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南苑的風景格外與京中不一樣,是一種廣闊無垠的美。

一望無際的平原,時不時就能看見湖泊水潭,讓人心曠神怡。

盤兒卻被嚇得緊緊抓著宗琮的衣裳,後背死死地貼在他胸膛上。無他,不會騎馬的人這麽一路電掣風馳地跑出來,她又坐在前麵,那種感覺可想而知。

“你、你跑慢點……”

風打碎了她的聲音,盤兒感覺到他胸膛微微震動,才知道他是在笑,有點惱羞成怒。

“你笑什麽!”

他沒有說話,在一處水泡子前停了下。

“要不朕教你騎馬吧?婉婤都會騎馬。”

前句話還好,後一句話音不對,這是在嘲笑她?

“京裏不會騎馬的婦人多了,又不光我一個!”她鬧著要下來,宗琮無奈隻能先下馬,然後伸手想把她從馬上抱下來。

他的坐騎是一匹銀灰色的馬,很是矯健高大,盤兒隻能從跨騎變成側過身,才能讓宗琮接住。可她上馬的時候不覺得,下馬的時候看著下麵那麽高,馬兒還時不時交換著跺蹄,她就不敢動了。

宗琮裝作沒看見,隻是伸手讓她側過來,他肯定能接住她,盤兒緊緊地抓著馬鞍,一動也不敢動。想暗示他一下自己不敢,卻又礙著麵子,就這麽僵持著。

“你扶著馬鞍,把那條腿拿過來,不會掉下來的。”

盤兒心裏的氣鼓了泄,泄了鼓,索性眼睛一閉,抬起一條腿。可就在她抬腿時,她明顯感覺到馬兒動了動,她感覺到一陣不穩,慌忙之下忙就想去坐穩,可惜這時候已經晚了。

她感覺自己在往下掉,隻能閉上眼睛,拚命壓著嗓子裏的尖叫。

她掉進一個結實的懷抱。

睜開眼,就看見他在笑:“都跟你說了沒事,又不高,平時怎麽沒見你這麽膽小。”

她不說話,腳踩到實地膽子肥了,從他懷裏出了來,惱道:“誰讓你故意嚇我,你就是故意的。”

他笑得更是燦爛。

暖陽下,他的臉頰上蒙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碎金,隱隱發著光。

“朕怎麽知道你這麽膽小,平時膽子挺大的。你還是得多練練,不然過幾天春狩,你就隻能在邊上看了。”

“我本來打算的就是在邊上看。”

“那多沒意思。”他甩了甩馬鞭,笑著說。

這時,跟在後麵的大隊侍衛都跟上來了,不過也沒敢靠近,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要不這樣?朕教你騎馬?”

“不學。”

“你不學等下怎麽回去?”

盤兒一愣,這倒是個問題,她遲疑地看了看旁邊的馬。

“朕的追風可從來沒有給別人騎過,它很溫馴,不會亂動亂跑。其實你坐在馬上覺得很高,從下麵看就不會覺得高,隻是沒騎過馬的人都會這麽覺得。”

“我還是不學了。”

宗琮挑眉看了她一眼:“朕隻是這麽提議,不學就不學吧。”

那邊的護衛見到水泡子裏有野鴨子,就有人不甘寂寞想打幾隻回去下酒,離得老遠就見有幾個人鋪散開來,有人搭弓射箭,有人負責撿獵物,忙活了起來。

福祿這趟也跟出來了,站在旁邊看,宗琮也看了過去。

正看著,感覺有人在拉他衣袖。

“那要不我就試試?”

宗琮失笑,怎麽以前沒發現她還有這麽一麵。

難得今日閑情逸致,他牽著盤兒去了追風旁邊,從上馬下馬開始教起。

水泡子那一頭,侍衛們隱隱能看到這邊的場景。

侍衛甲有點感歎道:“沒看出來,咱們萬歲爺還是這麽憐香惜玉的一個人。”

侍衛乙道:“若是給你一個像皇貴妃一樣的大美人,保準你也憐香惜玉。”

侍衛丙說:“其實宮裏比皇貴妃長得好的娘娘不是沒有,也奇了怪咱們萬歲爺就是寵愛皇貴妃,這都多少年了。”

既然能說出這種話,顯然以前是東宮的老人,實際上現在在這裏的侍衛,大多都是東宮的老人。

“都給我邊上去,倒學起婆娘們碎起嘴來了。”

說小話的幾個侍衛頓時一哄而散。

……

“你要放鬆,別用腿夾馬腹,你夾緊馬腹它會以為你是驅使它往前走……身體微微前傾,但是要放鬆,手握緊韁繩,但也不要太緊……”

其實要說盤兒也不是真膽小,就是婦道人家難免對馬這種龐然大物有一種下意識的畏懼,尤其又是騎在馬上。

不過她做好心理準備,又有宗琮在邊上看著,給她牽著馬,她倒也沒那麽怕了,不一會兒就能一個人騎在馬上,讓宗琮牽著韁繩領著到處走幾圈。

她這邊越來越有感覺,似乎終於感覺到一些騎馬的樂趣,殊不知宗琮已經牽著她圍著這一片轉了十來圈了。

宗琮給人牽馬,這大抵是頭一回。

“要不要試著跑兩步?”

她眼睛晶晶亮地看著他,有點躍躍欲試,又有些膽怯。

“朕帶你找找感覺。”

說著,他扶著馬鞍上了來,這一次盤兒已經知道坐在馬上該保持什麽樣的坐姿和狀態了,倒不如之前的緊張。

“看著我的手。”他抖了抖韁繩,又輕輕地夾了下馬腹,追風就小步走了起來,先是走,然後是小跑,小跑了一會兒,速度越來越快。

風,迎麵撲來。

盤兒心裏雖還是緊張,但已經能感受到騎馬時那種暢快感了。

不免分神看了看他,見他神態專注,腰背肩都挺得很直,她就靠在他懷裏,似乎什麽都不用擔心。

“看朕做什麽?”他分神問道。

“就看陛下很俊的呢。”

他胸膛微微顫動,馬速放慢了些,垂眼見她臉頰紅紅的,格外有一種嬌羞之態,也不免有些心馳神**。

環著她腰的手不禁緊了緊,道:“你不是總說朕老嘛。”

“老跟俊這兩者又不衝突,再說人家說你老,又不是真說你老,隻是不想你成天撲在政務上,廢寢忘食的。”

“好吧,朕把這話理解成你覺得朕冷落了你,以後朕多抽時間陪你,春天來南苑春狩,夏天去西苑避暑。”

“那秋天和冬天呢?”她狡黠一笑。

宗琮愣了一下,認真地想了想,才說:“秋天就算了,秋天事多繁忙,冬天朕記得京郊有處皇莊,裏麵有湯泉,改天讓人修處行宮,冬天帶你去泡湯泉。”

“修行宮要花銀子,等朝廷有銀子來再說吧,而且這事若是讓外人知道了,我成什麽了?”

“成禍國殃民的妖妃了。”

說著,他笑了起來,盤兒不依他,去揪他的衣襟。

揪著揪著,兩人就近了一處。

不知什麽時候,追風停了下來。

盤兒清醒過來,瞬時紅了臉,往四周看了看,幸虧周遭沒有人。倒有一小隊侍衛跟在後麵不遠處,不過有宗琮擋著,倒看不出他們方才做了什麽。

“回去吧。”她小聲道。

宗琮低頭笑看了她一眼,驅使追風掉頭。

回程的路上碰見了越王,越王帶著越王妃,兩人都穿著騎裝,越王騎了匹黑色高頭大馬,越王妃騎了匹棗紅色的小母馬,兩人能相攜出遊,倒是瞧著感情似乎不錯。

這讓盤兒不禁側目,她還沒忘記當初越王妃憔悴蒼白的樣子,向她尋求解決辦法,難道說問題已經解決了?

越王遠遠的就下了馬,戚氏也跟著下了來。

兩人走近了,行禮道:“參見皇兄,參見皇貴妃。”

盤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和宗琮同騎著,偷偷用手捅了捅他的腰,宗琮心領神會下了馬,又把她從馬上抱了下來。

盤兒這時才明白,方才她不敢下馬,他明明有解決法子,是故意逼著她往下跳來著。

不過這會兒肯定不是聲討的時候,她故作端莊之態對越王夫妻二人點了點頭,去了一旁站著,留下空間讓越王和宗琮說話。

戚氏也跟了過來。

兩人站著看了會兒不遠處水泡子裏野鴨野鵝,戚氏突然道:“謝謝皇貴妃了。”

“這謝從何來?”

戚氏往越王那邊看了一眼,道:“謝謝娘娘的點化之恩,如今妾身與王爺感情不錯,郭側妃也翻不起什麽風浪,孩子們也日漸開朗,這一切都多虧了娘娘當初的點化。”

這話就有些言重了,盤兒回憶起當時自己和戚氏說的話,就因為這事她還和宗琮鬧了頓脾氣。

難道說戚氏真照著她說的去做了?

如果不愛……

可——

她目露震驚地看著戚氏,一時間心緒起伏不定,十分複雜。

戚氏似乎看出她吃驚,微微一笑道:“不是誰都能像娘娘這麽幸運的,這麽多年了陛下一直對您一如既往,將他人視若等閑。就如同娘娘說的那樣,當你沒那麽在乎了,就能讓自己冷靜下來,冷靜地想想他到底喜歡你什麽樣,他喜歡端莊大度,喜歡偶爾小意兒……

“等真正冷靜下來,妾身才發現那郭側妃也沒有如妾身所想象的那麽難對付,她就是故意激怒我,激怒我在王爺麵前言行無狀,以此來激起王爺對我的反感與厭惡,隻信她所說的,當我不慌了,冷靜了,才發現她其實就是個跳梁小醜,不堪一擊。”

“那你……”盤兒目光複雜,一時不知改說什麽。

“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王爺好,孩子們好,我也挺好,王爺現在也不去她房裏了。隻是偶爾難免會困惑,他喜歡的這個我,到底是真的我,還是假的我。”說到最後,戚氏的聲音低落下來。

所以還是在乎的,隻是強逼著不讓自己在乎,這樣就不會心疼不會癲狂。

前世盤兒沒有經曆過戚氏的這番遭遇,但她曾經也困惑過他喜歡的這個人是不是真正的自己。所以她心慌膽怯,不敢邁步,直到重活了一世,沒有上輩子的重負,她漸漸放開了自己,將真性情一點點展露在他麵前。

他接受不錯,甚至超過她的想象,兩人的心也越靠越近,甚至漸漸可以去掉了帝王和妃嬪之間的屏障,而不是說什麽做什麽都擔心他會龍顏大怒,會擔心他猜忌。曾經這是讓她頭疼的事,因為這是她從前世帶過來養成了幾十年下意識的習慣,可經過了這十多年,似乎不知不覺中這道屏障已經漸漸消失了。

“既然困惑,就把困惑交給時間吧。”

戚氏一愣,目光中透著不解。

“也許時間會告訴你答案。”

盤兒隻能這麽說,畢竟現在好就是好了,為何要去細究為何才會好。而她的經曆不能複製,她隻能忠心的希望戚氏有一天能像她一樣,和越王解開心結,這樣才算是真正的夫妻吧。

這些想法並未困惑盤兒太久,因為越王和宗琮已經說完話,過來找戚氏了。

兩人和盤兒道了別,相攜去了停馬的地方,戚氏上馬時,越王在旁邊看著,還伸手扶了她一把,行舉可見細心之處,也看得出戚氏是剛學馬沒多久。

至於是誰教的,不用說自然是越王。

往回走時,盤兒依舊覺得十分感歎。

宗琮察覺到她的情緒,問道:“方才和越王妃說什麽了?”

“也沒說什麽,隻是說了說越王妃最近過得不錯,府裏風平浪靜,和越王的感情也一日比一日好了。”

要不怎麽說宗琮在某個時候,和盤兒的思路是相同的,他也想到那日被他聽見媛媛和越王妃說的話。

“你說你們男人有時候真奇怪,我們當女人的也挺累的,還得順著毛捋。”

“你這是在說馭夫術?”

“是馭夫術嗎?難道陛下是在誇我馭夫有術?”她笑著,回頭看他。

他盯著她,半晌才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抵著她嘴唇道:“以後有什麽事不準瞞著我,想說什麽了就直接說,別搞馭夫有術這一套。”

盤兒的嘴被堵著,嗚嗚啦啦也說不清楚,直到他鬆開,才嗯了一聲。

轉頭的時候,臉卻在偷笑。

男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