,卻似乎捂著好難、好辛苦。
就在輾轉反側間,煙缸裏的煙蒂跟煙灰又積滿了,天邊,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剛合上眼沒一會兒工夫,手機響了,聽那鬼叫不用接也知道是阿風打的,非得給他設定這個很獨特的來電鈴聲,還說一旦聽到就知道是獨一無二的“風哥”駕到,媽的,還真是“瘋哥”,專會擾人清夢。
“老子才剛睡著,你小子積點陰德吧!”帶著濃濃的睡意,阿土沒好氣的咕噥一句。
“才剛睡著?你昨晚不是提前退場了嗎?幹什麽去啦?快老實交待!”阿風似乎已經完全忘了打電話的本意,連珠炮似的發問。
“有事就說,有屁就放!要不我掛了?!”雖然一時失言說漏了嘴,不過對阿風的好奇,阿土早有對策。
“哦,對了。”阿風的思緒終於被拉回現實。“你不是忘了今天什麽日子了吧?”
什麽日子?頭有些痛,嘴裏好苦,拜那兩包煙之賜吧,阿土腦袋一團漿糊。“哎……”對了,今天阿風結婚,昨晚就是替他即將吊死才去“燃點”鬧騰的,居然就忘了。
“終於想起來了?”阿風真是哭笑不得,“老大,拜托你快點,再晚接不到小鳳,你小弟我的終身可就誤了……”
想象電話那頭那張咬牙切齒又強忍著委曲求全的臉,哈哈,阿土忍不住笑了,一定很滑稽,算了,看這小子今天好日子,就不難為他了。一邊答應著,一邊往衛生間走去。
跨上機車,阿土一路飛馳到了阿風家。
遠遠的還沒進門,就聽見一陣嗡嗡聲,一直覺得阿風家不大啊,怎麽居然能容納了這麽多的親朋,到處人頭攢動,還有滿目的紅雙喜字,雖細看之下做工比較粗糙,但都是前幾天他號召哥們兒幾個為阿風友情讚助的,那幾雙手平時拿麻將、撲克、遊戲柄什麽的倒還靈巧,拿起剪刀卻怎麽看怎麽別扭,不過總算給他湊合好了,現在看來也平添了十分喜氣,讓他這個總設計師沒有白當。
一邊沾沾自喜著,一邊用目光搜尋新郎官的身影,這小子,難得當一次主角也那麽不顯眼,這麽多人讓他去哪找?正念叨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不由一陣狂笑。不是他不給新郎官麵子,實在是沒辦法,他對阿風穿西裝過敏,記憶中第一次看阿風穿西裝,是他為第一次約會之前,西裝穿在阿風瘦小的身材上原就象塊門板,再配上他大大的頭一晃一晃的,象足了匹諾曹,差點兒把阿土笑進學校急診室,害得阿風趕緊脫掉,從此與西裝絕緣。這次該是實在無可奈何才又穿上吧,可阿土還是忍不住前仰後翻,全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目光,悄悄對著阿風做了一個長鼻子的小動作,阿風使勁瞪了他一下,悄聲說:“今天你敢提個‘匹’字跟你絕交!”阿土強忍著點點頭,生怕一張嘴就難以收拾了。看阿土憋得那麽辛苦的樣子,再看看身上那套“門板”,晃晃腦袋,自己也忍不住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