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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燕然握過他的手腕, 仔細試了試脈象,雖不至於紊亂,卻跳得微弱極了, 如微火於風中搖曳, 飄乎乎的, 總叫人心裏發慌。

雲倚風抽回胳膊, 將臉埋到對方胸前, 悶聲道:“我本就是個病人, 王爺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肚子餓不餓?”季燕然與他十指相扣,“星兒替你燉了湯粥,一直在火上溫著,吃完之後,我再陪你睡會兒。”

雲倚風答應一聲, 原想再問問戰事, 卻又覺得這種溫存時刻,不好煞風景。更何況以自己目前的狀況,怕是也打不了仗了。他不怕死,卻貪生, 畢竟多活一天, 就能多享受一天心上人的蜜語甜言, 被抱在懷裏仔細揉著親著,周身洋溢暖意,像宮裏那些曬太陽的奶貓,舒服得連眼睛都不想睜開。

季燕然喂他吃完了一碗粥湯, 又將手伸進裏衣,揉了揉那軟綿綿的肚子:“飽了嗎?”

雲倚風笑道:“林影已經在營帳門口探了三回腦袋,王爺當真不去看看?”

“先哄著你睡著。”季燕然端來熱茶,看著他漱口,“在大軍攻下荒草沙丘之前,我們會一直駐紮在此,你往後便好生休息,不必再管外頭的事了。”

雲倚風不假思索,一口答應:“好好好。”

這當口,他反而害怕季燕然給自己套一身沉重盔甲,估摸身子骨也撐不起來,便乖乖躺回**,閉起雙眼做出酣睡的姿態來。

李珺一直偷偷摸摸蹲在營帳外,直到看見季燕然離開,方才做賊一般鑽了進去。那晚在魔音來襲時,他被雲倚風一拳打得有些慘,此時鼻子上正貼著膏藥,額頭上還鼓個大包,看起來分外倒黴又分外滑稽。

雲倚風一睜眼,當頭便是一張鼻青臉腫的大臉,於是冷靜地又重新閉上了!

李珺小心推推他:“你沒事吧?”

“大事應當沒有,小事一堆,渾身找不到一處痛快。”雲倚風撐著酸軟的骨頭坐起來,“外頭怎麽樣了?”

“我聽他們說,馬上就要去打夜狼巫族了。”李珺道,“就在明日。”

巨石陣已破,荒草沙丘失去屏障,便等於赤|裸|裸地暴|露在外,聯盟軍隊正是士氣高漲時,的確適合一鼓作氣,攻破敵營。雲倚風靠在**:“那平樂王就隨我一道守在後方,等大軍全勝歸來吧。”

過了一陣,又道:“我還有件事。”

李珺趕忙問:“何事?”

雲倚風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李珺麵露為難:“我是出門逃難的,哪裏還有那風花雪月的快活心思,自然沒帶。”

雲倚風躺回去,麵無表情道:“哦。”

“但梅先生那裏或許有。”李珺壓低聲音,“即便沒有,也一定能想出法子,你放心,這件事隻管交給我。”

雲倚風拍拍他的肩頭:“有勞。”

李珺這一路都沒能幫上什麽忙,亂倒是添了不少,如一個累贅的大包袱般,整日掛在大梁軍隊裏。眼看著旁人都活得轟轟烈烈熱血激昂,不說七弟,不說江少俠與雲門主,就連燒飯的老李都力大無窮,將一口大黑鍋洗得鋥光瓦亮,炒菜的姿勢更是威風,倒越發顯得自己草包無用,白長了一身肉,心裏難得慚愧——所以也就越發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勞動機會,當下就跑去找了梅竹鬆。

梅先生正忙呢,聽他說完需求,還當自己出現了耳鳴,胡子都要氣歪了。若非看在對方是大梁王爺的份上,險些要發怒將人轟出去,都什麽時候了,還有這風流腸子?

李珺及時解釋,不是我,是雲門主。

梅竹鬆:“……”

哦,雲門主啊,雲門主與蕭王殿下,那就不是荒唐了,而是兩情相悅,水到渠成。

他在藥箱裏搗鼓半天,最後摸出一個小瓷罐,繪一抹魚戲淺水,飄一股淡雅花香,精致極了。

李珺連聲道謝,美滋滋地揣了回去。

“相當好用。”他壓低聲音。

雲倚風壓在枕頭下,麵不改色:“嗯。”

而這個時候,季燕然正在與十三部族一起,完善下一步的作戰計劃。他不想將戰線拉得很長,因此決定雙路包抄,在五日內結束這場戰役。

先前還是一個月,現在突然就縮成五天,若換做平時,其餘部族的首領多少會提出異議,但今時不同往日,在親眼見過前夜那驚天動地的龍吟一怒後,他們心裏或多或少,都對季燕然生出了幾分敬畏,便也猶豫著默許了。

隻有耶爾騰提醒:“夜狼巫族所有人都服過藥丸,除了能變得力大無窮外,還有沒有別的用途,現在尚不好說。此外,他們為何不懼怕魔音,也沒找出理由。”

“不懼怕魔音,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控製了心神。”季燕然道,“所以最壞的狀況,我們將要麵對一群沒有神智,沒有思想,隻知道蠻橫殺人的傀儡。梅前輩會配好防護的藥囊,以免對方拋灑毒蟲,至於其它,就需將士們自己提高警惕了。”

銀珠點頭:“好,那就這麽辦,爭取在五日之內,將毫猛殺個片甲不留!”

這一夜的天是暗沉沉的。

大帳內,火盆在“劈裏啪啦”燃燒著,被窩裏很暖,雲倚風趴在他胸口,扒開裏衣,用指尖摩挲過那些或深或淺的傷口,問:“太醫院祛疤的藥那般好用,王爺怎麽也不給自己抹一抹?”

“沒那心思。”季燕然枕著左臂,右手捏起他的下巴,用拇指輕輕蹭著,“況且若沒了疤,還如何騙得媳婦心疼。今日我忙得沒顧上回來,李珺一直陪著你?”

雲門主淡定“嗯”了一聲。

季燕然問:“聊什麽了?”

他說得隨意,這本也隻是小情人間的閑談,聊幾句吃了什麽,做了什麽,而後便能熄燈相擁而眠,再普通不過。但再普通也架不住有人心虛,雲倚風狐疑頓起,爬起來仔仔細細盯著他的眼睛,想辨出是不是李珺又不顧江湖情誼,將自己給賣給了他的七七七弟。

季燕然不解:“怎麽了?”

“……沒什麽。”雲倚風裹好被子,“睡吧,明日還要出征呢。”

季燕然俯下身,在那微涼的唇瓣上親吻,頭發垂下來,臉頰有些癢,心也有些癢。雲倚風拉低他的肩膀,閉起雙目迎合著,卻又難免遺憾。若明日無戰事,若此時兩人正在雁城將軍府,在王城,或者哪怕是在一處安寧祥和的小客棧中,枕頭下藏著的玫瑰膏,應當也能拿出來用一用了。

季燕然在他耳邊問:“什麽味道?還挺香。”

雲倚風答曰,我香。

季燕然笑出聲,將人抱在懷裏,有一句沒一句地,哄著睡了。

帳外火把熊熊。

銀珠將彎刀磨得光亮,又問:“義父還不休息?”

“睡不著。”梅竹鬆愁眉緊鎖,“明日一戰,又不知會有多少將士傷亡。”

銀珠坐在對麵,替他倒了一盞熱茶:“戰爭總會有傷亡的,而且我們的傷亡,是為了換取更多人、更長時間的安穩與和平,義父不必憂慮。”

“剿滅夜狼巫族後,戰爭真的就會結束了嗎?”梅竹鬆看著她,“別忘了,還有耶爾騰,他的野心,怕是能吞下整個太陽。”

“但他的對手是季燕然。”銀珠道,“若換做我是耶爾騰,即便野心再大,也不會選擇與這麽一個人為敵,他實在太可怕了,也實在太強大了,近些年經常有傳聞,說大梁的皇帝對蕭王忌憚頗深,現在看來,倒也情有可原。”

“皇帝對蕭王忌不忌憚,你我不知,可耶爾騰必定是忌憚的,所以才會特意留下第三個條件。”梅竹鬆道,“想讓他老老實實交出血靈芝,隻怕也並非易事。”

銀珠試探:“雲門主的身體,現在怎麽樣了?”

“被前夜的爆炸震傷了,估摸得養上半月。”梅竹鬆道,“但與蠱毒比起來,這些都算不得什麽。”

銀珠點點頭,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大戰在即,營地中每一位將士都是亢奮的,連李珺亦不例外。他雖不用親上戰場,卻也給自己弄了身不怎麽合體的盔甲,硬是吸著肚子塞了進去,在帳篷間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動,如一塊“哐當當”的鐵皮,自認正在以天潢貴胄的身份,不辭勞苦,安撫軍心。

眾人對這位遊手好閑,卻又笑容可掬的草包王爺,一向是不喜歡卻也不討厭的,所以都挺配合,“多謝平樂王”喊得也頗為響亮,李珺心裏更美了,轉彎之後見一處帳篷裏漆黑,便想著要過去查看一番,結果卻見一個人鑽了出來,身材那叫一個魁梧高大啊。

“原來是烏恩勇士。”李珺認出了他,關切道,“這麽晚了,是要去何處?”

烏恩不答話,隻直直衝他撲了過來。

李珺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飛在火堆旁,“砰”一聲,木柴與火星子亂飛,跟著眼前的金閃一起轉。

烏恩雙目血紅,又將他一把高高扯起,蒲扇大的右手捏成鐵拳,迎麵就砸了過來。

“啊!”李珺驚慌失措地大喊,猛然想起來自己腕上有暗器,於是命也不要地狂按——當然了,什麽都沒按出來,那隻是個空木頭殼。

“大哥!”幸而格根及時追出帳篷,握住他的胳膊往後一拉,怒吼,“你瘋了!”

附近的將士們聽到響動,也紛紛趕了過來,將李珺扶到安全的地方。而烏恩已經整個人都發狂了,他拚命掙紮著,嘴裏發出野獸的咆叫,力氣大了三倍不止,單手握住弟弟的手臂,將他像沙包一般丟了出去。

“怎麽回事!”遠處也有人在驚喊。

是另外那三十名夜狼巫族的俘虜。他們在卸下鬼麵後,便一直跟著聯盟大軍,此時也一起失去了理智,雙眼被殺戮淹沒,手中拿著長刀,隻想將所見之物都砍個粉碎。

營地裏出現了一陣**,而更大的威脅已悄悄逼近。

月光驅散了薄霧,荒草沙丘的邊緣,一支陰森的、如同剛從地獄中爬出來的軍隊,已悄然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所有人都穿著漆黑的袍,被邪惡的上古詛咒與巫術浸透,麵目猙獰,雙目鮮紅。

作者有話要說:=3=隨機200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