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時雨這次當真是激怒了皇上。
當然絕大多數的人都覺得此乃必然,葉時雨當年還不及弱冠,就在寧王手下興風作浪,心早就野了,怎會安心在後宮裏伺候人。
皇上說不定早就厭了,此番是剛好。
這些話漸漸在宮人們裏也流傳起來,崔安久聽到了秉明了皇上,可他卻沒做什麽反應,反倒顯得有些不耐,這就更將傳言坐實。
獄吏懷中緊抱著一個布包,鬼鬼祟祟地左右瞧瞧,到了盧元柏的牢門口,滿臉堆笑道,
“盧大人,小的給您換條新被褥。”
說著進牢中,殷勤地替他收拾著,嘴上也沒閑著,將最近的傳言都一一告知。
盧元柏聽著,不禁一笑,“傳言畢竟是傳言,誰知真假。”
“真真兒的!”獄吏反倒有些急了,“皇上提審他那日小的特意守在門口聽著,罵的可狠了。”
“而且您安排的那藥也日日喝著,這若是毒藥那人不早就沒了,除了他那狗腿子跟著,再也沒其他人管過。”
“他本事可大著呢,殺了寧王都能全身而退。”盧元柏輕笑,“但誰讓他不懂得凡事留一線的道理,此次必然是要讓他翻不了身。”
獄吏一臉疑惑,“那為何不將他收買了,但凡是人總是抵不過錢財的**。”
盧元柏滿意地拍了拍鬆軟的床褥,看起來心情似乎是不錯,也願意與他多說上幾句,
“凡是愛財的,總得有欲望才是,可他一個太監,空有一副不錯的皮囊,卻一輩子注定無家無室,深居宮中。”
“所以有再多的錢財又有何用,不過他倒是沒浪費了這幅好樣貌,當年將寧王哄得團團轉,現下敢直接爬上龍床,一個太監而已,已是天大的本事了。”
獄吏不禁咋舌,連連稱是。
“所以啊,若他安安分分的當個孌寵便也罷了,隻可惜太不安分,非要插手朝堂中事,這不正是自尋死路。”
獄吏越聽越是心驚,他唯唯諾諾地應著,心想自己也不過是鋌而走險賺點跑路錢,今日也是想討好盧元柏才傳些外頭的消息給他,可他今日怎麽會與他說這麽多。
獄吏抬起頭,看著昏暗閃爍的燈火之下,盧元柏的笑臉忽明忽暗,忽地驚出了一身冷汗。
葉時雨的牢室內,清川警惕地看著眼前陌生的獄吏,
“先前那個人呢?”
“誰?你說老於啊。”獄吏嘖嘖搖頭,“前日大雨回家,不小心掉進了排水的溝渠,淹死了。”
原本閉目養神的葉時雨聞言睜開了雙眼。
看來此事是到了要了結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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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調查的官員趕了回來,陳翀連夜與洛清許被秘密宣進了宮,高長風也不與二人多言,示意陳翀細細講來。
“稟皇上,此次前去的人稱到了泗安郡後襄王剛開始顯得十分慌張,可人雖看著慌張,證據卻是穩中有序,十分配合。”
“襄王稱泗安郡缺農具一事是與盧大人的家書中略有提及,而盧大人為了解他燃眉之急,是賣了老家的部分田地籌得錢款。”陳翀道,“但除了襄王證詞外,我們的人也進行了秘密調查,從書信往來到田間農戶的供詞皆沒發現任何破綻,一切都完美吻合。”
陳翀目露憂慮,聲音也愈發低沉,“而幽肆的所提供的證據卻有明顯的斷層,不但無法自圓其說,並有偽造的痕跡。”
這也就是說,葉時雨偽造證據,誣告朝廷命官謀逆,幾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按律法當斬。
“襄王今年幾歲了?”聽了陳翀的話,高長風卻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已有一十四歲。”
“十四歲。”高長風沉吟著,“的確也到了懂事的年紀了。”
洛清許與陳翀對視了一眼,心中有了數。
敢連他也一起算計進去,究竟是什麽給了盧元柏底氣,難道僅僅是黃錚易轉了風向,高長風覺得恐怕不止如此。
“皇上,葉公公的此劫臣有一計或能化解。”洛清許拱手道,“但最多可脫死罪,並且還需幽肆配合。”
一旁的以安聞言微微頷首,“洛大人盡管開口。”
事情的走向一如所想,群臣在朝堂之上一邊痛斥葉時雨一個內侍竟敢欺君罔上,迫害朝臣,一邊為盧元柏歌功頌德,大讚其憂國憂民,實乃肱股之臣。
然這其中除了盧元柏一黨,也不乏黃黨之人,看來黃錚易與盧元柏當真是通同一氣,說什麽都要置葉時雨於死地。
高長風微眯著雙眼,那神情如同看戲一般地瞧著這以往沉靜的大殿內如同市井般熱鬧,他嘴角忽地勾起一抹戲謔的輕笑,
“看來這幽肆所查還真是不能信啊。”
忽聽得皇上發了話,眾人不由得安靜下來,霎時間整座大殿靜的如同潭底。
“陳翀。”
“臣在。”
“你就將幽肆以往查的,還未公布的案子都一一核查了,可不能教一個區區內侍冤枉了朝廷命官才是。”
話語本是輕飄飄的,可卻如同重石壓在了井口,朝堂上氣氛瞬間凝固,有幾個剛才叫得甚凶,現下卻縮起了肩膀往人群中挪了挪,高長風的目光掃過眾人,接著道,
“我朝明令官員禁止經商,而盧元柏竟與林之意相熟到這種地步,也要一並查查是何緣由。”
“遵旨。”陳翀拱手接下口諭,此刻朝堂上一片死寂,眾臣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而與洛清許一並站位的幾位年輕朝官則是挺直著脊背,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顧以安。”高長風再次看向一側,聲音蘊含著怒氣,“你掌管幽肆,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可知罪?”
“臣知罪。”以安自一旁出列跪於殿中,“臣身為幽肆掌事監管不力,竟出了這等偽造證據陷害他人之事,罪無可赦。”
“所以臣自出事後也徹查了幽肆內外,竟有了意外的發現。”
此言一出, 黃錚易突然目光如炬地看著以安,就連以安都感受到了這道目光,側身看了一眼。
“臣查明原是幽肆中一人的父親,被盧夫人的哥哥四年前搶奪土地時殺害,而他亦參與了此次對盧大人的調查。”
“嗯?”高長風餘光掃過了幾欲出列的黃錚易,“說下去。”
“因為盧大人托人購買鐵礦,調查本是幽肆分內之事,可他因私仇故意偽造證據想借此汙蔑大人謀逆之罪以報殺父之仇。”
“而因泗安郡地處偏遠,所報之事也難以完全核實,這才致使葉掌司誤信了讒言。”
“一派胡言!”黃錚易突而出聲打斷,“區區一個人怎可能將整個幽肆蒙於鼓中。”
“相爺。”以安不卑不亢,依然恭敬道,“下官方才說了,泗安郡太遠,幽肆輕信於他,未曾盤根究底,無論葉掌司還是下官,也確有瀆職之罪。”
一番話下來,陷害朝中重臣的滔天重罪竟成了輕飄飄的瀆職,須臾間就顛倒了黑白,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你……!”
“顧以安,你所說可屬實?”高長風開口,將欲與其對峙的黃錚易生生截住,“若有半句虛言,便是欺君之罪。”
“臣不敢妄言,所說之事皇上皆可細查。”
剛才還激動到臉色泛紅的黃錚易突然平靜下來,他古怪地看看了眼這一問一答的二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沉聲道,
“此事是否屬實還需查明,那不如先行將那人收押審問。”
“皇上。”陳翀此時突然出列,“因幽肆內部出現了問題,肆主在調查初始便與微臣商議,想與大理寺共同協查,所以此事從頭至尾大理寺都全部知曉。”
“那就將案宗整理完善,大理寺量個刑呈上來讓朕瞧瞧。”高長風斜睨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以安,“你監管不力,也要一並罰了。”
不僅是黃錚易,朝堂上眾人也都傻了眼,怎麽方才還必死無疑的葉時雨,轉瞬間就被這麽輕描淡寫的定了罪?
所有人的眼睛此刻都盯住了黃錚易,包括高長風。
黃錚易終於明白為何今日群臣鬧成這樣,而高長風卻如此氣定神閑,一直未為葉時雨辯上半分。
他還當高長風是故作鎮靜,畢竟若在這朝上袒護爭執起來,定是會適得其反。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竟在這短短幾日之內,幽肆與大理寺已然勾結,直接將他們處心積慮設下的局攪了個天翻地覆。
黃錚易的沉默讓其他人更不敢多言,
眼下在朝堂上是說不清了,高長風大手一揮便退了朝,並且在下朝後迅速讓大理寺結了案,根本不給人任何反應的機會。
於是一個必死之局轉瞬間變成了流放,所流放之地正是伯陽侯楊子瑜的封地,臨康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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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街的宅院內,紫薇樹正是枝繁葉茂時,傍晚餘暉之下,金燦的光線從枝葉的縫隙間投下,筆直的留下點點光斑,尤其映在了那酒壇之上,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這時辰明明還早,可那飲酒的人卻已有了醉意,謝鬆雪看了看腳下已經空了的兩個酒壇,禁不住勸道,
“別喝了。”
回應他的不過是身邊人再次舉杯,一飲而盡。
罷了,謝鬆雪無奈地又替他滿上,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著司夜沒有刻意控製自己的情緒。
他心中既竊喜於司夜能毫無防備地在他麵前釋放,又酸澀於自己怕是沒有本事能讓他心傷至此。
說起來謝鬆雪與葉時雨也並未見過幾麵,也不知是不是愛屋及烏,他知道司夜很看重葉時雨,他也心中也生得不少好感。
朝堂上發生的事算不得什麽秘密,他也知道了葉時雨即將被流放一事,但說實話,葉時雨能保住性命已是讓他十分驚訝,這個結局並算不得壞。
謝鬆雪勸慰了幾句,但顯然未起到什麽作用,司夜雙目通紅,總是一派平靜的眸子裏罕見的流露出疼意。
“葉掌司……是不是就是當年寧王身邊的葉時雨?”謝鬆雪躊躇再三,終是試探地問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