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章 客從故鄉來

翌日上午,陳恪正在家裏琢磨,晚上如何應付博藝軒之約。這是他上輩子就養成的好習慣,在見客戶之前,預先設想各種可能,包括突發狀況,如何去一一應對,以及自己該以怎樣的麵貌出現等等,所謂有備無患,這是多少次教訓換來的經驗。

正拿著從趙宗績處拿來的情報仔細琢磨,便聽得外麵傳來詐唬聲,陳恪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做聲,便見六郎風風火火闖進來,興奮道:“哥,老家的客人到了!”

因為營養好、又勤鍛煉,六郎陳慥已經躥起個子,肩膀也很寬,看著一點不像十四歲的少年。不過平日裏,他都得老老實實在學校念書,因著老爹的婚禮,這才得了兩天假,便在外麵瘋得不亦樂乎,正碰上了從南熏門而來的大隊人馬,才趕緊回來報信。

陳恪讓他去通知老爹,自己也換了身衣裳,趕緊出門迎接,不等他走出巷子,便見十來個鄉親聯袂而來。其中有陳家的長輩、親人,亦有錢、塗、李、蔡這樣的好友。

“哈哈哈哈……”刹那間見了這麽多熟悉的麵孔,陳恪自然心花怒放,大聲笑著迎了上去。

“師傅。”傳富搶前一步,先施大禮道:“可想死我們了。”

“你這家夥,又胖了!”陳恪拍著傳富厚而結實的後背,朝眾人抱拳笑道:“快快到家裏去坐,遠道而來。都累壞了吧!”說著掃見一圈一笑道:“還有別人麽?”

“三郎別擔心,咱可不是空手來的。”穿著華貴長袍、氣度不凡的李簡笑道:“是我說大隊人馬招搖過市,讓京城人看著笑話咱。就讓他們先投店了,咱們先來報個到。”

“人能大老遠來了。比什麽禮都重。”立馬要再做新郎的陳希亮,出現在眾人眼前,團團抱拳笑道:“諸位別來無恙!”

“恭喜大官人了!”眾人一起唱喏道……把客人招呼進家裏,陳希亮讓人去叫酒席,李簡他們卻堅決不許:“後日就辦喜事了,家裏怪忙的,自己人哪能再添亂。我們報個到就走,回頭婚宴上喝個痛快。”

陳希亮哪能不管這頓飯?“再忙也得吃飯。不差這一時。”

眾親朋才恭敬不如從命,坐下敘起了別後之情。陳希亮陪他們說了會兒話,便告個罪,讓陳恪和宋端平陪著客人。自己急忙忙去裁縫鋪試新郎官的吉服。

“我看三郎見了我們,是假裝興奮,難掩失望啊!”陳希亮一走,那塗員外塗陽便調笑道:“心裏八成在想,咋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都來了呢?”

“竟敢編排我!”陳恪笑罵一聲。但都是老熟人了,他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便直截了當的問蔡傳富道:“不是讓你把我媳婦也接來麽?未來公公大婚,做兒媳的豈能不到?”

“還有這規矩?”眾人一驚道。

“沒有。我隨口說的。”陳恪搖頭笑笑,心中卻有些失望……他本來想讓傳富幾個。攛掇著程夫人和蘇家姐妹倆一起進京。這樣一來,蘇洵早有定居京城的打算。可以使他全家團聚。二來,借著父親的婚禮,讓兩家重歸於好。三來,二哥陳忱也將回京,到時候,無論如何把他和八娘撮合起來。

當然對他自己也有好處……小妹全家都在京城,這樣年底就能成親,省得來回折騰了。

“唉,這就放心了……”蔡傳富歎口氣道:“師傅,不瞞你說,師娘的娘病了。”

“我嶽母怎麽了?”陳恪臉上笑容頓斂。

“起先我們還不知道。後來是老塗的閨女去看小妹,才知道程夫人從春裏開始就不太好,請遍了大夫,卻依然一日不如一日。”李簡道:“等我們進京前,已經是臥床不起了。”

“小妹那麽多封信,竟一點沒透漏風聲。”陳恪愣了。

“她是怕影響你們的舉業,所以一直瞞著沒說。這樣小妹和八娘也沒法進京,隻能等到歸鄉省親時再相見了。”塗陽看看陳恪道:“小妹知道,這回肯定是瞞不過你了,說讓你繼續瞞著她父兄,這也是程夫人的意思。”

“嗯……”陳恪點點頭,輕歎一聲道:“也罷,蜀中的冬天,要比京城養人……午飯後,傳富他們便告辭回客棧了。其實他們四個,並非單純來參加婚禮那麽簡單,等到事後還要深談,這會兒陳恪便沒多說什麽。

秋日見短,不知不覺便到了天黑,陳恪對正在看書的宋端平道:“走,老宋,我們今天去見見世麵。”

宋端平也不多說,兩人換上儒袍,一個戴方巾、一個戴襆頭,出門上了馬車,在街上七拐八拐,過了許多熱鬧的去處,漸漸來到一條稍顯清靜的巷子。

在巷口下了馬車,看到巷子裏,隻一戶門前掛著氣死風燈,燈上寫著三個黑字‘博藝軒’,在風中微微搖曳。

陳恪和宋端平連龍潭虎穴都闖過,自然不會對這種地方打怵。並肩走在一起,兩人相視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走到那戶門口,隻見是個很尋常的門麵,而且大門緊閉,門口也沒有侍衛。要是沒有那燈籠指引,兩人真不敢相信,這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不過既然叫博藝軒,也就沒什麽好遲疑的了。陳恪徑直上前拍門,啪啪啪,幾聲清脆的撞擊聲,在黑夜中傳出很遠。

過了一陣,院門被人打開,露出個梳著髻的小道童,一雙大眼睛看著兩人。

“蜀中舉子陳恪,應邀前來拜見四公子。”陳恪輕聲道。

小道童還是不說話,兩眼烏溜溜的看著他。

陳恪知道他的意思,歉意的笑笑道:“不好意思,忘記帶請柬了。”

“沒請柬可不能進。”那小童板著臉道。

“這不是你能說了算的。”陳恪把一片金葉子,彈到小童手裏道:“去問問你家主人見不見。”

小童其實就是這個意思,便板著臉,把金葉子收入袖中。‘哐當’,臨轉身還將院門關得嚴嚴實實。

“這算閉門羹不?”陳恪看看宋端平。

“戒急用忍,戒急用忍。”宋端平趕緊拍拍他的肩膀,小聲道:“你現在是有身份的人,得講風度。”

“屁風度。”陳恪罵一句,但終究忍住,沒有發飆。

過不一陣,就聽院內響起悉悉索索地一串腳步聲,院門重新打開,四個青衣小童和女娃,打著燈籠,引一個舉止之間、搖曳生姿的絕色女子迎了出來。自稱是博藝軒的管家,道主人已經備好酒席,隻待貴客蒞臨。

那女子的談吐清新高雅,如清風拂麵,讓陳恪二人心頭的不快無影無蹤。

兩人都有些呆了,心說她一定是世上最美的管家了。陳恪做過功課,知道這是與杜清霜同榜的花魁蘭花仙子依甯娘。被評為花魁不久,她便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原先青樓的老鴇亦緘口不語。著實讓些迷戀她的客人悵然若失……

過了好久,人們才從有幸被邀請到博藝軒的名流口中,得知了她的下落。實在想不到,堂堂花魁竟給人當起了管家……就算趙宗暉是王子,人們也無法接受。不過不得不承認,這更增加了這博藝軒的吸引力……進到院中,陳恪與那依甯娘眉開眼笑的虛與委蛇,宋端平跟在後麵,警惕的打量觀察這名聲暗響的‘博藝軒’。便見整座院子並不大,連座二層樓都欠奉,黑影之中屋裏並無多少燈火,隱約看去,房舍也不算多新。

不過,這座院子顯是經過匠人細心打磨,放棄了原本北方建築的軒大為美的理念,仿效南方的些許景致,再引入活水修築一座小池塘,看似隨意的堆砌一座太湖石的假山,加之星羅其中的花草,讓不大的院子立時有了曲徑通幽的勝景之感。

待進了廳堂,宋端平更是吃驚的發現,此地物品擺設乍看上去,都平淡古拙,但他見多識廣,發現竟無一不是昂貴的漢唐古董。顯然此間主人,要的就是這種看上去恬淡簡樸的感覺,隻有識貨的人才會心一笑的感覺。

再看中堂掛著一幅字。上麵寫著‘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乃是誰都耳熟能詳的《陋室銘》,不知多少人家中掛這幅字,但這一副卻與眾不同。

因為在落款處,隻有‘劉禹錫’三個字,而不是通常的‘劉禹錫文,某某書’。

這是真跡。

這種處處裝低調,實則臭顯擺的做派,讓宋端平和陳恪相視挪揄一笑:‘真是個裝逼犯……’

那依甯娘說去通稟,可等她出去好一陣,也不見有人出來接待,也沒人出來上茶,這種被人曬著的感覺可不好受。陳恪煩躁的站起身,踱著步子。宋端平叫他坐下,他坐了沒一會兒,又煩躁的站起來……分割……三更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