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少年遊 第二六零章 鵝毛筆
當陳恪出現在考場,盡管考紀森嚴,舉子們還是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隻是這位凱旋的英雄,臉色蠟黃蠟黃,站在那裏晃晃悠悠,讓人擔心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
‘這還能考試麽?’舉子們擔憂的望著他。
給眾人一個‘安心’的眼神,陳恪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望著麵前的試卷,他才知道,原來幸福就是這麽簡單。
但馬上就不感覺幸福了,因為頭昏腦沉、漲得厲害,他腦子一片漿糊。這種狀態怎能答卷?他隻好先看看考題……會試的考題承唐及五代之製,進士科試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帖《論語》十帖,對《春秋》或《禮記》墨義十條。與鄉試基本相同,在慶曆新政時,曾改過三場製,但因為新政夭折,未及施行。
把詩賦論策丟到一邊,陳恪先答起了帖經墨義,這相當於後世的客觀題,不需要動什麽腦子,照本宣科即可。不過這些平時答起來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的考題,陳恪也不敢直接往卷子上答……他實在不放心自己的精神狀態。
到了天黑,他才將將把帖經墨義答完,這時候,別的考生已經了完成了大半,大都隻剩幾道策論留待明天慢慢斟酌了。
考官一喊停,陳恪放下鋪蓋,倒頭便睡,別人還沒從考試狀態中出來,他便已經鼾聲如雷了。
又是一夜無夢的猛睡,直到第二天監考官搖鈴,他才醒過來。考生們出去洗臉時,同屋的舉子們苦笑道:“你老兄昨晚的呼嚕,能把屋頂掀翻。”
“抱歉抱歉。”陳恪深感歉意道:“等考完了請諸位吃飯。”
眾人還要說話。被考官一頓喝斥,趕緊草草擦幹臉。回考場坐著去了。
坐下後,陳恪感到肚子咕咕直叫,反而有些高興,這至少說明,自己已經恢複知覺了。便拿出幹糧一邊嚼著,一邊看自己昨天答得題。一看之下,不禁暗暗臉紅,怎麽這麽多錯?
趕緊飛快的修改一遍,謄抄到卷子上。
待把客觀題答完,便剩下詩賦論策八道。距離交卷還有一天多的時間。但冬日天短,晚上又不能點蠟燭,實際上,也就還有五六個時辰可用。*想要精雕細琢是不可能了,隻能提起筆來。就往稿紙上寫。
好在連續睡了兩覺,他的腦子要靈活一些了,總算還能應付過去。除了飛速的構思文章,剩下一點精力,就是注意避諱了。至於遣詞造句,完全是靠本能,哪還有推敲的餘地。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強烈的認同‘逝者如斯夫’這句話,隻恨時間不夠用。似乎隻是一低頭、一抬頭,就已經天黑了。
這時候,別人差不多都已經答完了卷子,而陳恪,還有三道策論沒寫呢。
結果整整一晚上,他都沒合眼。在心裏反複推敲這三篇策論。等到了下半夜,三篇文章已經成竹在胸了,但陳恪還是不敢合眼,生怕睡一覺起來又忘了。
就這樣一宿的碎碎念,天剛蒙蒙亮,他就一骨碌爬起來,趕緊把心裏的文章寫下來。
等到三篇策論都寫出來,距離考試結束還有一個多個時辰。陳恪才鬆口氣,回頭看看自己寫得文章……頓時臉紅不已,這都是什麽玩意兒啊,跟白話文差不多了。後三篇策論還不錯,畢竟經過一宿的推敲,可之前的詩賦,還有頭兩篇策略,就實在是慘不忍睹了。
修改是來不及了,他趕緊提起毛筆來,往卷子上謄抄,捎帶著稍稍修改了一些遣詞造句,但也僅此而已,改變不了文章粗疏不堪的本質。
好文章都是窮心極力推敲出來的,這話一點不假,也許蘇軾那樣的大才子,可以下筆生花,反正陳恪是做不到。何況他現在,也還不及多想,按時答完卷子才是第一位的。
幾乎是他一擱下筆,考試結束的鍾聲就響起了。陳恪把卷子吹幹,滿心的如釋重負,至於考成啥樣。去他娘的聽天由命吧!
交上卷子去,從考場出來,便見五郎和宋端平等在門口。一個接過他的考箱,一個去扶他。
陳恪搖搖頭,擠出一絲笑道:“沒什麽,我還能走道呢。”
“那就好,”宋端平歎口氣:“聽考官說,你把整本《五經全注》默寫出來,才得以來考試的。你怎麽可能寫得完呢?”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寫完的,”陳恪搖搖頭,不願提起那段不堪的回憶,他從書箱裏摸出一把鵝毛道:“不過沒有這個,我肯定是寫不了那麽快。”
這是一賜樂業人自製的鵝毛筆,是他們從家鄉帶來的。陳恪一直深感毛筆字寫字太累且慢。很多用不著講究書法的情況下,用毛筆寫字簡直就是浪費時間。他甚至想自製鋼筆,但實在是不知道,那玩意兒該用什麽材料,怎麽打造。
當他看到錢號裏的一賜樂業人,都用鵝毛筆來記賬時,自然見獵心喜,跟他們學習起如何使用這種筆來。
一賜樂業人的鵝毛筆,都是取自成年鵝左側翅膀最外層的五根羽毛,因為其生長的角度,恰好符合右手寫字者的握筆習慣,而且最為堅韌。他們將鵝毛脫脂,然後在根部斜切一刀,弄出一個小尖。再用小刀在筆尖中間劃一道縫,並且把縫的頂端鑽成一個眼。這樣寫出來的字體較粗,看起來和毛筆字有些類似。
且因為‘毛細管’作用,筆管可以自動吸水存水,熟練之後,蘸一次墨可以寫百多個字,比毛筆要省事兒多了。一賜樂業人還製造了一種銅管,將鵝毛筆插進去,便可固定住,使寫字的手感十分接近後世的鋼筆。因此陳恪上手極快,熟練掌握後,寫字速度一下提高了數倍,這就是他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之利器。
而且這對他考試的幫助也極大。盡管最後落在卷麵上的,必然是工工整整的毛筆字,但其實考試時,大量的時間,是在草稿紙上寫字的,用鵝毛筆,可以大大減少書寫時間,不然陳恪真沒法答完……
“王主考之前知道你有鵝毛筆麽?”這種筆,宋端平也試過,但是不習慣,他還是喜歡用毛筆寫字。沒想到,還真是速寫的利器呢。
“……”陳恪搖搖頭。
“那他豈不是想把你往死裏逼?”宋端平震驚道:“要是沒有鵝毛筆,你可能到現在還沒默寫完呢。”
“他本來就是這麽想的。”陳恪幽幽道:“想用這種方式把我擋在考場之外。”
“為什麽?”五郎甕聲甕氣道,他早就氣炸了肺:“他為什麽要害你?”
“我不怨他,誰讓我鬧考在先呢。”陳恪自嘲的笑笑道:“這次會試畢竟被我攪亂了,如果不懲罰我,還讓我輕易進去考試的話,以後考生稍有不順,便會鬧考,朝廷法度何在?他是想用我來殺雞儆猴的……”說到這,陳恪的臉上,也流露出淡淡的怒意道:“隻是這手段,實在太陰損了!”
“是啊。”宋端平重重點頭道:“這個人,真狠毒。”
說話間,隨著人流走出了太學大門。行出不遠,陳恪便看到李忠朝自己招手,雖然離家不遠,但侍衛們還是把馬車開來了。
陳恪兩條腿跟灌了鉛似的,巴不得有個代步工具,趕緊三兩步過去,扶著李忠的胳膊坐上了車。光顧著解乏了,結果忘了背上的傷,他上身往車壁一靠,痛得呲牙裂嘴,倒吸冷氣。
“大人,這幾天不好熬吧?”李忠趕緊給他查看傷口,還好,沒有感染,隻是依然發青。
“不堪回首啊,李忠。”陳恪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托你個事兒。”
“大人什麽話,隻管吩咐就是?”
“那個秦七……就是陷害我的那個,我看被皇城司的人帶走了,你知道現在關在哪裏?”
“被我們的人帶走了,那就應該關在皇城司。”李忠嘿然一笑道:“大人要做了他麽?”
“不,我答應饒他一命,不去管他了。”陳恪搖搖頭,壓低聲音道:“你能不能托皇城司的密探,幫我找個人?”
“什麽人?”
“一個叫常白麻的搗子。”陳恪輕聲道:“秦七告訴我,那個搗子是給他聯係上線的中介。”
“這人住在哪,告訴我地址,我這就去找他?”
“他住在下三行鋪的貫行街榆錢巷裏,不過肯定已經跑了,或者被滅口了。”發生這麽大的案子,不可能還沒事兒人一樣在家待著。陳恪恨聲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非得把那個害我的混蛋揪出來!”
“好,我拜托他們一下。”
“告訴你的兄弟們,找到常白麻,我給一千貫,查出幕後主使,我給一萬貫,若能找到鐵證,我給五萬貫!”陳恪帶著狼一樣的狠厲道,他絕不容許有人,在如此傷害了自己後,還逍遙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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