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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寧稚跟沈宜之一起出門,坐同一輛車,去跟其他人會和。
她們各自坐一邊, 司機開車。
寧稚本來自己坐著, 偶爾低頭回幾條消息, 不時看沈宜之一眼。
快到地方的時候, 她還是沒忍住,湊到沈宜之耳邊, 低聲說:“我們這樣,好像每天一起上班的情侶。”
她聲音壓得很低,一邊說一邊還留意前麵的司機,像怕被發現。
沈宜之不介意被人知道她們的關係,但如果寧稚有顧忌,不願意公開, 她也隨她。
她學著她的樣子,也轉頭到她耳邊低聲說:“我們接下來一個多月都可以這樣。”
寧稚很容易害羞,自己湊近沈宜之時不覺得怎麽樣,但沈宜之靠近她,她很快就臉紅了, 哦哦了兩聲, 就回自己那邊坐好。
但是過了一會兒, 她悄悄地伸手過來, 抓住了沈宜之的手,放到身側,看沈宜之的眼睛亮亮的, 像在說,偷偷牽一下手沒關係。
她們去的是梅蘭的工作室, 那裏有一個大會議室。
大致的行程,早就商定得差不多了,還有一些瑣碎的,宣傳方向、口徑之類的要確定。
正好下午他們主創全員參加一個熱度很高的綜藝,幹脆就先把人聚這裏開個會。
沈宜之和寧稚到的時候,其他人都在了,隻差梅蘭還沒來。
大家都較為放鬆,正三三兩兩地坐著,聊宣傳的事。
看到她們兩個進來,其他人都笑著打招呼,跟沈宜之是正正經經的“沈老師好”,不太有人敢跟她開玩笑。
對寧稚可就親近隨意多了,場記姐姐開口就是:“我們的池生來啦。”
寧稚有陣子沒被叫過池生了,可這一聲,還是瞬間帶她回到了炎熱的夏天。
溽暑裏的小樓,昏暗的房間,那張沙發上交纏的人影,還有那場伴著雷聲的傾盆大雨。
“好一場春夢裏,與你情深意濃。”
她恍惚了一瞬,仿佛聽到有人將這句詩念得情真意切。
她的心狠狠地揪緊。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那隻是一個留在夏天的故事。
明明才幾個月,現在想起,真是恍如隔世。
她回過神,轉頭去找沈宜之。
沈宜之就在她身旁,見她看過來,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卻沒抬起來,對她笑了笑,說:“來坐。”
她們隨意找了位置,坐在一起。
寧稚卻在想沈宜之剛剛的動作,她總覺得她剛剛是察覺了她的情緒,是想摸摸她的。
會議室裏開始因為沈宜之在,大家都隻交頭接耳的小聲閑聊。
聊的是宣傳的事。
漸漸的,因為接話的人多,聲音又大了起來。
寧稚像個看到公園裏下棋的老大爺都會湊過去看的清閑路人,好奇又八卦地湊過去聽他們講。
哪怕知道這部電影投資大,梅導花起錢來不心疼,聽到這個經費規模,寧稚還是忍不住驚歎。
她早就聽說過了,梅導拍電影向來揮金如土,但沒想到連宣傳都是這種漫天撒錢的架勢。
劇組裏的人都拿她當小朋友,攝影大哥留意到她表情裏的震驚,笑道:“習慣就好了,梅導就是這樣的,什麽她都要最好的,不計成本。”
要不是她有能力,拍得出叫好又賣座的電影,恐怕早就賠得要上街討飯了。
哪怕是現在這樣,每部電影都讓投資人大賺,也不是沒人抱怨她的作風,寧稚就看到過有同行導演說酸話,說她拍電影拍得“勞民傷財”,人總有靈感枯竭的時候,到那時看她怎麽辦。
馬上有人接話:“可不是,就比如《池生茵夢》,這種老房子影視基地多的是,可她非要自己搭建。一建就是一條街,說要一比一還原,連那個隻出鏡了兩次的池塘要什麽形狀,她都有具體圖紙,裏頭種什麽花也指定,當時道具組的真怕她連池塘邊栽幾棵草都有講究,愁得不行。換別的導演,誰能有這手筆?這部還是文藝片,我真怕回不了本。”
說完他立即意識到自己失言,電影還沒上映,他就說這種話。
他忙找補:“不過梅導的話,我這擔心就多餘了。”
眾人都聽出他是說禿嚕嘴了,但都沒在意,幫著轉移話題。
隻是他們起了這個頭,話題再怎麽轉,都繞不開梅蘭。
有個女生問:“有沒有人知道梅導的發色是怎麽回事?她什麽時候染的白色。”
大家都看向攝影大哥,這裏攝影大哥待在梅蘭團隊裏最早,是從第一部電影拍起的。
其實還有沈宜之,也是那時候開始合作的,隻是沒人敢讓她說。
攝影大哥很配合,笑眯眯的,輕咳了一聲:“那我開始講了。”
大家催他:“快講快講,別賣關子。”
攝影大哥便像個酒樓裏一手拿折扇一手拿驚堂木的說書人,神色間仿佛是在講最為人稱道的江湖傳說。
“她染白的時候,我也很驚訝。你們不知道,我第一次見梅導,覺得她像個性子不強硬,溫文孤僻的大學生,笑起來有點靦腆,脾氣也好,還擔心她壓不住底下那麽多人。真相處了才知道,她其實有原則,好的事情,不管有沒有好處,她都做,可要是不願意的事,那就沒人能逼她妥協了。”
他起了這麽個頭,大家都認真地聽了起來。
寧稚跟梅蘭也沒太熟。那幾個月拍攝,梅導跟她接觸也不算多,除了講戲,基本就沒有別的對話了。
這時聽到這些,感覺吃到了難得的大瓜,她的興趣就被勾了上來,支起了耳朵聽。
“第一部電影拍完,也是跑宣傳,要上一個地方台的王牌節目。那個節目的總導演有點霸道,喜歡為難嘉賓,為了遊戲環節,要求梅導把頭發染成白色,其實沒有必要,不染也不會影響遊戲效果。要求不合理,我覺得梅導不可能同意,事實上她也說了不行。
“可是就在要走的時候,邊上等著的造型師嘀咕了一句,白色有什麽不好,白色最顯眼了,走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也不知道這句話怎麽打動梅導的,她同意了。”
這件事他這麽多年都沒明白,為什麽造型師一句話就改變了她的主意。
攝影大哥接著說:“後麵你們也看到了,就一直是這個發色了,幸好梅導皮膚白,幾乎跟發色融合,一點也不違和。她剛入行那幾年經常登台,隻要有能上電視上報的活動,不管多遠報酬多低,她都去,靠顏值吸了一大批粉。現在成熟了,性子沉靜了很多,顯得很文藝。”
發色是梅蘭一項特別的個人象征,以前公開的私下的,很多人問過她,這個發色,是不是有什麽寓意,她從來沒有回答過。
原來是這麽來的。
寧稚心想,那個造型師沒說錯,這個發色確實很顯眼,之前她們在劇組,有時一堆群演,找人要靠喊,但是梅導始終都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存在,走在人群裏,絕不會錯過。
她沒來由地歎了口氣,轉頭去看沈宜之。正好對上沈宜之的目光。
在她興致勃勃地聽著八卦的時候,沈宜之坐在稍後一些的地方,目光始終在她身上。
還是剛剛那個女生,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沒想到。原來梅導早年喜歡上節目嗎,她現在除了電影宣傳都很少公開露臉了,我記得去年有個很有名的個人訪談請她,她都沒去,還以為她一直都是低調的性格。”
其他人也覺得,以前的梅導跟現在的,真是判若兩人。
“什麽時候轉變的?”場記姐姐問。
大家紛紛說她傻,肯定是節目上多了,漸漸失去興趣了,怎麽會是突然轉變。
攝影大哥仔細地回想,怔怔地說:“好像,是拿了那次的最佳導演後,就不愛露臉了。”
大家停下了七嘴八舌,意外地看向他。
他點了點頭:“是那次沒錯。”
這件事發生在五年前,梅導第一次拿到國際大獎,登上了電影人最高榮譽的殿堂,也是正式地走向國際,被各國觀眾知曉。
獲得最佳導演獎也是意外之喜,畢竟她先前多次提名,隻是這類更偏向藝術性的獎項,都不太喜歡她這樣總給商業留餘地的導演。
梅導重視所有的公開活動,每次露麵都衣著光鮮,精神飽滿。這回也不例外。
頒獎典禮後的慶功宴特意找了間中國餐廳。
梅蘭是慶功宴的主角,大家都圍著她,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有理由向她敬酒。所有人都興致高昂,喝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酒酣耳熱,醉眼朦朧,她忽然問:“我夠有名了嗎?”
她問得出人意料,桌上有幾個已經醉得連一數到十都數不出來,更別說回答她的話。
好一會兒,不知道是誰,帶著酒意地笑了一聲:“天下誰人不識君。”
一時間,會議室裏的人都沉浸在這短短數語的描繪中。
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話猖狂,但仔細想想,梅蘭確實也襯得上這份猖狂。
而攝影大哥還在想那天的事。
他記得他當時坐得不遠,看到梅導聽到這句話似乎是笑了一下,卻沒多高興,隻是垂下了眼,低低地重複這句話。
之後她就不再上那些以前熱衷的節目了,一心撲在了電影上,一部一部地用心拍戲,獎項一個接一個地拿,票房記錄上接連留下她的名字,直至如今,成為再也沒人撼動得了她地位的名導。
可他們這些跟她久了的人,卻總覺得,即使名利雙收,她好像總也高興不起來。這陣子趕上映進度,商談院線,她四處奔波,事事親力親為。副導演私底下不經意間提起,梅導這些年,是不是一直一個人。
這時,門推開了,他一下子回過神,跟隨眾人朝門那邊看去。
梅蘭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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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今天很早,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