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火上澆油
“縱子行凶、濫殺百姓、挾持君主、圖謀不軌。死你九族也不冤枉。”皇帝踱步到連成赫然的身邊,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滿眼盡是君王特有的傲氣與霸氣:“從此之後,連成赫然九族,凡九歲以上男子、十二歲以上女子,盡數淩遲處死,示眾於城門之外。其餘人等貶入娼籍,世世代代,永不翻身。”一字一句,不帶絲毫感情,殺人滅族,仿佛隻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不值得上心。
連成赫然緊緊地咬牙閉上了眼,早在他作出那個決定的一刻,就該有這樣的覺悟。心死了,就幹脆擺出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來,就算是氣氣皇帝,也能讓他有短暫的身心舒暢。打定了主意,不論皇帝說什麽、做什麽,他都要努力做到無動於衷。
皇帝終於大笑起來,眼神卻更加陰鬱。他笑了一會才停,轉而漫不經心地踱回元初身邊:“初兒,你不是說還要玩火上澆油麽?連成年還沒有斷氣呢,哭嚎的力氣大概還有。”
此語使得元初極度不滿,又拿他當槍使!先前要玩是自己的意願,玩得開心,如今皇帝讓他做這事,意義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還不及元初推脫,連成赫然就狂暴地掙紮起來,那突然掀起的一陣吼聲比受了傷的野獸還要可怕:“元閔!元閔!元閔!”連喝三聲,盡是皇帝名諱,那飽含在一聲聲裏的很意宛若來自千年黑暗的幽冥地獄,急切、徹骨、黑暗。
“朕說過,原本隻想殺你一個。”皇帝和煦的笑容卻於那淒厲的怒吼截然相反,如沐浴在春風中的香花,無比舒暢。他不想做惡人,從來不想,他隻是受不了有人敢站得比他還高,他隻是討厭把握不住的事情,他隻是想隨心所欲地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他隻是厭惡忤逆和背叛,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所以,隻要他還坐在那把金燦燦的椅子上,他就會杜絕一切他不想要的。他就是天,所有人的天,不可撼搖。
“初兒,你也要朕說第二次嗎?”他溫和如故,伸手輕輕摩挲著元初的臉。
元初隻覺全身一陣惡寒,想要避開,卻仍是皺眉承受。皇帝是認真的,他知道皇帝是認真的,也就是說,皇帝要他做的,他非做不可!但是他不想,一點也不想!剛剛才好了一些的心情,全部被皇帝的霸道和無常敗了個精光。今日出行的和諧,其實就是那南柯一夢。醒了,皇帝仍是那個皇帝——嗜血、霸道、無常、無情。
“你敢!你敢——”連成赫然近乎瘋狂。那些暗衛顯然就要駕馭不住,在皇帝的示意下,他們拔出匕首,一把把,直插下去,直至完全將連成赫然的四肢牢牢地訂在酒樓地木板上。
可是連成赫然似乎一點都沒感到疼痛,仍了拚了命得掙紮、再掙紮。
元初一步一步向連成年走去,他看了一眼連成赫然,眼裏居然有七分愧疚。令他感到愧疚的,並不是死了那麽多人,也不是將要死的連成家九族。皇帝不會為這點小事殺人滅族,一場轟轟烈烈的政治清洗,怕是在顏氏一族滅亡時就已經開始。連成赫然,恐早在皇帝的屠殺名單中了。否則,皇帝要阻止這場悲劇的方法很多很多。。。。。。比如,在察覺自己想要燒人的時候,就可以阻止,他不信皇帝既要殺連成赫然,會真的事前不知道連成年是誰。也比如,在連成赫然剛帶兵上來的那一刻,在連成赫然理智還並未盡失的那一刻,他也可以出麵阻止,事情就還有斡旋的餘地。可是他沒有,他放任事情一步步地走向最糟糕的境地,向著他需要的結局一步步發展。
今天酒樓裏的事情,雖然不是早有預謀,對皇帝來說卻是一個難得的契機,一個不需要花費自己心思、不用刻意去設計便得到的契機。皇帝是絕對不會放過的。不自覺中,在場所有的人皆淪為棋子,執子的人,永遠是那個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皇帝。唯一的區別大概隻有結果,就像皇帝所說的“連成赫然,真原本隻打算殺你”與“九族連誅”的區別。
使得元初感到內疚的,是他將要在連成赫然的麵前,用這極度殘忍的法子送他的兒子上路。他知道,很痛苦的。當他還是靈的時候,父母麵對哥哥慘死時發出的哀嚎,也飽含了這樣的痛苦。那時他不懂,他覺得痛快,他覺得超脫。直到變成人類,直到遇見元晰,看到元晰的傷、元晰的痛,自己竟然也有那樣的撕心裂肺,於是他懂了。
一個人的死亡並不悲哀也不可怕。可悲的是目睹了死亡、見證了恐怖卻必須一個人承受的那個人。
所以元初可以很殘酷地去殺死一個人,卻不忍心再麵對活著的那一個。
他知道自己心軟了,懂得怕了,他越來越像個人類,一個真正的人類。但他情願不像,他情願像以前一樣不懂除了恨以為的東西。可是回不去了,明知道是錯,甚至明知道會難過,他仍要去做。
拿起他原先瞧中的那鍋滾油——現在已經涼了許多,但仍是燙手。元初的行動顯得麻木,早已沒有適才懲治他人的快感和意氣風發。
剛行至早已昏迷的連成年身邊,皇帝卻喊道:“且慢。”
元初停住了手,發出一聲苦笑。連成赫然聞言也停止了掙紮,他屏住呼吸望著皇帝,期待著出現希望、出現回旋的餘地。
“你現在可知錯了。”一旦知道別人的弱點,他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將人踩在腳底下,生死由他。
“皇上,奴才錯了!皇上!奴才錯了!您給年兒一個痛快吧!皇上。。。。。。”想他戎馬半生,老來竟落得如此下場,淚流滿麵、老淚縱橫,無論是從前的意氣風發還是剛才的狂傲殘暴,盡數煙消雲散,此時的連成赫然,無異於一個心力交瘁、油盡燈枯的等死老人。
皇帝笑得眉眼彎彎,情緒大佳。他慢慢踱步至連成赫然身邊,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自朕問你的第一句話開始,便一次次給你機會,你自己算算,朕一共給了你多少機會?”
“皇上,奴才錯了!奴才知道錯了。皇上您給年兒一個痛快吧。”他已什麽都不求,隻求兒子可以不要再受痛苦。有了些微的希望,連成赫然變得卑微而急切,被匕首紮住的四肢流了一地的血,他都恍若未覺。
皇帝的笑容愈發燦爛,表情柔和至極,他盯著喪家犬一般的連成赫然,像淩遲一樣惡意地慢慢輕吐二字:“晚了。”機會就像一個人的年華壽命,消失了,永遠回不來。繼而他狂傲地大笑,吩咐暗衛:“火都滅了還怎麽玩?點了他的衣服,不許讓他斷氣。初兒,等火燒著了你再動手也不遲。
“是。”元初口中應是,卻暗自歎息,他本想借機給連成年一個痛快,無奈,那個皇帝從來就不懂得遂從人願。
衣服澆油,點火。帛布衣服比較厚,材質也好,一下子還不會馬上燒到肉。可是昏迷已久的連成年,仍被灼醒。他的麵目早已全毀,睜不了眼,隻是開始喘氣,才證明著他還是個活人。熱油從元初手中傾瀉而下,他麵無表情地站立在連成年的身邊,就看著火,“呼”一下竄得老高。
僅僅隻得了一聲哀叫,甚至這叫聲軟弱得並不淒厲。因為連成年再也沒有什麽力氣了,被燒得就連想地上翻滾的能力都沒有就斷了氣。
皇帝似有不滿,卻沒再說什麽。
元初舒了一口氣,連成年養尊處優的孱弱身體幫了他自己,他為此少吃了很多苦。
連成赫然軟軟地趴在地上,雙目絕望、痛苦、渾濁。可是沒有多久,他的眼眸亮起來,瘋狂地開始大笑,笑到幾乎要抽不過氣:“元閔,你是要斷子絕孫的!哈哈哈。。。。。。”
此語不僅令得皇帝動了怒容,就連元初的臉色都變了!啊呸!你詛咒皇帝斷子絕孫,豈不是在詛咒皇帝所以的兒子都要死?這些“兒子”裏麵,包括了他自己、元晰、元宓。
“好好地押起來侍候,別讓他死了,朕還有場戲要讓他看。”皇帝畢竟是皇帝,就是生氣也是儀容依舊,聲音平淡卻極具威嚴與壓迫。不用他多說,所以的暗衛都知道,皇帝說要好好“侍候”著他們就得做得好看,皇帝說“不能讓他死了”,連成赫然就絕對不能死!
此時,元初無意間瞥了遠處的童靈一眼,它始終冷眼旁觀,而他此時的眼神,令元初輕輕震了一下。可是隨即,元初就默默地沉下眼瞼裝做什麽都沒有看到,若無其事,暗地裏,卻咬緊了牙關。
皇帝又看看已經完全呆滯的安宋二人,又道:“送二位公子回家。”
有人答了“是”。皇帝才一把拉過元初:“走吧。”
此時天色已晚,也該是去見人的時候了。
本是熱鬧非凡的街道,這時候一個人影也沒有了。元初嘲諷地勾勾嘴角——皇帝做事果然比別人要幹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