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老夫人夫君十幾年前便戰死邊疆,膝下無子無女,一向疼惜薛玉蕘,眼看這侄女受了委屈,哭的肩膀發顫,也就不像坐視不理。
她剝了個橘子,眼眸也未曾抬:“行淵,若是你軍中有人有違軍法,你該當如何?”
“自然依律處置!”
“哦,”二房老夫人點了點頭,“從前挽朝主事時就常告誡下人,這依律處置,不僅僅是懲戒的違律者,更是要震懾有賊心的人。如果今天這個家奴輕易放過,那以後豈不是誰都敢進主家房裏偷東西?這偷東西事小,可若是傳到行淵你的軍營之中,讓底下的將士聽聞你對律法鬆懈,會不會有人因此效仿,也不一定。”
“你這是本末倒置!”李絮絮辯解。
三房夫人一向怯懦,本是個攪渾水的主,可聽了這話也沒好臉色了:“這跟長輩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好了,一個奴才,往日也沒見這麽麻煩!”薛行淵這時開了口:“從宮裏出來到現在,我連口熱茶也沒喝上,將軍府是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了嗎?”
薛行文關鍵時刻卻開了口:“以前阿梨嫂嫂在的時候,永遠都有好喝的茶!”
提到這個名字,一屋子的人頓時沒了話,靜悄悄的。
二房和三房看好戲一般對視一眼。
李絮絮瞧見無人說話,薛行淵也一副低頭神思的模樣,不由有些怨懟:“難道說這將軍府沒了林挽朝,連個倒茶的也沒有?”
可這句話戳到了薛行文痛處。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確實是如此。
幾個月前,府裏的老管家告老還鄉,一時又尋不到合適的人,這院兒裏的大多瑣事便由林挽朝操心。
她不在府裏,今日又出了這樣的事,下人一時慌張,竟然連茶也忘了泡。
薛老夫人冷哼了一聲,吩咐嬤嬤道:“去取壺好茶,再給將軍備上些糕點。”
很快,茶水和點心擺上來,薛行淵也坐了下來,剛嚐了嚐味道,微微蹙了蹙眉,又喝了口茶水。
若不是他在軍中,粗茶淡飯習慣了,這一口發黴了的茶和幹了的糕點根本咽不下去。
薛行淵也沒胃口了,看著地上還跪著瑟瑟發抖的奴才,終於想了個既不得罪母親,又圓了李絮絮善心的法子。
“找個人牙子來,帶走發賣了去。”
薛老夫人臉色稍霽,李絮絮想再說什麽,卻瞧見薛行淵神色陰沉,隻能也退一步。
回東院的路上,薛行淵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一言不發,李絮絮更是生氣。
“若我以後當了主母,我肯定把這府裏管教的比曾經更好!”
薛行淵回過神來,思慮一番,還是開口:“絮絮,我知道你心善,可是管教下人還是要……”
“我懂,”不等薛行淵說完,李絮絮便打斷道:“我隻是覺得這世間眾生平等,怎可因為一些金銀錢財,就隨意決定他人命運?”
薛行淵深深地歎了口氣,他覺得他現在就是像在戰場上遇見了敵軍,提刀砍過去的時候卻發現對方……是一群綿羊。
李絮絮撇了撇嘴角,“算了,也隻有一些心胸狹隘的小女子,願意在後宅當什麽主母大娘子,我得誌向可不在那裏。”
薛行淵挑眉,似笑非笑的問道:“那絮絮的誌向是哪裏?”
李絮絮想了想,這事終歸是要告訴薛行淵,如今孫侍郎也已經安排妥善,倒也不用當做秘密。
“我已拜托孫伯父幫我入刑部為女官!”
薛行淵笑容頓時僵住,臉色微變。
“絮絮,你難道不知夫妻二人不可同時在朝為官?”
“我知道啊!”李絮絮點了點頭:“不過呢,我們不還是沒有成親嗎?隻是賜婚而已,且我也隻是一個八品文書,不會影響你的仕途。”
聽李絮絮說得信誓旦旦,薛行淵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隻聽李絮絮繼續道:“而且我聽說陛下派往大理寺的女官,僅任一天就破了西城山匪患,這樣的奇女子我也可以當!”
李絮絮越說眼睛越亮,可薛行淵止不住扶額歎氣,實在不忍心戳破李絮絮的天真心思:“絮絮,你剛回京都,這府裏的規矩都沒學全,又如何學朝廷的規矩?做官不是那麽容易,更何況是女官!”
“可是我若不入朝,就隻能眼睜睜看著林挽朝入朝,我才不要屈居於她之下!”
“林挽朝的性子自然是入不了朝,你又何必與她做比較?況且你今日對家法都是不顧,那刑部乃是朝廷六部之首,掌管刑罰律例,你又如何去遵循這其中的道理?”
“你是覺得,我還不如林挽朝?”
李絮絮微微昂首,神情驕傲:“你自己也看到了,你們家人是如何待我,若是自己不闖出個名堂來,今後要如何在將軍府立足?”
“絮絮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必再多說,我累了,去歇息了。”
李絮絮頭也未回的回了屋子。
薛行淵深深歎了口氣。
從前在漠北,李絮絮也是如此不卑不亢,那時覺得十分可愛,可現在薛行淵卻覺得苦惱。
母親身體又好,玉蕘年紀還小,原本想著林挽朝走了也無礙,絮絮也能將將軍府料理好,可如今她竟要入朝為官,那這將軍府到時又該交給誰管?
薛行淵忽然想到了林挽朝,雖說身為掛帥將軍,不可能向女子服軟,更何況還是和離棄婦——
可為今之計,也隻有想辦法把她哄回來。
薛行淵心裏明了,林挽朝對自己是有情的,三年前的那次初見……她不可能那麽容易放下。
她臉也毀了,除了自己,她往後怎麽可能再嫁出去?
自己堂堂北慶正四品鎮邊將軍,連著兩次上門接她,她應該會很高興。
想到這裏,薛行淵又不那麽煩悶了。
——
“什麽?他又來了?”蓮蓮皺眉,握緊了手裏的茶盤,看向自家小姐。
林挽朝合上話本子,玉手輕擺,“讓老王攔住了。”
“你以為一個管家就能攔得住本將軍?”
簷下掠過一陣風,鏤空槅木窗外人影漸近。
薛行淵如今是將軍,一身玄色蟒紋大麾,劍眉低沉,薄唇因怒氣輕抿。
好看還是極好看的,就是這心思太無恥,林挽朝隻覺得厭煩,
直到薛行淵看向林挽朝,眸中的怒氣卻在一刹那間像泄了氣一般消散。
堂中,林挽朝半倚半靠在貴妃椅上,著了件朱紅色的襲朱紅色的綃裙,裙擺輕散。
如玉麵龐上一雙攝人心魂的眸子,幾近澄澈卻炫目,美的奪目而不可忽視。
離開將軍府時,林挽朝不過十五歲,那時眸子便美的好似會說話。
隻是薛行淵隻見過兩麵便就去了漠北。
再歸來,隻見到了她被燒毀的臉。
當時薛行淵還曾在心裏遺憾,曾經在邊疆曾無數次掛念過那雙眼眸。
如今已十八歲的林挽朝,那副麵容與曾經過猶不及,眼尾像生了倒鉤一般勾人。
薛行淵嗓音澀然:“你……你沒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