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一片鴉鵲無聲。

元覺皺了皺眉:“師叔,你把恕兒收進紫金葫蘆做什麽?”

原來司空無邪一直掛在身上的便是仙界的法器紫金葫蘆,這紫金葫蘆本是收妖的法器,卻被他用來裝酒了。

“哈哈,這小子腦子不清醒,我讓他在裏麵好好清醒清醒。”

“司空無邪?當年的那個小鬼頭?”九惜顏一雙美目上下打量著司空無邪。

“哈哈,小鬼頭已經變成了老酒鬼,小狐狸還是美豔動人、青春永駐啊。”

元覺知道這司空無邪生性放/蕩不羈,但見他竟在這些年輕一輩的重華弟子麵前還這樣說話不知檢點,不由得咳嗽了一聲。但司空無邪卻充耳不聞,繼續調戲九惜顏道:“被小狐狸這樣的美人兒瞧著,我可要不好意思囉。”

“呸,這麽多年了,還是死性不改。司空無邪,快把君謙恕交出來。”

“切,交出來讓你放血?”

“他自己都已經答應了,你出來瞎摻和什麽。”

“那是他沒想清楚,我把他收進我的葫蘆裏,讓他先想想清楚。”

忽然聽到葫蘆裏傳來咚咚的聲音,司空無邪將耳朵湊近了葫蘆,問到:“你想說什麽?”

君謙恕在葫蘆中說到:“前輩找到十幾年前那人了嗎?”

“呃,暫時沒有,不過會有辦法的。”

“那麽要到幾時才能找到辦法?這幾日我看著小若日夜煎熬,卻無法替她分擔一絲痛苦,眼下就有一個能解除她痛苦的辦法,還望前輩成全。”

司空無邪歎了口氣道:“你用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命,你有沒有想過她知道後會怎樣?到時她心裏的痛苦隻怕會不亞於身體所受的痛苦。”

葫蘆裏一陣沉默,而後聽得君謙恕開口道:“心裏的痛總會過去的,隻要她好好活著,總會有撥開雲霧的一天。”

“那你師傅呢?你師傅對你的期望和恩情,你難道忘了嗎?”

“師傅……”

司空無邪又歎了口氣道:“此事你確要好好想想,你不顧惜自己的性命也罷,但莫要負了關心你的人。”

九惜顏見狀正要發怒,卻被司空無邪搶先一步道:“小狐狸,我們多年未見,今日暢飲一番,敘敘舊如何?”

九惜顏媚惑地一笑:“好呀,我可是好久都沒和男人一起喝酒了,我們還等什麽?”她心中冷笑道:“不把君謙恕交出來,你休想跑!”

“哈哈哈,想不到我司空無邪這把年紀了還有這等豔福,這豈不是羨煞旁人?”

眾人目視著司空無邪和九惜顏雙雙離去,麵麵相覷。

葫蘆裏的光影並不像君謙恕想象的那般,既不是暗無天日,他也沒有被酒淹死。這裏儼然就是一個重華山的縮影。

懸浮在半空之中的塵遙宮是曆代掌門的居所,自幼便為掌門弟子的君謙恕就是在這裏長大的。記得他幼時太清真人常常摸著他的頭道:“孩子,要記住,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誰都可以置天下蒼生於不顧,唯有你不能。”

君謙恕想,司空無邪把他放到這裏來,是不是想讓他記起師傅昔日的諄諄教誨?的確,師傅是他最尊敬、最愛戴的人,他並不敢忘記師傅的苦心教導,可是,師傅為什麽要那樣說?為什麽他和別人不一樣?就因為他是重華派掌門大弟子麽?起初他隻以為師傅這樣說是為了讓他好好修行,將來好保護天下蒼生,可是在他成長的年月裏,師傅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向他表明,他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師傅對其他弟子的教誨是一樣的,保護蒼生也一直是重華的派訓,而他卻一直被說成“不一樣”,難道這其中還有別的深意嗎?

一片樹葉從君謙恕的眼前飄落,那形狀仿佛與記憶中的那片綠葉重合。

那一年,君謙恕盤腿坐在樹下閉目修行,忽然感到有什麽東西擋在了眼前,他睜開眼,便發現蘅若站在麵前,用一片樹葉遮住了他的一隻眼睛。

“嘖嘖,師兄的眼睛真是漂亮,我都忍不住要嫉妒呢。”

君謙恕莞爾,她那眼神裏確有幾分嫉妒之意,卻不知道她自己的眼睛是天底下絕無僅有的清澈明亮,如清泉洗過的明月。

“你在做什麽?”君謙恕笑道。

“師兄,你知不知道有一種隱身術叫‘一葉障目’?我今天從書裏看到的,可是好像失敗了,師兄還是好端端地坐在這裏。”

“你成天研究這些稀奇古怪的法術,叫師傅知道了又要頭疼了。”

蘅若吐了吐舌頭:“我本來就不是塊修仙的料,師傅早就在為當初誤把我招入門下感到後悔了。”

君謙恕笑道:“你聰明伶俐,隻是心思不在這上麵罷了。倘若有一天你真的修身成仙了,我隻怕你受不了天庭的條條框框,還不如現在來得自在。”

蘅若一副“知我者莫若師兄”的表情,拍拍君謙恕的肩道:“還是師兄了解我,我決定燒一桌好菜酬謝知己。”

君謙恕苦笑道:“肚子餓了就直說,我可不想今晚沒飯吃。”

“嘻嘻,師兄最好了。”

……

憶起當年的情形,君謙恕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從什麽時候起,他的喜怒哀樂皆為一人所牽動?早已習慣了的平淡無味的修仙生活裏突然多了那麽一抹明快的色彩,原來也是這般美好。有的人不經意間闖入了你的世界,又不經意間闖入了你的心裏,融你之血,入你之骨,那麽你又如何還能割舍得下?

君謙恕淡淡一笑,仰起頭來:“前輩,我已經想清楚了,放我出去吧。”

“疾,你站住!”巒瑛衝上前去攔住了疾,“大人這幾日究竟去了哪裏?”

疾看了她一眼道:“你才受過罰,還要打探大人的事嗎?”

巒瑛目光一沉:“難道大人真的不願再用我了嗎?”

見她難過,疾有些不忍,說到:“大人不是有意不見你的,他是真的不在魔宮。”遲疑了片刻,疾道:“大人去了西山麒麟洞。”

巒瑛一怔:“大人去那裏做什麽?”

“取火麒麟的內丹。”

“火麒麟?!那是上古凶獸,大人為什麽要去取它的內丹,太危險了!”

疾歎了口氣道:“大人說火麒麟的內丹至陽,加上先前在無極之境從鳴蛇身上取出的至陰的內丹,恰能對蘅若姑娘體內蛛毒產生的極冷極熱產生一段時間的克製作用。”

“你說什麽?!”巒瑛胸中升起一團怒火,“大人竟為了那個女人?!……你告訴我,大人和那女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

疾沉了臉:“你越來越放肆了,大人的事你也敢打探?”

巒瑛咬了咬唇,說到:“我不甘心,這兩年來我對大人盡心盡力,他為什麽都不放在眼裏?

疾歎了口氣,看來如果不告訴她,她是不會甘心的吧?

疾跟在夜殤身邊的時間最長,是夜殤的親信部下,他將他所知道的事情大致對巒瑛講述了一片,歎道:“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好自為知吧。”

說完,他看了一眼愣在那裏的巒瑛,轉身準備離開。院中突然湧現出一團黑氣,而後夜殤便出現在了蒼梧宮中,身上傳出一陣刺鼻的血腥味。

“大人!”疾和巒瑛大驚,同時衝上前去。

夜殤看了兩人一眼:“怎麽都在這裏,不用做事嗎?”

“大人,你受傷了!”疾皺眉道。

“去做事。”夜殤冷冷地丟下這麽句話,便徑自走向自己的寢房。

“大人,她心裏的人不是你,是方默!”

“巒瑛!”疾一下子後悔剛才將那些事情告訴巒瑛了。

夜殤猛然回身,目光震驚地看著巒瑛。巒瑛全身顫抖,但仍是鼓足了勇氣直視著夜殤:“我全都知道了,那個女人隻是把你當作方默的替身,她愛的根本不是你!”

疾嚇得冷汗都冒出來了,隻恨沒有早點衝上去捂住那女人的嘴。隻見夜殤麵無表情地看了巒瑛許久,看得她險些嚇破了膽。

“哼,替身?”最終他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替身麽?不,他一直都知道,他不是方默的替身。

那一年,她麵染桃紅,直直地盯著自己,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喜歡你。”

那時他的嘴角泛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卻聽她怒道:“你不要笑!夜殤,我是在跟你說話,不是小默!”

他一愣,這才明白她早就能分清這具軀殼什麽時候屬於方默,什麽時候屬於他。

“我喜歡你怎麽了?有什麽好笑的?你老是騙我、諷刺我,還欺負小默,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會喜歡你!”

少女一口氣說完便氣鼓鼓地走了,隻留下他錯愕地在原地站了好久。然後他的嘴邊浮起了一絲冷笑,心道:“看來真的有人喜歡上他了,那麽是不是應該好好利用一下?”

於是,他做下了人生中唯一一件令他後悔的事,他盜取了昆侖境,然後把她的發簪丟棄在存放神器的地方。證據確鑿,她無可抵賴。其實他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中已明了所發生的一切,但她仍然選擇維護他,自己蒙受冤屈。嗬,愚蠢的女人。可是現在看來,蠢的人究竟是誰?

夜殤從懷中掏出一塊乳白色的石頭,那石頭上依稀可見絲絲血紅。天境山之石,以血養之,待白石變成血紅,便可鑄成軀殼。那一年,她親手丟棄了它,卻又被他悄悄撿回,含有她鮮血的冰冷死物被他放在最貼近心口的地方,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當年他是怎樣將她推向刻骨的寒冷中。

夜殤收起白石,取出那日蘅若趁他不在時偷偷還給他的鳴蛇內丹,帶著剛從火麒麟身上取下的赤紅色內丹離開了魔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