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妧妧,你覺得我會因此殺了你嗎?”季涼月看著她的眼神透出一抹哀傷,仿佛被她剛才的話刺痛了一般。

他沒有為穆璃曉說情,也沒有承諾她什麽,隻是這麽淡淡的反問一句,心意卻不言而喻。

不管發生什麽事,他都不會傷害她。

這一生,唯一不得已傷的一件事,就是十二個時辰前沒能救下陶氏。

“妧妧,我知道母親的死讓你痛苦心傷,可請你相信,我的難過亦不比你少半點,你知道在戰場上,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之人的母親遇險而不能相救,隻能選擇袖手旁觀,是什麽感覺嗎?”

那一瞬間,他恨透了自己。

甚至,開始後悔這場宮變,他寧願不報仇,寧願過著從前那般如履薄冰的日子,也不願從她眼底看到對他的怨恨。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那又如何?”於妧妧紅著眼眶瞪著他:“你再悔再痛再身不由己,又如何?”

“我母親死了,再也回不來了,你能賠給我嗎?”

季涼月被於妧妧眼底迸出的恨意刺的心如刀絞,他唇色慘白,看著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說什麽?

陶氏已死,他賠不了她。

忽然。

他從床頭抽出一柄匕首塞到她的手裏,刀尖抵上他的心髒,垂眸凝視著她通紅的眼睛,哽聲道:“如果你真的那麽恨我,那就殺了我吧,這樣算不算賠你?”

於妧妧握著刀柄,有那麽一瞬間,她是真的動了殺心。

但,也隻是一瞬間而已。

她垂眸丟開匕首,狠狠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一片漠然:“即使殺了你,也什麽都改變不了。”

“我想見我母親。”

“可以。”季涼月點了點頭,說道:“但現在不行,嶽母的靈堂還在布置,等布置結束後,我帶你過去。”

於妧妧沒堅持現在去見陶氏,她知道即使說了季涼月也不會同意,從他的語氣裏就能聽出一二。

她轉而問道:“婢鳶呢,讓她來照顧我。”

她還記得被帶走的時候,婢鳶倒在血泊裏的一幕,如果她沒有死的話。

季涼月再一次的沉默了,看著她的眼神欲言又止,最終化為一聲冗長的歎息:“如果你不喜歡現在伺候的宮人,我再給你換幾個合你心意的。”

對上季涼月目光的瞬間,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於妧妧的腦海裏破裂,撕扯出看似隱晦實則殘忍的真相。

她強忍住心底的驚悸,把那個可怕的念頭壓下去,顫著雙唇質問:“婢鳶她.......還活著嗎?”

“是。”但也離死不遠了。

“你.......要處死她?”更準確的說,是代替她給穆璃曉賠罪。

“這件事必須有一個人承擔。”季涼月撫著她的發絲,說出來的話卻比任何時候都殘忍。

太後遇刺,這樣的事不可能沒有一個交代,偏偏當時跟著季涼月闖入偏殿的不單隻有初七,還有許多跟隨在身後的大將,眾目睽睽。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沒有一個交代,他還有和威嚴可談?

日後如何禦下,管理國家?

“不可以!”於妧妧厲聲拒絕,一手猛地攥緊季涼月的前襟,指節寸寸泛白:“如果非要一個交代,拿我的命去賠好了,不要動婢鳶,你知道她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母親已經不在了,難道連婢鳶你也不肯給我留下嗎?!”

婢禾的死是她心裏這輩子都過不去的坎,如果婢鳶再出事,她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

“你知道,我不會讓你出事。”季涼月無奈又悲傷的看著她,忽而蒼白的笑了下:“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即便你恨我。”

“如果你這樣做,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於妧妧語氣沉冷絕望。

季涼月抱緊她冰冷發顫的身子,卻久久都說不出放過婢鳶的話來,他清楚的知道,這件事除了於妧妧外,隻有婢鳶能夠擔下,順便洗清於妧妧身上的嫌疑。

隻有這樣,她才會不被人詬病,才會有資格跟他站在一起。

於妧妧氣的一口血噴了出來,又昏了過去。

季涼月嚇了一跳,連忙讓人叫太醫過來,一張臉沉的宛如結了冰一般。

太醫把完脈,小心打量著季涼月的神情道:“王妃的身體並無大礙,隻是氣血鬱結,哀思過度,隻要好好調理,保持心情舒暢,不日便會痊愈。”

“好,你下去吧。”季涼月擺了擺手。

太醫走後,季涼月坐在床邊看著於妧妧蒼白的臉色,黑曜石般的眸子浮動著深邃的幽光,將無數心思隱匿其中。

直到深夜,季涼月才從鳳棲宮出來。

剛一出殿門,冷風就迎麵呼嘯而來,季涼月麵不改色踏出房門,瞥了眼跪在門口的初七,眸色愈發冷了下去。

“屬下知錯,請主上責罰。”初七不知在門外跪了多久,睫毛都覆上一層薄薄的冰花,語聲輕顫。

“你何錯之有?”冷淡至極的反問。

“屬下不該擅自下令放箭,害王妃的母親死於非命,也讓王妃對您心存芥蒂。”初七低垂這頭,語氣低了一度:“如果主上需要,屬下可以親自向王妃解釋。”

季涼月居高臨下冷冷的盯著初七看了半晌,臉上的表情蒼白到空洞。

“不必了。”

不必了,因為當時即使他沒有擅自下命令,他也會那麽做。

若是這個命令由他親自下,隻會更加艱難。

直到腳步聲遠去,初七抬頭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孤絕背影,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悄然改變了。

季涼月說話算話,第二天就解了於妧妧的禁足,將她帶去了專門辟出來給陶氏設做靈堂的偏殿。

陶氏的屍身顯然被處理過,穿上精美的衣裙擺放在水晶棺內,仿佛沒有棺內的女子沒有那些悲慘的經曆,隻是睡著了。

於妧妧站在棺前久久挪不開腳步,眼睛仿佛黏在上麵了一般,一動不動。

“其實,這樣的結果,或許正是二娘所希望的。”於妗妗不知何時站到了於妧妧身後,一身素縞瑩白似雪,平靜的語氣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