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漢渾身散發著一股濃鬱到近乎實質的血腥氣息,隻是靜靜地待在那裏,充滿了凶暴和殺戮之意的威壓已經籠罩了方圓千米之地,在這威壓之下,肆虐湧動的靈氣風暴就如同遇到天敵的鳥獸一般,頓時銷聲匿跡。刹那間,在這片麵積不過十幾平方公裏的空地上,居然出現了兩種不同的情景——距離那大漢千米之外,依舊是狂風呼嘯,勁流凜冽如刀鋒,千米之內,卻是風平浪靜,天地萬物都好像被那血腥的氣息所壓服,陷入了靜止之中。
溫多等人雖然處在空地的邊緣,在那大漢的氣息震懾下,仍然禁不住感到一陣陣的心寒膽顫,秦易處在氣息的中心,和那大漢對麵而站,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他的臉上依舊掛著那一絲笑容,眼神平和而淡泊,隱隱還透著一絲欣慰,好像不是在麵對一個凶焰滔天的敵手,而是在看著自家豢養的寵物發威。
又過了幾分鍾,那大漢眼見自己在威勢上壓製不住秦易,一雙血紅的眼睛裏不禁精光暴射,低吼一聲,一陣血色的光焰隨即從全身上下升騰而起,原本幾乎要充塞天地的凶威,在此刻越發變得鋒芒畢露。如果說之前的大漢是一條準備擇人而噬的猛虎,那麽這一刻,這大漢已經變作了一條狂暴的巨龍。
秦易微微皺了一皺眉,似乎對對方的不知進退有些感到不耐,與此同時,一股充滿了無上威嚴的氣息從他的體內透射而出,那足以將地品以下的強者壓製得鬥誌全消,甚至肝膽俱裂而亡的凶狂威壓,在轉瞬間就如同夏日裏的冰雪一般,消融得無影無蹤。“大膽!”秦易同時低喝道:“區區蛟族,怎麽敢以下犯上!”
秦易的聲音並不高,然而聽在那大漢的耳中,卻是如同五雷轟頂一般,身子忽地一震,原本充滿了凶暴氣息,卻略微顯得呆滯的眼神也為之一清,籠罩雙眼的血光和身上升騰而起的血色光焰同時散去。下一刻,銘刻在血脈之內的對於族中王者的敬畏與服從終於占據了上風,原本氣勢洶洶,似乎要毀滅一切的蛟龍,頓時變作了乖順無比的羔羊,低下頭,單膝跪倒在秦易麵前。
對於龍族來說,血脈的純正與否不僅是決定實力高下的重要原因,更是判別身份高低的主要因素,即便是一條幼年的真龍,隻要龍威一出,也足以震懾住千年修為的強大蛟龍,秦易這樣傳承了神龍血脈的的存在就更不用說了。這大漢先前剛剛化形,神誌一時被血脈內蘊藏的來自遠古的凶悍意念所操控,加上秦易適才氣勢內斂,沒有半點龍威流露出來,看起來和普通人並無兩樣,這才膽大包天地想要動手,如今清醒了過來,卻隻剩下了臣服之念。
見到大漢恢複了神誌,秦易又是一笑,重新收回了龍威,說道:“傝侓兄,恭喜你血脈覺醒,從此以後,晉身神獸已是指日可待了。”
那大漢正是傝侓,此時聞言不禁尷尬地一笑——他剛才始終保持著清醒,隻是被凶念操控了神誌,無法奪回對身體的掌控權而已,對於發生的一切全都一清二楚。他能有此刻,全靠著秦易的幫助,末了卻差點對其動手,雖說當時是身不由己,對於他這種恩怨分明的漢子來說,卻也是足以無地自容了。
“秦兄,”傝侓鄭重地說道,用的卻是主界,也是這個世界的通用語——他此時化身人形,自然能口吐人言:“大恩不言謝。在下剛才有意隱瞞了部分實情,不想你大人大量,不但不計較,反倒幫著我度過了最後的關卡,沒的說,從今以後,我傝侓這條命就是你的了,如有吩咐,不管水裏火裏,一定是在所不辭。”
秦易笑道:“我要的你命作甚?別說我之前欠過你一個人情,就算沒有那一層幹係,衝著你和那巨蟒身上蘊藏的龍之血脈,我也絕不會袖手旁觀——你我也算是同出一脈,原本就應該互幫互助。
傝侓血脈覺醒,身化蛟龍的同時,也傳承了祖先留下的精神印記,早已認出了秦易身上的龍威,這時聞言卻隻是一笑,沒有接話——龍族最重視上下尊卑,他一個蛟龍,雖說也算是龍族一員,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自承和真龍同出一脈。這情形就好像秦易前世大戶人家中嫡出和庶出的子孫一樣,雖然有著相同的祖宗,但傳了若幹代之後,嫡出的就是主子,庶出的卻隻能算作普通的族人甚至是奴才了。
秦易雖說是天性護短,對於同族同宗之人一向照顧,卻也知道龍族的規矩,見傝侓不敢接腔,遂淡淡一笑,將此事揭過不提,隨後又問道:“傝侓兄,你和你那條伴生蠻獸,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情形?”
早在為傝侓和虛空巨蟒治傷的時候,秦易便已經察覺到他們體內那一絲熟悉的血脈氣息,隻是這氣息太過微弱而隱晦,當時又一心想要奪取冰炎珠,這才沒有繼續追查下去,待到傝侓將幫助虛空巨蟒進化的法子講出來,秦易就對其身份再也沒有了疑問。
在這個世界,伴生蠻獸的進化有兩種形式:一是作為一個單獨的個體,不斷提升自身的力量,甚至在最後開啟靈智,變作真正的靈獸,但這種法子需要的條件極為苛刻,而且隨著蠻獸實力的提高,自主的思想也會日漸加強,最後有可能擺脫甚至反噬主人。另外一種形式雖然保險些,對蠻獸來說卻等於是一種毀滅——隨著力量的提升,蠻獸的身體會逐漸的能量化,而後融入到主人身體之中,自身的記憶,經驗和能力都會隨之轉移。
對於這個世界的土著來說,那虛空巨蟒的進化無疑就是第二種形式,但對於傳承了神龍記憶的秦易,這一切卻是另外一回事。
龍族是遠古時期最強大的種族之一,但和依靠修煉逐漸變強的人類不同,龍族的血脈直接決定了其力量強弱,血統越純正,擁有的力量也越加強大,日後修行的道路也越發平坦。有鑒於此,一些血統不純,卻又渴望力量的生靈便想出了種種提純血脈的法子,其中最為常用,就是傝侓所使用的合血融脈之術。
所謂的合血融脈,是指將兩個同樣擁有龍族血脈的生靈,通過某種秘術合為一體,在這一過程中剔除掉兩者血脈中龍族以外的一些因子,從而令得合體後的新生靈擁有更加純正的龍族血統。從理論上講,隻要無限製地使用這法術,一個隻有億分之一血統的蟒蛇,也能最終演變做真龍。
然而這法子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凶險無比:兩者融合,勢必要有一方拋棄掉自己的思想和意識,從此不複存在,但凡是進行這儀式的,又有哪個不是想要獲得更大的力量,活得更好的,又有誰肯犧牲自己去讓別人獲益?生存是每個生靈的本能,哪怕是那些靈智未開的爬蟲,也絕不會心甘情願地舍棄自己的生命。而隻要其中一方在融合的過程中稍有掙紮,就會使整個儀式前功盡棄,兩者全都會形神俱滅。
這儀式即便在秦易前世的華夏也已經少有流傳,如今在這異世中出現,顯然絕非是巧合兩字能夠解釋的,加上秦易除了四相部族和奇印,大風兩族之外,還從未見到過有誰身上有龍族血脈,卻在這崩壞界的一頭智獸和一頭蠻獸身上發現,不能不讓他生疑。
傝侓卻不瞞他,聞言道:“秦兄既然是真龍之體,在下這點手段想必也逃不過你的法眼——不錯,我適才用的正是合血融脈之術,至於那蠻獸阿莽,確切地說,應該是我的弟弟。”
“不知多少億年前,一條巨大如山的神獸屍體突破空間壁壘,降落到這崩壞界之內,化作了無邊血雨,其時天地震動,風雲變色,無數的生靈因此滅亡,卻也有一些生靈,因為那神獸而獲益,先父便是其中之一。”天上的烏雲漸漸散去,穿過雲層的陽光照射下,傝侓侃侃而談,述說著自己的身世。
“當時的崩壞界,形式遠沒有如今這樣險惡,一些相對弱小的生靈也能夠生存下來,先父當時不過是一隻三品實力的血鱗巨蟒,在這崩壞界中,隻能算中下遊的存在,隻是靠著血液中蘊含劇毒,不能被食用,這才存活下來。那神獸屍體落下的時候,灑落的鮮血正好淹沒了他居住的巢穴,然而不知何故,這旁的生靈沾著即死的血雨,卻並沒有殺死先父,反倒讓他從此後脫胎換骨,實力突飛猛進,不過五千年時間,便已經進階到了天品。”
說到此處,秦易已經知道了他身上那龍族血脈從何而來。隨著實力的提升,神龍傳承中更深一層的東西也隨之解封,包括了對如何製造分身的介紹,其中有一種,便是取天地間眾多生靈的鮮血,融合在一處,而後將自身血脈融入,以之作為分出神魂的憑依。這樣製造出來的分身,被稱作血龍。按照傝侓的描述,結合秦易所知,分明便是神龍的一具血龍分身在隕落後落到了這崩壞界。
血龍的身體乃是無數的血液構築,並沒有實體,因而極難殺滅,其血液具有極強腐蝕性,對敵時也不用什麽招數,隻要合身一撲,就算是諸神也會形銷骨化。那血鱗巨蟒能夠在血雨中存活下來,恐怕便是和他血中蘊含的劇毒有關,兩者相互中和,不僅沒能要了他的命,反倒是將龍血融入到其體內,當真是一場造化。
“先父進階到天品之後,已經是這崩壞界數一數二的存在,也是在那時遇到了先母,天品的穿雲獅,兩者不打不相識,此後便結為夫妻,而後又不知過了多少年,才生下我和阿莽兩個。”
這個世界最講究平衡,越是強大的生靈,繁衍越是艱辛,這血鱗巨蟒和穿雲獅都是天品強者,結合多年才生下兩個後代,也不足為奇。
傝侓繼續說道:“先父和先母都是強絕一時的存在,以常理而論,就算生下的後代就算不能超越他們,卻也絕不會是荏弱之輩,不想我和阿莽誕生之後,一個心智還算是如常,卻體質虛弱,就連普通的幼獸都不如,一個雖然強悍且身具異能,卻毫無理智,與蠻獸無異。先父母原本滿心歡喜,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他們並沒有拋棄我們,反倒是千方百計,想要將我們治愈,幾經嚐試之後,終於讓先父找出了症結所在。”
“可是血脈不合?”秦易如今的學識遠在傝侓之上,聽他一說便知道了導致這種情形的原因:兩個不同的物種結合,多半生下的會是死胎怪胎,物種間差異越大,這種幾率就越大。血龍和這個世界的土著生物可說是天差地別,血鱗巨蟒體內融入了龍之血脈,若是結合的對象是華夏族裔這樣,能夠吸納融合別族血脈的存在也還罷了,與穿雲獅結合,不啻於是讓大象和犀牛交*配,能夠誕生下後代已經是僥幸,有一些什麽差錯也算不得怪事。
傝侓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正是這緣故。先父雖然查明了原因,卻對此束手無策,為了不讓我和阿莽夭折,他和先母不惜將自身的力量強行注入到我的體內,以求讓我得到些自保之力。阿莽從小就和我心靈相通,我從出生起,腦子裏便有許多如何安撫,馴服他和與之溝通的法子,因此先父母為了不讓人將我們當做怪物,便對外宣稱他是我的伴生蠻獸。”
“然而我的體內依然存在著隱患,每過百年,就會有一次散功之時,到時候不僅力量全失,而且全身的血液逆行,稍一不慎就會有性命之憂,阿莽也依然毫無理性。大約在兩千年前,先父母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說是在當年那神獸隕落之地有寶物出世,先父認定這寶物有可能救治我們,便和先母一同前往該處。不想幾個月後,隻有先父遍體鱗傷地趕了回來,在告訴我這合血融脈之術,並說這是唯一可以治療我們的法子後,便溘然長逝。”
即便已經是天品強者,談到自己一家的遭遇,傝侓仍有些不勝唏噓,神色也有些黯然。
秦易默然不語,過了片刻,又問道:“你如今是誰?傝侓,阿莽,還是他們的集合?”
傝侓愣了一下,隨後道:“阿莽的神魂天生缺陷,我雖然融合了他的經驗,思想上卻還是以傝侓為主,自然還是傝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