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時雨心下有些駭然,他昨夜吃了些東西就昏睡過去,誰知起來後就渾身癱軟,還當是又中了什麽道,可他一看到清川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知情的。

“清川。”葉時雨有氣無力地道,“你要做什麽?”

“屬下帶您出去。”清川小心翼翼地背起葉時雨,“您忍耐一會兒。”

“是結案了嗎?”這肯定不對,可葉時雨深信清川不會害他,其中必有隱情,“到底如何說的?”

“盧元柏擁有完美的證據。”清川背著葉時雨並不費勁,可話卻吞吞吐吐,將最近發生都有一切避重就輕地講了一遍。

葉時雨震驚不已,他本以為還要大理寺會審後才會有結果,便安心在牢中等著,誰知竟在朝堂上直接定了案,根本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

葉時雨緩緩閉上眼,皇上顯然是太了解他。

“清川, 送我回去。”

清川腳步頓了少傾,而後一言不發繼續走著。

“清川……停下……”

葉時雨癱在清川的背上,這樣的威脅簡直不痛不癢,清川咬牙道,

“掌司您說過,屬下當聽皇上的。”

葉時雨竟一時語塞,不過片刻,他被帶進了一輛馬車裏,隨即一陣晃動後,耳邊傳來了車輪滾動的聲音。

馬車不大,葉時雨堪堪能躺下,清川看著他轉向車壁的臉,心裏也是堵得慌,滿口的伶牙俐齒竟也不知如何開口。

“掌司。”清川小心為他掖好被褥,“這藥效最多明日午時就能解,您且先忍耐會兒。”

“這其中細節屬下也是前日才得知,等下與您細細道來。”

葉時雨仰麵而躺,失神地看著晃動的車頂,心中仿佛空了好大一塊,他深深地吐出一口鬱氣,就這樣離開了嗎,彼此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詔獄中冰冷的叱責,以及自己的有口難言。

心有不甘啊……

“清川,這一切太突然,我現在很混亂。”

“掌司……”

“哪裏還有什麽掌司。”葉時雨聚起眼神看了眼清川,苦澀一笑,“你放心,我知道要怎麽做。”

葉時雨知道,此番栽了這麽大的跟頭絕非偶然,是他太過自負,以為一切皆在自己計算之中。

細細回想來,自當年獨自去玉妃身邊開始,他雖刻意謀算可運氣也屬實的好,也讓他以為一切皆在自己計算之中而太過於自負,栽跟頭是早晚的事。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約半炷香後又緩緩前行,隻是方才還很平整的路麵變得有些顛簸,葉時雨知道他已出了宮門。

忽然一個人掀開了車簾查看一番道,

“人犯葉知秋,你可知流放的犯人都得是戴著枷鎖一步步走到流放地的,皇上念你現下還走不得路,所以才以馬車相送。”此人乃是大理寺中人,倒還是客氣,他繼續道,

“但如此是不合規矩的,所以馬車最多送至半程就得回,你可清楚?”

“知道了,勞煩您。”清川也是難得的客氣。

馬車再次啟程,葉時雨的心逐漸平靜下來,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在腦海中宛若重新經曆了一遍。

這樣看下來,應是從蘆花案起,盧元柏便開始布局引得自己調查林之意,而後便故意購買鐵礦,掉落刀劍讓幽肆前去調查的人誤以為盧元柏在助襄王謀反。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過輕敵,葉時雨不禁悔歎,皇上幾次讓他不要逼得太緊,是他自以為是地還當抓住了別人把柄,殊不知人家早已將大網張開,就等著他自己走進去。

此局他認,並且既然沒能一舉判了問斬,那定不會善罷甘休,此去路途也必然凶險。

馬蹄聲突然漸緩,車也隨之停了下來,打斷了葉時雨的沉思。

天不過剛擦黑,還未走太遠,怎會突然停了下來。

“屬下去看看。”清川起身出去,葉時雨倒也沒太在意,畢竟如今還在京城範圍,他們也不至於如此心急。

可清川也出去了一會兒卻未回來,此刻他隻有頭能扭動,手腳還不太使得上力,這讓葉時雨心中愈發忐忑。

馬車的門再次打開,葉時雨緊張地轉頭看過去,這一看便直接愣在了原地。

隻見進來的高大身影並不是清川,他呆呆地看著,喃喃道,

“皇上……”

外麵似乎下起了雨,這身影帶著潮濕的氣息將他籠罩,眼前一晃,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拉起,擁入了熟悉的懷中。

初始時衣料冰涼的觸感讓他禁不住一顫,可隨即那熱度透了進來,讓葉時雨霎時間雙目酸脹,濕了眼眶。

剛為自己高築的勇氣就這樣化為了不願堅強的委屈,縱然有無數個問題想問,可葉時雨知道,這相見的時間極短。

“你此去路途遙遠,這輛馬車隨你至半途後就得返京,此後大約有四五日的路程後就能進入楊子瑜的勢力範圍,他會前來接應。”

頭頂傳來的聲音卻是冷靜異常,“這四五天的空檔剛好就是襄王境內,所以……”

身上的力道再次緊箍,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所以這裏要萬分小心,除了清川之外我也會派人暗中相護,待以安將這邊事處理完後也會趕過去。”

“別。”

一直安靜聽著的葉時雨眼睛裏浮起了慌亂,“宮裏不安全,那日我被下了藥才會那般……”

“我知道,都知道。”輕啟的下唇被拇指輕輕摩挲過,打斷了原本的話語,高長風的眼神中帶著足以讓人平靜下來的自信,“所以這次願意聽話了嗎?”

葉時雨一怔,羞愧地別開了雙眼,“對不起……”

“時雨,我知道你是被他們算計了,我與洛清許他們秘密策劃著如何保你性命,可心中的氣惱卻也是真的。”

臉頰被手掌捧起,葉時雨心中一顫,卻仍閃躲著注視而來的灼熱目光。

“隨寧府時你選擇了留下,我登位之時你選擇了返回,就連從行宮回宮也是你自己的選擇。”高長風逼迫他看向自己,“別人都當你我之間當是你事事順從,說起來表麵確似如此,可誰又知道你這一身反骨就是為我而生。”

葉時雨的雙目微微睜大,剛輕吸一口氣卻被修長的手指擋在唇上,

“別辯解。”高長風眉尾微挑,“我不想聽。”

“我沒想辯解。”葉時雨既急且愧,“雖說方才有些突然是想過不走,可冷靜下來便知不妥,此番被暗害都源於我的自負,隻是宮中亦不安全,若以安不在我不能心安。”

一番話一口氣說下來,葉時雨才驚覺藥效恐怕又散去一些,他嚐試著抬起雙臂慢慢攬上了期盼已久的身體,

“皇上可否再想想。”

“襄王不臣之心已顯露,我讓以安跟來自有原因。”高長風靠在車壁上,以手臂撐起他的身體抱在懷中,而後感到了背後的衣服被輕輕攥入了他的手中。

“皇上,雖說我有自信回來,可總是不知何時何日。”葉時雨抬起頭望著,眼神中流轉著期盼,還有一絲淺淺的羞赧,“所以……”

前路未知,所以我想留有一份獨屬的記憶,能夠撐過所有艱難的慰籍。

無需多言,一雙大掌托起了無力的後背與腦後,葉時雨喉間一聲低吟,便被掠奪了雙唇。

這吻沒有循序漸進的溫柔,唇上的痛,幾近窒息的交融,都宣泄著避而不談的心憂。

二人深知,這一次也許不止是簡單的別離,誰也不知背後的那個懸崖究竟有多深,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在無意中就跌入了那個深淵,不複相見。

一個是竭盡全力地索取,一個是盡其所能地回應。

將一場纏綿悱惻的吻刻上了抹不去卻又不願言說的憂傷,眼角的濕意點滴聚集,終是不再受主人蓄意的控製,晶瑩的淚滴順著臉頰,一滴複又一滴地向下滾落著,最終掛在了耳上那顆閃著幽光的墨藍之上,搖搖欲墜。

那淚滴最終未能滴下,耳垂忽然被手指撚住,葉時雨一個激靈分開了雙唇,方才激烈的擁吻讓他還無法均勻地呼吸,可眼神中霎時間褪去了迷蒙,浮上了倉惶。

“皇上?”

“此物不可再留。”高長風的胸口也劇烈地起伏著,可手上的動作一點也不慢,將耳釘取下攥入了手中。

耳釘離開身體的一瞬間,葉時雨隻覺得心頓時空了一大塊,可他知道這若留在耳上無疑是個巨大的隱患,縱然萬般不願也隻能舍棄。

“時雨,黃錚易應是已知道你就是秦如意。”高長風輕輕吻過現下空無一物的耳畔,“他曾派人去過安石縣,而幽肆的人回來說,百姓十分愛戴,那泥塑每年都會翻新,耳上的那點藍色始終清晰可見。”

葉時雨聞言不由得苦笑一下,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心中說不出究竟是苦澀抑或喜悅,

“您說如果百姓知道他們愛戴的秦如意是我這個他人口中的閹佞,還會不會願意供奉?大概也會覺得晦氣吧。”

高長風心中猛然一緊,巨大的心酸刹那間堵得他心口發疼,果然……即便他平日裏看起來從容不迫,可不被世人所認同的心酸其實一直都在。

緊箍的雙臂幾乎要將這單薄的身體揉進體內,

“時雨,你信我嗎?”

即使在這世間人心無法掌控,可我依然會想盡辦法讓你在我身旁。

他們跪我便是跪你。

他們高呼萬歲,你亦萬歲。

雖無妻,可那修建的皇陵的主室之中卻有兩個棺床,死亦同穴。

高長風沒有將這些話說出來,他隻是喃喃地低語著,你信我。

這是一個廢棄的破舊院子,清川遠遠地向著獨自停在院中,寂寂無聲的馬車望去,雨滴沙沙落下,雖輕柔綿細,可站久了依然會濕了眉眼。

他以為自己會嫉妒,可心中竟起了絲絲寬慰,原來真心喜歡一個人就是這種感覺啊,清川斜靠在牆邊,低下頭自嘲地一笑,可與此同時馬車的門吱呀一聲響了,他心中一凜忙垂手站定。

司夜自他身後迎了上去交談了幾句,也朝馬車內不知說了什麽後將門關上,向他這邊走來。

清川忙向後撤了幾步讓出路來,二人經過他身邊時腳步漸緩,

“清川,護好他。”

清川聞言跪下,“屬下必以命相護。”

視線放在眼前緊攥的拳上,忽而那拳鬆了些,一抹幽光自指縫間滑出,清川心下一驚不由得向馬車看了一眼。

眼見麵前二人即將離開,清川慌忙站起,

“皇上。”

高長風回頭,卻見清川的視線落在他的手上。

“屬下有一事相求。”

作者有話說:

小可愛們,預告一下周六的更新剛好是中秋節,也是小葉子的生辰,到時候微博會更新一個千字小劇場,歡迎寶貝們去關注,ID:蓮卿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