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逐1
清晨安然刻意起了個早,菊兒替她梳了個婉髻,頭上插一根雙綴連珠發釵。
竹兒端了銅盆進來,濕了帕子,溫熱的帕子冒著濕氣,嫋嫋如煙。
“姑娘沒睡好?”竹兒看了一眼天色,見時辰尚早,抱怨道,“平日總說菊兒穩重,瞧來也比我這個毛躁的強不了什麽,菊兒,姑娘沒休息好你就該勸姑娘多休息,怎麽還任姑娘性子來!”
菊兒難得見竹兒這般有理正經,隻捂了嘴在一旁淺笑不語。
竹兒見菊兒未動,輕睨她一眼,將帕子遞過,見安然雙目含怠,眼圈發暗,氣色也不大好,勸道:“這兒又不是臨州,老太爺疼姑娘,您很不必如此勉強自己。”
安然見她張嘴還要說叨,忙道:“禮不可廢。”她用溫水帕子擦了臉,又捏了一小撮的鹽慮牙,漱口後道,“外公疼我寵我,我卻不能恃寵而驕。”
“要是恃寵而驕的都是姑娘這個樣,可見這恃寵而驕的都是好的了。”
竹兒死心眼,菊兒見她要同姑娘分辨,忙支開她去小廚房看看早點,見她出了門才吐了口氣溫聲道:“姑娘也別太掛心了,老太爺如今有了防範,想來會無事的。”
然而,安然的心裏卻比菊兒要清楚,也比她知道的更多,仔細想想,很多事情串聯起來是真的不一樣了。
她昨夜半宿未合眼,一直在想父親。
自母親故去,他的態度便大不如從前,對她與安笙甚至連基本的溫和都沒有了,隻剩下清冷的隻言片語,甚至她能感覺的他對她的防備之心。若非祖母護犢,怕她與安笙的日子比現在會很不好過。隻是,她始終沒明白,這究竟是為何。
是母親沒把嫁妝交給父親,他寒了心?
是李氏的枕邊風,亦或是李大人許了他什麽?
正房門外稍站了會兒,安然就被請進了正廳,緊接而來的是舅舅與表哥。
舅舅拄著拐杖,由表哥攙扶著進屋坐下。
老太爺見舅舅行動雖不便卻步履強勁有力,點頭道:“城兒身子好多了?”
“不能疾行,慢些倒還好。”眼中黯然一閃即逝。
老太爺頷首,轉頭看向表哥赫連希:“希兒最近時常出門?”
“恩。”赫連希抬頭小心地看著老太爺。
“見了恩科的貢生。”
赫連希心中一緊,喉結微顫,卻無法發聲。
老太爺這樣問定是知曉了許多,他再做隱瞞反而不美,索性點頭應是。
“你準備的如何了?”老太爺看著一臉希冀的赫連希,歎息道,“非下場不可?”
赫連希被老太爺的眼睛逼得無路可逃,隻好硬著頭皮輕聲道:“祖父,希讓您失望了。”
他心中有愧,尤其在如今飄搖的時候,他仍舊放不下對功名的追逐,他亦曉得老太爺的顧慮,可是若要他放棄恩科而入商,他,實在是不甘。
老太爺搖頭無奈道:“你沒有對不起我,希兒,我知道你不會甘心平庸,可......算了,隨你吧。”老太爺歎息著吐了口氣,微微道,“恩科入考赫連家不會為你打點,一切全憑你的本事,若成,你騰達,若敗,赫連家也不會由你繼承,從此以後,你的榮辱全靠你自己來爭。”
“爹!”舅舅高聲喝止道,“希兒有此上心是赫連家之福,您如何能奪了他的繼承權,他是您的長孫,我,我不同意。”
老太爺並未理會舅舅,反而緊盯著赫連希。
“爹,你不必為我爭,我是自己要放棄的,何況赫連一脈不能綁在我身上,我不諳朝堂,卻也明白赫連家已是某些人的眼中刺,我不能因一己之私,拖累赫連一脈。”
赫連希起身鄭重地跪下,拜了三拜才道:“赫連家讓希享受了十六年榮華富貴,希不一定能光宗耀祖,但是希願意保赫連一脈永昌。從今以後,希不能與赫連一脈共榮辱,惟願祖父、爹爹一生平順。”
舅舅紅了眼圈,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赫連希,鄭重地道:“希兒,你怎能說這樣的話,你是爹的長子,赫連一家的榮耀皆係於你,你......”
“爹,希已經決定了。”赫連希輕按住舅舅的手,轉頭麵對著老太爺道,“弋兒雖小卻甚為聰慧,悉心教導,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即使沒有了希,赫連家一樣有優秀的兒郎繼承香火。祖父,這兩日就分家吧,早做決定才能保赫連一脈無虞。”
老太爺麵對如此曉理的赫連希,心中也是愧疚萬分。他何嚐不疼惜自己的孫子,何嚐不想看著自己的兒孫榮耀一身,隻是,他不能拿赫連一家做賭注,他輸不起。
“希兒,別恨祖父。”
老太爺驟然蒼老了許多。
短短的幾個字,道不盡其中的心酸苦楚。
赫連希搖頭安慰道:“希明白祖父的良苦用心,您的決定是最正確的。我不恨您,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自己的人生,是我放不下仕途的榮光。”
屋內沉寂寒涼。
安然坐在老太爺的身邊,輕輕地搖搖他的衣袖,含笑道:“功崇惟誌。外公,您有一個好孫子,您該高興。”言罷,安然定定地看著老太爺道,“我相信表哥一定行,難道您不信任您的孫子?”
老太爺雙目緊盯著赫連希,半晌才道:“仕途險惡,以後沒有人會為你挺身而出,也沒有家族會為你漲勢撐腰,你.......多加小心。”
安然頓時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老太爺。
舅舅卻是一臉的傷痛,絲毫不見驚詫。
赫連希則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可能是早就想到了吧,從他決定入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猜到了老太爺的決定了。
隻是,這樣是不是太重了?
安然見舅舅依舊沒有出聲反駁,她知道,舅舅沒有往深處想,他恐怕還並未猜到老太爺的決定。
舅母呢?
等到祭祖昭告天下的時候,她又會是怎樣的反映?
安然不敢深思,卻也能想到舅舅與舅母的反對之聲,隻是,老太爺與表哥一意孤行,他們的話又有多少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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