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朝有些日子沒見薛老夫人,陪著客套了兩句,外麵人聲鼎沸,她回了這呆了三年的宅子,卻隻覺得心裏冷冷清清。

這前廳的樣式還是許久未變,隻是鮮有打掃的痕跡。

還有,院子裏那顆梨樹也被砍掉了。

“你怎麽會和裴淮止一起來?”

身後忽然想起薛行淵欲言又止的聲音,林挽朝回首。

薛老夫人的笑也是微微一滯,和薛玉蕘詫異的對視一眼。

林挽朝笑:“來時碰上了。”

“我就說,”薛行淵溫和的笑了笑,像鬆了一口氣:“你怎麽會和他一起來,想必也是碰上了。”

林挽朝有些啞然,他……是在沒話找話?

他又解釋:“是玉蕘送的請帖,不是有意讓你為難。”

林挽朝喝了口茶,她也猜到了,不過這次來倒不是因為那份庚帖:“無礙,我也許久沒有來探望薛老夫人和玉蕘了。”

薛行淵一怔,垂下了眸,欲言又止。

薛玉蕘見此便急忙拉著母親道:“沈家姨娘也來了,我們去招呼一下。”

她轉身帶走了薛老夫人,屋子裏安靜了片刻,薛行淵才低低地開口:“你應該會很怨我,從前娶你的時候心意不及今日半分。”

林挽朝忽然笑了,眼底嘲弄:“薛將軍,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是你和李姑娘的新婚,同我說這些,怕是不合適。”

“我……”薛行淵收了溫和,端出光明磊落的模樣辯解道:“我隻是怕你……我與你說過,那裴淮止不是什麽善人,你可知他自小便再奴隸營中長大,甚至曾經……”

“善人?”林挽朝忽然開口,打斷了薛行淵。“你怎就知,我是善人呢?”

“你……”薛行淵抬起眼來,某種閃過錯愕:“你怎麽會不是善人?你從小跟著林廷尉施粥布藥,與城外的老弱婦孺常給救濟,你……”

他話還未說完,林挽朝就懶得聽了,她的笑一點點淡去,望著薛行淵,平靜的眨著眼睛,打斷他道:“薛將軍,你以為,我為何會被停職?”

薛行淵心下一驚,他在她曾經溫柔如水的眸子裏第一次看見那樣的涼薄孤冷,隻覺得背後竄上一股涼氣。

他不解又茫然的望向林挽朝。

“因為我把匕首插進了那和尚的心口,私殺要犯,才被停了職。”

“你殺人了?”

“是,我殺人了。”

林挽朝不會忘,那天,陰暗的地牢裏,刀子很輕鬆的沒入和尚的胸膛,拔出時卻卡進了肋骨,用了不小的勁兒,那和尚掙紮的厲害,但被衛荊死死的固定著。她對著胸口,又捅下一刀,那人才像雞一樣瞪著腿死了。

他嘴裏都是血沫,驚駭的瞪著林挽朝,說:“你騙我!你騙我!”

林挽朝當時隻說了一句話:“那些孩子,比你痛的多。”

那句話,不知是在告訴和尚,還是在寬慰自己。

薛行淵的眼底有些泛紅,他搖著頭:“你連刀都握不動,怎麽會殺人……是不是裴淮止逼你替他頂罪?”

“我與你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我和裴淮止是一路人,我們身上都有你們理解不了的恨意,所以你不用再用折辱他的方式勸我離開大理寺,這個方法蠢,且無用。”

“挽朝,在你心裏我就是這般無恥?”

“你說錯了,你——壓根就不在我心裏。”

林挽朝約莫著時間差不多了,外頭的戲也該唱了,再待下去難免惹人生疑,索性起身略過薛行淵準備離開。

林挽朝的裙擺擦過指尖,薛行淵心痛的發抖。

像是永遠失去了什麽本不該失去的。

此時,門外一陣高喝:“瑞王世子殿下到——”

一石激起千層浪,喜宴上的人瞬間安靜下來,片刻後嘩然起身恭迎。

林挽朝悄無聲息的避到暗處,她知道,這才是裴淮止來婚宴的真正目的。

他這人,做什麽都是有原因的。

讓她陪他,也是為了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赴宴罷了。

裴慕淵進來了,他披著深墨大麾,裏搭軟緞紅衣,衣麵到處都用金線繡著蒼鷹,手中一把扇子擺的遊刃有餘,行的風流倜儻。

可那份風流倜儻在見到裴淮止後,瞬間煙消雲散,裴慕淵執著扇子的手一頓,臉色有些發白,恭順勉強的笑著。

“王弟也在,竟沒人同我說。”

裴淮止獨自一人坐在最上座的桌子上,吃的認真,頭也沒抬:“王兄肩膀好了?”

想起那日在邊城自門內擲出的玉鏢,取出時可把裴慕淵疼到了骨子裏,想想都還有些後怕。

“還……還好。”

裴慕淵放下筷子,看他,又看了一眼從裏廳出來的薛行淵,忽然笑了出來。

“王兄,薛將軍成婚,你倒是穿的喜慶,他胸口那朵大紅花要是掛在了你身上,這誰還能分得清你和新郎官啊?”

裴慕淵麵色一白,他……他的確有幾分借著赴宴的名義醃臢薛行淵的想法,畢竟他還未對李絮絮死心,

隻是有些事可以放在心裏,有些事……被大庭廣眾說出來,便就成了……

被醃臢的就成了他裴慕淵。

“王弟說笑了,我不是向來就喜歡穿大紅大紫的衣服。”

裴淮止又笑了,拿起杯盞將一口酒抬頭一飲而盡。

“跟我解釋做什麽?跟薛將軍解釋比較重要。”

裴慕淵一怔,抬眼對上此刻已是壓著怒火的薛行淵,費力笑了笑。

他今日來赴宴,可不僅是為了個女人。

太子想收薛行淵為門下,他心裏有些不快,打心眼裏瞧不上這薛行淵,可奈何他風頭正盛,又不得不來。便想著穿一身紅給薛行淵個下馬威,但並不是想將此時鬧到明麵上。

若是因為他壞了太子的計策,那他和自己的父王可就在京都過不了幾天好日子了。

“小王也覺得有些不妥,馬車上有衣物,我這就去換了。”

裴慕淵嘴角微微抽搐,勉強的笑了笑,在眾人的注目中又快步出了府邸往馬車去了,一會兒就換回一身墨藍錦袍。

林挽朝沒入喜宴,同薛玉蕘坐在遠處的小亭子裏看戲。

薛行淵拿著杯子,走近裴淮止,向他敬酒。

“裴寺卿,喝一杯?”

裴淮止拿起杯子,用杯底輕點薛行淵的杯口,輕笑道:“好,那就祝薛將軍永結同心,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