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萬貫跑了

大年初二。

新年的味道一點也沒有減少,街道上到處都是瘋跑的孩子,還有成群結隊互賀新春的大人,鞭炮聲此起彼伏,不時在身邊炸響……

母親從床底下摸出一個黑陶的罐子,從罐子裏數出一百個銅錢,還有昨天晚上烙好的六張大餅,一並交到王二手中,微笑著說道:“好了,就這些了,餅呢是路上的幹糧,這一百個錢是路上的盤纏……”

母親象是叮囑即將遠行的兒子一樣,不住念叨著……

林三洪笑道:“母親不必牽掛,王兄是做大事的人,哪裏沒有去過?隻要過了江,應該可以找到熟人的……”

“兒行千裏母擔憂,王二雖是義子,我也是一樣的擔心。”母親很擔心的說道:“如今北邊兵荒馬亂的,哎……”

林三洪安慰了母親幾句,拽起王二就往外走。

王二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回說道:“義母大人千萬保重,我還會回來看望您老人家的。”

母親擺擺手:“你要是有事情就忙你的,別惦記著我……”

出了林家門,王二就把氈帽壓的很低,唯恐別人看到一般。

走出鎮子之後,路上行人已稀,二人快步前行,沒有用多少工夫就到了長江邊上。

“這……這裏不是渡口的吧?”察覺到情形有點不對頭的王二頓生警覺之心,開始遲疑不前。

林三洪解釋道:“渡口?渡口早被巡江營鎖死了,說是在緝拿燕逆的兒子,就是那個叫朱高煦的什麽郡王。你又沒有路引,怎麽過得去?”

一說到官軍緝拿,王二立刻就軟了:“可是這裏沒有渡口……”

“過江不一定要找渡口的。”

林三洪帶著王二在江沿上走了一段,果然找到一艘小舟,舟上是一個約莫四旬的中年漢子。

“五叔,五叔。”林三洪擺著手把小舟喚了過來,和王二一起小心的跳上船,對身邊的中年漢子說道:“五叔,可以起船了。”

“這個人是誰呀?怎這麽著急的過江?”五叔一邊弄槳操舟,一邊隨口詢問。

“是我一個朋友,家裏有了急事,又沒有路引,隻能求五叔善心了。”

五叔哈哈大笑道:“也就是你,要是別人,我才不在這樣的時候擺舟過江呢。官家年前就下了封江令,初六之前不許片板下水……”

所謂的封江令,並不是要把整條長江給封住,而是在各個渡口派駐巡江營的士兵,嚴密檢查過往行人貨物。尤其是那些沒有官照的私人船隻,就不許下水了。

林三洪道:“官府沒有我的麵子大,哈哈,隻要我請五叔,誰還管什麽官府不官府的。再者說了,五叔的船雖不大,卻是水上第一快船,官府就是看到了也追不上的。”

“那是,那是,”聽到林三洪的稱讚,五叔愈賣弄精神,小舟劈波斬浪飛前進。

這艘小船兩頭尖尖微微翹起,乃是已不多見的“梭子舟”,又名“尖底快”。屬於微型的尖底沙船,這種船不能承載大宗貨物,也很難在險灘或者淺水中行進,很不適合在大宗貨物越來越多的水上討生活,所以這種小船越來越少。

梭子舟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一無是處,最大的優點就是靈活快,尤其是它的度,從岷水到入海之處,整個長江水麵上,再也沒有比梭子舟更快的。

分波範浪的小舟在江水之中起伏,冰涼的江水不時飛濺起來,沾濕了衣袍,讓人遍體生寒。滿眼都是煙波浩渺的水天一色,洶湧的水波映著東方剛剛冒頭的太陽,朝霞漫天仿佛這不是長江,而是漫無邊際的東海。

朦朧的水汽當中,一泓水聲響動,如葦之舟已渡過萬頃煙波,不知不覺之間,就已經到達了江北。

天塹長江被水汽和霧氣所籠罩,身在其中感受著驚濤駭浪的拍打,仿佛江麵寬闊如海,等橫渡長江之後,才會覺天塹長江也不是如想象中那麽難以渡過。

踏足江北的灘塗之地,二人並肩走了約莫百十步,王二這才抱拳說道:“多謝林兄弟送我過江,此間的情誼王某不會或忘,若能再返江南,必然厚報。”

林三洪嗬嗬笑著,開口說道:“燕王頗具雄才,當今聖上溫仁寬厚,也說不出孰優孰劣。不過我大明正逢開拓之時,似乎燕王更適合執掌這三萬裏河山。郡王回到北平之後,當力勸燕王直渡長江,若燕王顧慮太多,可言及當年雪夜奇襲哈裏哈的戰例……”

聽得林三洪之言,王二臉色幾度變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什麽危險之後,這才問道:“你……賢弟早就曉得我的身份?你是怎麽知道的?”

林三洪根本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略略的一拱手:“此去往西北,過鳳陽北上,是最近的路途。王兄手中的一百的銅錢應該足夠車馬之資,隻要過了黃河,王兄就算是到家了。千萬珍重,告辭!”

一直以來,托王二之名的朱高煦都認為林家不過是尋常百姓,根本就不可能識破自己的身份。結果……結果剛才已經看到了,林三洪早就曉得王二之名是假,燕王之子朱高煦才是他的真是身份。

現在的燕軍和官軍正在死戰,雙方的戰爭已經打了幾年,南北雙方已勢如水火。按照慣例逗留在應天府南京城(還是用這個現代的城市名吧)為質的朱高煦,在戰爭一打響的時候就被扣留了起來。說是扣留,其實就是囚禁。

不管戰爭的最終結果如何,他這個燕王次子肯定是沒有好下場。若是燕王勝了,朝廷肯定會在燕軍到來之前把他幹掉。若是燕王敗了,那就更簡單了,直接拉出去砍腦袋。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他這個人質肯定是沒有活路的。所以自戰爭爆以來,朱高煦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逃出去。

所以才不惜冒險格殺了看管的兵丁,從城中跑了出來,逃亡途中饑寒交迫,在大雪中倒在林家門口……

林家的情形朱高煦是比較清楚的,這個貧寒之家正是需要錢財的時候——若是林家有錢的話,也不會和錢家解了婚約。

最讓朱高煦震驚的不是身份被識破,而是林三洪的態度。

把朱高煦擒拿或者通報給官府,就是萬貫的賞金!萬貫錢對於一般人家來說,絕對是一個無法拒絕的天文數字,是一筆可以改變命運的巨額財富,但是林三洪並沒有去告密,而是想方設法的保全了朱高煦並且送他過江……

百思不得其解的朱高煦遙望漸漸隱於霧氣中的林三洪,低頭想了想,徑直往西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