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悲咒

楊嬌聽小可理順了整件事情以後,對天賜的所作所為也隻是憤怒而已,她反而厭惡留給她直觀負麵印象的偉少更多一些。她認為偉少那種油頭粉麵的家夥太過偽娘,還不如天賜那樣手段狠辣的人有男子氣概。小可聽了她對天賜的評價後,隻得回了一句:“你口味真重!女漢子和腹黑男總是惺惺相惜的。”

小可一整晚都在想著偉少、天賜的事,因此反而忘記了手機裏的那段佛歌。第二天早上他又接到了張湛的電話。半個多月沒上夜班,小可的生物鍾已經調整回了正常習慣。這時他已經完成了晨練回到家裏。他和張湛鬧慣了,接起電話後披頭蓋臉的就道:“張胖子,你怎麽每到周六都要打個電話來煩我呢?”

“你當我願意給你這個比我還摳門的家夥打電話?是顧老師要找你。”

小可聽了一愣,細問之下才得知張湛說的內容:原來是顧秋妍通過醫院找到了張湛,要他和小可去她家裏一趟。

小可一聽心就有點虛了,他前一個下午才去顧秋妍家偷東西,都說賊不走空,他卻隻偷回一首mp3來。小可問張湛什麽時候有空,他卻因為最近幾天一直在陪著省裏來的一個專家團隊會診,所以走不開。

小可隻得硬著頭皮獨自去了顧秋妍家。他近來一直在窺探顧秋妍的坐息時間,每天都會見到她,隻是她並不知情而已。自打在張湛的辦公室裏因為探討基因實驗的倫理道德問題而關係破裂後,小可和顧秋妍已經有三個星期沒正式見麵了。

他猜想顧秋妍一定是從那鄰居嘴裏得知了他這個“外甥”去撬鎖的事。顧秋妍是否從細節上發現了他已經潛入進她屋子裏已經不重要了,她即然得知了小可有如此的行徑,態度自然好不了的。不過這次雖然是被她叫去質問,卻多少是關係緩和的一個轉機。

“顧阿姨,最近氣色不錯啊,看您這臉色!”小可一見顧秋妍的麵就嘖嘖稱讚起來。顧秋妍原本拉著一張臉,看到小光頭這油腔滑調撒嬌耍賴的頑劣樣子,她反而沒崩住表情而“嗤”的笑了一聲。小可心說有門,顧秋妍這人應該和他一樣,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並不是愛記仇的人。

“顧阿姨,您答應了夜鶯搬遷的事沒?”

“你說葉姑娘啊?有些日子沒見她了。”顧秋妍又換成了一副冷臉,說:“你先別打叉。搬遷的事你就別想了,為什麽不用我說了吧?”

“怎麽不用說?您說啊,您不說我哪知道怎麽得罪您了?”小可還在裝糊塗。

“我有你這麽個外甥也算是我的福氣。隻不過我並沒有姐妹。哪來的外甥?”

小可尷尬的摸了摸後腦勺,“什麽我是你外甥?您幹脆說我是你兒子好了。我要是有你這麽個博學的幹媽那才臉上有光呢。”

顧秋妍莞爾一笑,“別跟我裝糊塗!鄰居都跟我說了,昨天下午有個自稱是我外甥的年青人打開了我家大門的鎖頭。那人當然是你了!”

“為什麽你偏偏想到是我呢?”

“你那發型特好認,而且又知道我的身份,不是你還會有誰了?說吧,你後來進過我屋子沒?”

小可本要繼續狡辯,突然想到:“顧秋妍是個直來直去的人,她這樣套我的話是因為她不能確定我進過她家裏,還是因為她已經確認了這一點而在試探我呢?如果她已經注意到家裏被潛入的一些細節而我卻否認了,以她的性格也就沒有繼續溝通下去的必要。她到是蠻喜歡我的,但這並不代表她能無底線的接受我騙她。”

想到這裏小可把心一橫,說:“顧阿姨,我承認昨天撬你家大門的人就是我。我也進了你的家裏,不過一無所獲。”他見顧秋妍的表情毫不驚訝,才確信了她早知道這事件,於是他繼續說:“我為什麽要進你家裏你應該知道吧?”

“恩,你想弄清楚那孕婦在我這裏做的是什麽理療是吧?”

小可問:“您是怎麽得知我進來過的?你在門口留的香灰我重新布置過了,應該看不出來的。”

“臭小子,你別忘了我是幹什麽的。我提取了那隻木盒子上的指紋,發現它被人動過了,那一定是你小子的指紋。你應該還沒打開過它吧?”

“我時間不多,所以沒解開那密碼。如果我當真想看的話,在把它轉交給你之前有的是時間,不過是一千種組合而已,慢慢試唄。”

顧秋妍說:“你這懶小子又不是搞科研的,用不著事事都嚴謹細致,恐怕隻有一百種組合你也懶得嚐試吧?”

聽顧秋妍說到她是搞科研的,小可卻又想起了她做過的偽背倫理道德的基因實驗來。顧秋妍看出了他的情緒變化,便問小可:“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不妨說出來聽聽。我也看出來了:你小子這是投我所好,打一開始你的切入點就直指我一直不肯搬走的原因,也就是那“怨嬰”和“龍脈”的傳說。”

小可說:“先不管什麽“龍脈”、“怨嬰”的。你曾經提到過你和棱井公司的合作,實驗的內容和主導異化進程的那組基因有關。近些天我一直在想:

如果當真有人對基因異化學說進行實質性研究的話,那麽除了你的解開基因圖譜項目以外,應該另有一支研究組在做宏觀的實驗項目才對。而這項目的實驗對象正是處於母體內的胎兒和剛出生不久的“赤子”。”他見顧秋妍點了點頭,似乎很支持他的看法。於是繼續說:

“從胎兒變成嬰兒是會發生生理性變化的,但那組主導異化現象的基因卻一直存在著,也一直在起著作用,否則連最起碼的正常發育都會受到阻滯。那研究組隻有把重點放在胎兒期和赤子期這兩個最不穩定的生理階段才最容易誘發異化現象,也更容易得到那組基因的量化數據。

顧秋妍問小可:“你說的另有一支研究組這件事我很讚同。但是你怎麽想到他們的研究對象是胎兒和嬰兒的呢?”

“畸形兒是胎兒在母體內發生異化,但是卻無法控製住變異的階段和方向;而那些新生兒,也就是還沒出現生理性黃疸的赤子,則更像一塊還沒裝係統的硬盤,就像張湛說的那樣,他們暫時還沒擁有人的靈魂,這話聽來很玄,卻直指了赤子的核心特點:赤子正是由受到母體影響到自體思考的轉折階段。”

“你能想到這些很難得。雖然我一直沒反駁,可是你怎麽能確信另有一支研究小組在做這實驗呢?”

小可說:“你在外國學到的那套思維理念和東方人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同,所以著手點也就不同。你的項目想要取得進展並得到驗證,都需要做些出格的實驗;而683基地那老高橋的實驗內容簡直沒法形容了。可見想取得成就隻能不擇手段。假設換成我是高橋的話,我並不會完全拘泥於你的理論前瞻,反而會先著手實踐,在各種變-態的實驗中找到理論研究的方向。所以我一定會把胎兒期和赤子期當作實驗課題來考慮。”

顧秋妍點了點頭,問小可你考慮了這麽多天又得到什麽結論沒。

“我的結論您聽了先別生氣。”小可說:“我曾在你家門外聽到過一首佛家歌曲《大悲咒》,如果這首曲子就是你為那些孕婦做的理療,我認為很有可能就是這首曲子製造了怨嬰事件。”小可以自己的理論為基礎,推斷出顧秋妍很有可能受到了高橋的另一個小組的實驗內容啟發,因而才想到將研究重點轉向胎兒期這個重要階段。

顧秋妍聽出了小可的言外之意,這一次她當真沒有生氣,她問小可:“你認為宏衛社區這二十年來的數起畸形兒事件都是我的音樂理療造成的,而我的理療是高橋那另一個研究組實驗的衍生方法?你既然偷聽過那曲子了,又有什麽心得了嗎?”

“我最近被另一件事搞得焦頭爛額,並沒多想過那曲子有沒有問題。我也隻是聽過一耳朵,得難得出結論。但問題就在於我們聽了沒問題的東西,別人,尤其是那些胎兒聽了未必也沒有問題。“我之熊掌,子之砒霜”的事例難道還少嗎?

顧秋妍曾多次和小可說過她並不相信宏觀的東西能影響基因層的變異。這是她的理論基礎決定了的觀念,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並不能因為小可的推測有些道理就推翻她自己的信仰。她說:

“可是我搬到這社區也不過十來年而已,難道我來之前的事也要算在我的頭上嗎?你應該仔細想想你的猜測是否有什麽漏洞。我不介意你把我當成壞人,但你以我是個壞人這個結論反推,得到的論據當真說得通嗎?”

小可說:“你搬來以前出現過的畸形兒事件有可能是偶然而已。這和蓄意實驗完全是兩碼事。”

“偶然事件?”顧秋妍並不讚同小可的說法。

“每天出生的嬰兒裏都會有一定比例的畸形兒,其中源自偶然變異的恐怕少不了。”

顧秋妍接過話來:“但宏衛社區的畸形兒卻源自蓄意實驗嘍?這是你的猜測,還是你已經先自確信了的結論?”

“咱們還是說說你播放的那首那《大悲咒》吧!”小可說。

顧秋妍盡量壓抑住憤怒的情緒,說這隻是一首普通的曲子,和大街上佛教用品店裏播放的是完全相同的版本。她這麽做隻因為聽說孕婦們被“怨嬰”嚇得人心惶惶;又因為“龍脈”之說而報有太多幻想和期待。她隻是想用這曲子幫助她們安胎而已。將這首歌換成其它什麽靜氣寧神的曲子也是一樣效果的。這種方法被心理醫生和孕婦保健領域普遍應用著。

小可點頭思考了一會兒,又向顧秋妍請教起她對那些孕婦的家人也跟著都發瘋這一現象的看法,他曾聽下棋的老者說起過那姓羅的人家大半夜全家人都發瘋似的尖叫過,難道真的是因為他們見到了那嬰兒的冤魂,所以才有了“怨嬰”這種說法的?

顧秋妍說:“驚慌和恐懼的情緒是可以傳播的,也可以說是會傳染的。這並不算迷信,而是一種情緒暗示和傳遞。是被生理學和精神學科都認可的現象。相信是一種很強大的力量,你相信了那種說法,潛意識裏也就會被那種說法構建出的結論所誤導。繼而產生幻視、幻聽。久而久之自然會神致失常。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生過畸形兒的家庭還是要繼續生活下去的。生活的諸多瑣事讓他們漸漸淡忘了那段不幸的經曆,神致失常的症狀也就漸漸的轉好了。我還沒聽說社區裏哪一家人最終都進了精神病院的情況。我的音樂理療正是希望用佛教歌曲的平靜衝淡社區中的驚恐和凶戾之氣,以減少那些孕婦的精神壓力。”

小可聽了顧秋妍從精神層麵解讀那些家庭裏很多人都暫時性神致失常的說法,認為頗有道理。不過他又覺得她的話完全可以反過來說,便問:“您說過情緒是會暗示和傳遞的。可是您能夠確認這首曲子一定起到了靜氣寧神的作用,而不是適得其反的增加了那些孕婦的精神壓力嗎?還有一點,那些每日裏背著沉重精神包袱的孕婦,負麵情緒累積之下,其生出畸形兒的可能性是否會更高呢?”

顧秋妍搖了搖頭,說:“就算有一天基因圖譜序列的含義被解開了,這些精神層麵的東西還需要繼續研究下去的,生命並不是由一個個分子按照某種序列組合起來就能擁有意識的。你的問題我沒法給你準確的答案。”

小可看到顧秋妍掙紮似的表情,猜測她雖然不能接受她自己就是畸形兒事件的元凶,但她卻多少對她的音樂理療有些動搖了。同時動搖的還有小可,正如顧秋妍所說:他之前當真是在以顧秋妍是元凶為結論反推,才有了她在做胎兒實驗的想法,這種想法太過草率,也太冒失了。

經過這番辯論之後,這一老一少對對方的態度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已經不再那麽相互敵視。

人都是固執的,尤其是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已經定型的成年人,很難被別人說服而改變自己的看法。但是在相互交流當中,自己卻可以找到自己想法中的錯誤:小可認真的反思起自己的問題,他是個務實而不講邏輯的人,所以才會想當然的以結果出發反推原因。小可猜想顧秋妍的態度之所以發生轉變,源自於她這個邏輯嚴密的人在實質性的結果麵前也懷疑起了那理療本身。

小可很鄭重的向顧秋妍道了歉。並坦言之前他和張湛都曾懷疑過她,畢竟是她引他們去找老把頭的。但他們又自老把頭那裏得知了顧秋妍後來在一次事件中和高橋、荀教授一夥意見不合而分開了。而且老把頭還幫她做了一件對棱井集團不利的事。直到這次坦誠布公的會話之後,他才徹底打消了對她的主觀看法。但小可仍直言不諱的表示:不懷疑顧秋妍的初衷並不代表他讚同顧秋妍使用的音樂理療,他仍然認為那胎教和畸形兒事件有關。

顧秋妍聽小可說起她當年和老把頭坑過棱井集團,竟愣愣的回憶起往昔之事,好半天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