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純墨色的芙蓉花靜靜地綻放在屋內,遺世獨立,清貴雅然。一根纖細如玉的手指輕輕地撫上柔嫩的花瓣,那花瓣似有感應般輕輕顫抖起來。女子深吸了一口氣,走至旁邊的臥塌上躺下。仿佛有一縷輕煙從女子的身體裏冒出,飛入一旁的墨色芙蓉中。
一名綠衣少女走至花前,抬手將一縷清香收入袖中,接著將手中小巧的白玉瓶中的露水輕輕地淋在花上,那嬌豔的花朵瞬間枯萎,一縷輕煙同時升起,重新飛回到塌上女子的身體裏。
“這木府的點心甚為精致可口,阿川,你也嚐一點。”蘅若掌心托著一小塊糕點遞至肩上通體深藍的鳥兒跟前,那鳥兒的眼睛也是如藍寶石般的色彩,它三下五除二將那塊糕點啄了個幹淨。
“你或許奇怪,我為什麽不向木府尹真相告知。其實,有言道‘難得糊塗’,且不去想隱瞞真相是對是錯,我隻知道這樣做了,木府尹多了個好女兒,芙蓉花精多了個好爹爹,這世上或許還會多一對恩愛的夫妻。真相是什麽並沒有那麽重要,重要的是,活在當下的人能夠開心幸福。世人道‘草木無情’,可人非草木,又怎能知道草木是否有情?可惜木府從此少了一朵絕色的墨玉芙蓉,不過,花開花落有時盡,人去人歸春又來。木府的春天是要到了啊。”
“好一句‘花開花落有時盡,人去人歸春又來’!”一個身影從屋頂落到蘅若對麵的石椅上,毫不客氣地抓起桌上的糕點就往嘴裏塞。
“沒有讓你看到女人和女人成親,真是對不住了。”蘅若似乎並不意外他的突然出現。
那人正欲開口,目光卻落到蘅若肩上的藍鳥身上:“這鳥……”
蘅若一愣,見他目光嚴肅,心裏不由一咯噔:“他莫不是看出什麽了罷?”藍鳥亦是充滿戒備地盯著眼前的男子。
“這鳥……長得真醜。”
“呃?……”蘅若一怔之下舒了口氣,肩上的藍鳥氣得尖叫著就要朝那男子撲過去,蘅若趕緊拽住了它,幹笑著撇開話題:“兄台高姓大名?”
那男子故作深沉了一番,搖搖頭道:“活得太久了,忘記了。你就叫我酒仙吧。”
蘅若撫額:“那……酒鬼前輩,敢問您今年貴庚?”
“是酒仙!”他不滿地更正,裝模作樣半掰著指頭算了算,“一千多歲吧,記不清了。”
這下蘅若詫異了,這男子看起來不過三、四十的模樣,若是他所言非假,那他非妖魔即神仙。可他身上並無半點妖魔之氣,但也亦無神仙之氣,這也是為什麽蘅若起初隻把他當作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而非修仙之人的原因。
她雖疑惑,但並未多想,這世上奇人多的是,卻與她並沒有什麽大的關係。她笑了笑道:“我叫蘅若,今日相逢便是有緣,我這兒有一壺上好的桂花酒,就當孝敬您老人家了。”說完手一翻,一壺桂花酒出現在手掌中。
酒鬼眼前一亮,也不去理會她稱他為老人家,劈手就是一奪,喉頭滾動間就把一壺酒喝了個精光。他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道:“怎麽就這麽點?還有什麽,快拿出來。”
蘅若挑眉:“有是有,不過是給別人留的。”
酒鬼諂媚地笑笑:“留給別人做什麽?好酒當然是要留給自己了。我看我兩也頗為有緣,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趁著這大好的時光把酒言歡如何?”
蘅若笑道:“你說的也有理,不過我滴酒不沾,更別說什麽把酒顏歡了。”
酒鬼奇怪道:“你竟然不喝酒?那你的人生可真是少了許多樂趣。你既不喝酒,那收藏美酒作甚?”
蘅若道:“自然是替一位朋友收集的。你自稱酒仙,卻不知喝不喝得過她?”
酒鬼一臉不屑:“小孩子沒見過世麵我就不怪你了,這天下若還有比我能喝的人,爺爺我把腦袋切下來給你當酒壇子使!”
所謂言多必失,日後酒鬼見到那人,不禁深深後悔今天所說過的話。
蘅若被他那憤憤的模樣惹得笑出了聲:“我記住前輩這句話了,他日有緣必向你引見我的這位朋友。時候不早了,蘅若就先走了,酒鬼前輩若是有閑情,就留下來賞賞這木府的芙蓉吧。”說罷向他行了個男子的拱手禮,起身離去了。
酒鬼凝視著蘅若離去的背影,目光不複先前的慵懶隨意,他此刻哪裏還有什麽醉意,全然像是變了另一個人。此時他心中正想:“這少女身上的封靈之印從未見過,不知是哪派的手法?她本身使出的靈力就已經不小了,被封住的那部分又有多少?是什麽人要將她的靈力封住?還有她身上的那個魔族印記和那隻鬼界的鳥,她和魔鬼兩界又有什麽關聯?這天下什麽時候出了這樣一號人物了?”
他搖搖頭,喝了一口葫蘆裏的酒,翻身過牆,一邊走一邊大笑道:“是福是禍,與我何幹?任我逍遙,世事莫關!”
“阿川,你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
蘅若以手支頤,一臉無奈地看著對麵的焱川大快朵頤。
“他奶奶的,欺人太甚!木老頭家那麽多好吃的,老子連碰都碰不得!”
“你又不是人,哪裏來的‘欺人太甚’?再說不是讓你吃了糕點嗎?”
“都是這張鳥嘴,吃個東西都不暢快!”焱川一邊往嘴裏塞著陽春麵,一邊抱怨。
“那你就多吃點,吃飽了就去幹活,早點積滿功德,你也好早點恢複原來的樣子。”
焱川眼中立時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抬起頭來一字一句道:“小若,加餐!”
蘅若無奈地搖搖頭,向屋外叫道:“小二,再來一碗陽春麵!”
店小二打開廂房的門,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清麗少女麵前擺著兩隻大碗,一隻相貌奇特的藍色鳥兒正用深藍色的眼睛瞪著自己,他吞了口唾沫道:“姑娘,你……還要一碗?”
蘅若笑靨如花地點點頭,目送著那小二驚愕無比地走出了箱房,回頭的一刹看到樓下街道上的一個身影,心中一愣:“是她?”
君謙恕打開紙條,上麵寫著“司空無邪”四個字。他收起紙條,恭聲問道:“不知師父找此人所謂何事?”
太清真人閉著眼,捋了捋花白的長須道:“此事暫不便告知於你,另外,也不可讓其他人知道,包括師兄和師弟。”
君謙恕疑惑道:“師伯和師叔也不能知道?”
太清真人仍閉著眼,點點頭。
君謙恕道:“弟子明白了,弟子即日就下山。”
君謙恕回到屋內坐定,便聽見外麵一個怯怯的聲音:“公……公子,阿煢做了碗百合蓮子湯給你送來……”
君謙恕道:“進來吧。”
門應聲推開,一個嬌小溫順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清新可人的蓮子湯放到君謙恕麵前,臉紅的像傍晚的雲霞。
君謙恕舀了口湯送入嘴中,對阿煢溫和地笑了笑:“味道很不錯。”
阿煢立刻抬起頭來展開一個愉快的笑容:“公子若喜歡,阿煢天天為公子做。”
君謙恕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柔聲道:“阿煢,你的病已經好了,過幾日便離開重華吧。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阿煢一聽,喉頭立即哽咽起來:“公子要趕阿煢走嗎?阿煢是哪裏惹公子不高興了,阿煢可以改!請公子千萬莫要趕阿煢走!阿煢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
君謙恕道:“你沒有哪裏做得不好,但重華的規矩不能破。重華隻收修仙的凡人,你若是也想修行,我可以給你找個師傅,若是不想,我也想辦法給你找個去處,可好?”
阿煢嗚咽著,聲音細若蚊蟲:“可是……阿煢就是想跟著公子……”
君謙恕輕輕搖了搖頭,語氣變得平淡而堅決:“雲台山的空徽道長也是由鶴精修煉得道,且弟子不多,想必他會收留你的。你好好收拾一下吧,過些天我會叫人送你過去。”
紫衣華服的少婦虔誠地對著觀音相拜了拜,將香插入香爐後緩緩起身。旁邊立即迎上來一名丫環,小心地將少婦攙扶起來。
那少婦雖姿色平平,卻眉目安詳平和,有一種讓人舒心的氣質。蘅若見她走了出來,目光落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再她將要與自己擦身而過時,開口道:“夫人求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少婦聞言微詫地轉過頭來看向蘅若,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陣,忽道:“是你?”
蘅若微微一笑:“秋姑娘還記得我麽?或許,應該叫刑夫人了?”
見刑夫人不語,隻直直地望著自己,蘅若笑道:“夫人不必擔心,我早已不做說客了。何況,即使現在有人來勸你,對你來說也不過是掀不起浪的微風,不是麽?”
刑夫人的麵色舒展開來,側過臉來對身旁的丫環道:“我和這位姑娘要去茶樓敘敘舊,你們在東城門候著。”
那丫環欠了欠身,帶著一大幫人離開了。
四年前,蘅若剛被趕出重華不久時曾遇到一個喝悶酒的落寞少年,問其原因才知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失蹤了兩年,一直沒有找到。蘅若同情心起便幫助那名喚作邵武的少年尋找他的戀人,等找到之後才發現他的那位戀人身旁已經有了別的男人。當時蘅若不忍見那男子傷心欲絕的樣子,變將他帶去與他的戀人相見,好讓他們把話說清楚。哪知自己不明事情原委,差點拆散了一對真心相愛的人。原來邵武曾經的戀人秋水心,也就是現在的刑夫人,曾經和邵武一起在森林中受到過妖魔的攻擊,兩人失散以後,邵武先殺了出去,回來之後再沒找到秋水心。其實秋水心被當地的魔王刑如風救起,刑如風對秋水心一見傾心,將她強留在魔宮之內。後來秋水心也漸漸地對刑如風產生了愛意,兩人本欲就此度過一生,卻不料被蘅若插上了這麽一腳。
後來蘅若才知道,刑如風本是千年以前和噬天爭奪魔君之位最強勁的對手,在對決達到顛峰狀態時刑如風卻因為一個凡人女子放棄了對魔君之位的爭奪,甘願偏安一隅,做個小小的南彊王。而那個女子就是秋水心的前世。秋水心是凡人,壽命不過數十載,刑如風便生生世世守候她,每一世重新與她相識、相愛。想來邵武本是這一世裏兩人間的一個小小的插曲,自己卻也莽撞地摻和了一腳。
秋水心的臉上已沒有當年的迷茫與無措,隻有一份雲淡風清的恬然。她輕抿了一口茶,嘴角勾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其實我應該謝謝你那日帶他來。那兩年裏我一直在逃避,我害怕再次遇到阿武,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麵對他。如若你沒有帶他來,我或許永遠不願去思考我自己的心意,也就無法那麽快得到平靜,安心地去享受我和如風之間的感情。對阿武,我是有過感情,那是兩小無猜、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而如風給我的卻是我今生都無法割舍下的愛,那個我愛的人是任何一個人也無法取代的。那日你帶阿武來之後,我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了,不然我會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永遠也無法坦然地接受如風給我的愛。所以,能有今日的幸福,我很感激你。”
蘅若聽得有些恍惚,定定地看向眼前的女子,隻見她眼中一片平靜與幸福,心中終於釋懷。
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孩顫顫顛顛地向秋水心跑來,後麵的丫環想上前攔住他,卻見秋水心伸手抱過了他,便低頭退出了茶樓。
蘅若見那孩子粉雕玉琢,甚為可愛,忍不住笑著伸手逗了逗他。
“這孩子叫什麽名字?”
秋水心望著孩子,眼中盡是憐愛:“他叫刑崢。崢兒,快叫姐姐。”
小玉人兒乖巧地對蘅若叫了聲:“姐……姐……”
蘅若聽著由衷地歡喜,她從袖中掏出一個碧綠的小鈴鐺遞了過去:“崢兒乖,這個送給崢兒玩。”
那鈴鐺小巧可愛,刑崢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過去,他伸出粉嫩的小手捉住了它,奶聲奶氣地說到:“謝謝姐姐。”
蘅若微笑地看著他,又轉過頭去對秋水心道:“將這鈴掛在身上,有危險逼近時便會響。雖然魔宮守衛森嚴,但難免百密一疏,這麽小的孩子還是當心些好。”說著又遞了一隻香囊給她,“這香有安胎的作用,亦可凝神。”
秋水心笑著接過:“多謝蘅若姑娘了。時候不早了,如風還在城外等我們,我就先告辭了。”
看著秋水心帶著刑崢離去,儼然一副母慈子孝的美好畫麵,蘅若不由得會心一笑。離開茶樓時天色已暗,蘅若在城門關閉之前出了城。離城已有一段距離了,前麵不遠處突然出現了一個迎風而立的身影,蘅若不禁苦笑,隻怕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