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二章
“不要緊……”經過了上次的打擊,趙允讓變得更加冷靜了。隻聽他淡淡道:“歐陽永叔,是孔夫子教出來的那種忠臣。”頓一下,還是忍不住道:“說白了,就是愚忠。這就是官家選擇他的原因。這種人當考官,總比那種見風使舵的強……”說著擺擺手道:“沒戲了,都散了吧。”
‘多子多孫多冤家’這句話,時常浮現在老王爺腦海中,如今他看到這麽多兒子在眼前晃悠,心裏就煩。
兒子們趕緊起身施禮,魚貫而出。走出父親的書房,趙宗暉剛要回自己的住處……他的博藝軒被封了,如今隻能住在王府裏。不過比老十六還是好的,趙宗漢被發往延州看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
卻被一人叫住道:“三哥,到我那裏喝茶。”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老十三,趙宗暉嗬嗬一笑道:“榮幸之至。”心裏卻冷笑道,這廝絕不會無事獻殷勤,用著你的時候,才會如此熱情。
回頭一看,除了十三,還有老四,他便知道,這又要談什麽見不得光的事兒了。
三人到了趙宗實書房,這位大宋最優秀宗室的書房,那叫個‘臭棋簍子下棋’,除了書是書。除此之外,隻有最簡單的桌椅家具,桌上擺的文房四寶,亦是最普通的貨色。
堂堂一個王子,搞得這麽寒磣,未免裝得過分。這也是他不願來這兒的原因……老弟,你也太入戲了吧?
坐下後,趙宗實拿出茶葉盒讓人衝茶,趙宗暉卻擺手道:“我喝不慣你的粗茶,還是讓人取我的小龍團來。”
“這就是小龍團。”趙宗實道:“去歲你給我的。還放在這兒呢。”
“我說十三弟,你就不能對自己好點兒?”趙宗暉忍了忍沒忍住道:“你就是吃點喝點。外人又不見。”
“十多年清苦日子,已經習慣成自然了。”趙宗實淡淡道:“你讓我錦衣玉食,反而不習慣。”
“不愧是十三啊,我俗了。”趙宗暉服氣道:“說吧,找我來幹啥?”
“問問,那件事你安排的怎麽樣了。”趙宗實沉吟了一會兒,方道:“怎麽到現在還沒動靜?”
“哪件事?”趙宗暉被問愣了,少頃才反應過來道:“你說那個姓陳的?”
“嗯。”趙宗實點點頭。一旁的趙宗輔輕聲道:“我是越發看清了,他是趙宗績的主心骨,不論前仇舊恨。也不能讓他考上進士。”
“那是當人!”趙宗暉麵現憤恨道:“這廝讓我們家人財兩失。早晚要他的狗命!焉能讓他加持這層護體神光?”
“原來你沒忘。”趙宗實輕歎一聲道:“本以為你能早動手呢。如今主考官竟是他的老師,他這個進士怕是板上釘釘了。”
“釘上去我也給他撬下來。”趙宗暉冷哼一聲道:“不是我不想早動手,是老爹嚴令我不得再去招惹他,又跟那些和咱們家有關係的官兒們打了招呼,不讓再給我們提供方便。這才讓他蹦躂到現在。”
“是啊,那廝說官不是官,又算士子中的風雲人物,兩頭都不好弄他。”趙宗輔也歎口氣道:“關鍵還在於,我們老爹嚇著了,竟連這麽個小角色都不讓動。實在是矯枉過正了。”
“萬無一失的話,還是要動一動的。”趙宗實緩緩道,他對陳恪的恨,大都來源於趙宗績……官家竟然聽了韓琦的餿主意。真在宮裏開辦了一所宗學,但不是隻挑幾個精英教,而是皇族的青年,都可以入學聽講。並許諾,隻要學有所成,會放他們實缺。這讓被圈養的宗室們興奮不已。紛紛給子弟們背上小書包,攆去上學堂。
趙宗實今年二十六歲,都好幾個孩子爹了,打心眼裏不想去丟這個人,可是趙宗績那廝去了,他就不得不去。每天卯進酉出,專溜牆根走,唯恐碰上熟人問道:‘去上學啊,小王爺……’這種學,每上一天都是一種煎熬。尤其想到,本該非我莫屬的東西,現在卻要用這麽惡心的方式去競爭,他就有種想殺人的衝動。
殺不了趙宗績,隻好拿他的走狗陳恪出氣。當然有大內侍衛保護,他連陳恪也殺不了,不過若是能使其落榜,比殺了那廝還讓他高興。
“十三,你放心,我其實已經安排好了。”趙宗暉便壓低聲音,向他兩個弟弟交底……
“好簡單的計策,”趙宗實不禁讚道:“但真是覷其弱點,致命一擊啊!”
“很準的一下,打中了他肯定完蛋。”連趙宗輔這種陰謀家都稱讚道:“三哥果然偶爾也能想出妙計。”
“去你的。”趙宗暉罵道:“我上次是沒重視他,才犯了錯誤,這次重視起來,自然不會再犯錯。”
“嗯。”趙宗實點點頭道:“三哥這次要雪恥了。”
“嗬嗬……”趙宗輔笑笑,正色道:“關口是,那人可不可靠?萬一敗露了,會不會把你扯出來?”
“不會的。”趙宗暉搖頭道:“他弟弟原先是混鬼樊樓的,後來死在那一場,就對姓陳的恨之入骨了,這次能有機會報仇,他問都不問我是誰,不就是不想牽累我麽?”頓一下道:“何況,就算查出來,也是他完蛋以後了,誰還在意一個身敗名裂的家夥?”
“嗯。”趙宗實看看趙宗輔,見他頷首,便也點頭道:“好,就這麽辦!”
那廂間,趙宗實兄弟正在密謀,這邊,歐陽修穿戴好官服,在大內侍衛的層層保護,或者說是監視下,急匆匆跟著胡言兌出門了。
對於此行的目地,雙方心照不宣,很快便到了內宮,來到垂拱殿的外殿,便見翰林學士王珪、龍圖閣直學士梅摯、知製誥韓絳、集賢殿修撰範鎮、國子監直講梅堯臣等五十幾名官員,已經被分別帶到這裏了。
眾人見麵後,隻是略略行禮,並不多言。胡總管朝眾人唱個喏道:“諸位稍候,咱家進去通稟一聲。”
少頃,官家召見,眾臣排班而入,隻見大宋皇帝趙禎,穿著極正式的絳紗袍,項戴方心曲領,頭帶通天冠。這身打扮,隻有年節大朝時,官家才會穿。平時常朝,官家都是戴襆頭穿緋袍,跟大臣沒啥區別。
現在看來,果然還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莊重打扮的趙禎,少了幾分溫和之態,多了幾分帝王之氣,令人不敢造次。
待臣子們行禮後,便有宦官宣讀聖旨。果然是關於今科的掄才大典。官家任命翰林學士承旨歐陽修權知貢舉;翰林學士王珪、龍圖閣直學士梅摯、知製誥韓絳、集賢殿修撰範鎮四人權同知貢舉。
主副考之外,又命國子監直講梅堯臣等十六人為點檢試卷官。
命館閣校勘張洞、王獵充複考官。
命張師顏、劉坦、李昌言、孫固、崔台符充諸科考試官。
命直集賢院祖無擇、集賢校理錢公輔考試知貢舉官親戚舉人。
又任命了封印卷首官兩名;監貢院門官兩名;封彌官三名;以及若幹相關方麵官員二十七人。
又公布了省試鎖院、引試、放榜的具體日期。鎖院就在今天,十日後的正月十八引試,二月中旬初奏名放榜,召以太學為貢院。
任命與日期之外,又照例宣講了考官律條:第一,鎖院以防請托。考試官從受命之日起,到放榜之日止,一直鎖宿於貢院,以杜絕請托。
第二,別試以避親嫌,就是考官的親屬應當另設考場,由‘考試知貢舉官親戚舉人’考試。
還有各種考場紀律,林林總總,不一一細表。
待到主考官接旨後,官家又出言勉勵了眾考試官一番,道科考是國家的掄才大典,關乎著人才選拔、國家興旺和政治安定的大事。一定要公平取士,一定要立心為公,不能偏私雲雲。
老調重彈之後,眾官員退下,由大內侍衛直接護送至太學鎖院。主考官歐陽修,卻被官家單獨留了下來。
趙禎站起身,走到了歐陽修麵前,再沒有例行公事的訓話,而是語重心長道:“古人講,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把愛卿召回來三年,就是為了用在這一場上。”
“微臣定當公正無私,為國家公平取士!”歐陽修已經從成為主考官的榮耀中清醒過來,深深一躬道:“臣以祖先的名義發誓。”
”不必如此。“官家搖頭笑道:“你是天聖八年進士,那一年寡人才二十歲,風風雨雨這麽多年,你歐陽永叔是個什麽人,我還不清楚?”
歐陽修動容了,他能聽出,官家這次是要跟自己掏心窩子,遂愈加屏息凝神。
“整整二十八年了,你年過半百,我也快知天命了。”趙禎望著比實際年齡還要蒼老的歐陽修,唏噓不已道:“永叔啊,我們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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