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宮。

南宮澈麵容冷峻的看著堂中之人,“說。”

黑衣人微微的低著頭,昏暗的燈光之中根本看不清麵上的表情,說出口話來卻是森寒無比,好似一具沒有靈魂的活死人一般沉寂森冷。

“西涼二公主和親到大秦三天,便因為水土不服之緣故重兵在床,大秦明王稟明了秦王,以防止公主出嫁病死異鄉為由,一紙休書要將二公主送回西涼,然而護送的軍隊在西涼與大秦的邊境出了狀況,差點波及我大燕,據說是在路上遇到了刺殺,混亂之中禦馬發狂,將二公主及其下人連人帶車先翻到了冰崖之下,屍骨無存。”

南宮澈眉頭緊鎖,“定北王世子那段時間不是剛好去了邊境,與此事,可有關係?”

黑衣人搖頭,“這個不確定,隻知道世子所說的地方他隻不過是稍作停留,並沒有遊玩之意,其他的時間在哪裏,我們的人查不出來。”

“混賬。”南宮澈麵色微變,一隻手拍在麵前案台之上。

黑衣人砰的一聲跪倒在地,“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

南宮澈微微有些泄氣,近來的他越來越心煩氣躁了,他坐正身子,仰在椅背上一歎,“蘭陵的武林盟主壽宴他也去過,有沒有什麽事情發生?”

黑衣人抬頭,“蘭陵從來以武為尊,不參與其他幾國議政,那次的壽宴雖然其他幾國都有派人去,但是並沒有什麽大的動靜。”

南宮澈點點頭,“一月之後會有各國來使到盛京,我們的人務必要小心應付。”

黑衣人連忙應下,而後又開口道,“若說是與西涼二公主有關的話,這幾天西涼的暗衛似乎在找一個人。”

南宮澈目光一亮,“哦?找誰?”

“他們正在找一個在蘭陵出現過的人,似乎和名劍山莊有關,不過現在西涼的人全部撤出了蘭陵,不知道是不是打算作罷。”

南宮澈雙眼微眯,“依蕭子墨的性格,他怎麽會作罷!”

待黑衣人退下,安靜的室內再度響起了腳步聲,南宮澈睜眼一看,正是他身邊的近侍福公公。

“皇上,太後那邊命人送來補品了。”

南宮澈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閉著眼睛不願多做理睬,“送進來吧。”

福公公眼見得他沒有要吃的打算也隻能輕聲一歎,揮揮手讓永壽宮的人送了進來,輕輕地腳步聲在屋內響起,南宮澈閉著的眸子忽而大睜。

入眼便是一抹藕色的裙裾,楚雲輕背對著南宮離將食盒之內的補品盡數的取了出來,她倩兮的身量從背後看去線條更為分明,修長的脖頸和那三千如瀑的長發傾瀉而下,更為其風姿再添一抹明媚。

楚鳶一邊取出食盒之中的東西心中一邊在納悶,此前她從來沒有送過補品,隻是因為今日裏的甜湯是自己建議的方子,太後便一時興起的讓自己來送了。

這乾德宮不愧是皇帝的寢宮,裝潢的華麗尊貴之極,適才進門她抬頭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是積累的樣子。

不知為何,進來這裏她會覺得有些壓迫之感,她心中一鬆,幸好在休息,她送完東西就可以快點離去。

就是這麽想著,楚鳶轉過了身子,那一刹那她心中所有的慶幸瞬時消失,南宮澈的眼神鋒利森寒,楚鳶隻覺得自己的呼吸一瞬間被扼住,竟是忘記了行禮!

“嗬嗬——”

一聲低笑讓楚鳶一驚,這廂福公公也被這場麵驚得一愣,此時連忙低喝,“還不給皇上行禮!”

楚鳶當即跪地,“奴婢給皇上請安。”

南宮辰目光興味的看著楚鳶的摸樣,不言不語。

楚鳶隻覺得自己的脖子快要僵掉了,而上位之人似乎是故意的要看她出醜一般,偏生不讓她起身,她無奈苦笑,隻好乖乖的跪在地上。

“還是不一樣的。”

突兀的一句話讓楚鳶驚得抬起了頭,此時的南宮辰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然而他的眸子裏有迷惘和悠遠,似乎是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一般。

楚鳶低下頭,細細的咀嚼他的話。

“抬起頭來。”

南宮澈的話極具威懾力,楚鳶抬頭,眸光卻是不敢與之對視的。

南宮澈的目光肆無忌憚的落在楚鳶的臉上,那摸樣似乎是要將她看個透徹,“你從哪裏來?”

楚鳶一驚,“奴婢居無定所,並未有那一處可以算作來處。”

南宮澈挑眉,“那你和定北王世子是在哪裏相識的?”

楚鳶不解,為何他要問她這些問題,“奴婢和世子是在大燕邊境上相識的。”

“你怎麽會出現在哪裏?”

楚鳶心中漸漸生出了涼意,南宮澈站在權力的最高峰,怎麽會有時間來問她這樣的問題,除非,他發現了她的身份有異,“彼時奴婢正準備來大燕。”

南宮澈起身,一步步的走向她。

楚鳶心中漸漸抽緊,此時她正跪在地上,以一種仰望的姿勢看著南宮澈高大的身影。

走得越來越近,南宮澈高大的身影幾乎全部罩在了她的身上,南宮澈站在她麵前,嘴角一勾蹲了下來,楚鳶被他的強勢迫的難受,下意識的便低下了頭。

如此一來兩人的麵容便離得極近,他笑意冷峻,大手伸出來抬起了她的下巴比她與之對視。

“那個時候你整預備來大燕,告訴我,你要來大燕做什麽?”

楚鳶眉頭一皺,“奴婢居無定所,江湖漂泊,本來預備走遍諸國河山的,來大燕便是因為大燕迤邐之極,來見識一番自然不錯。”

南宮澈點點頭,兩個手指微微收緊了些,他笑,“那你真是不錯,隨便走走便走到了後宮之中,還得了太後的心意,現如今,莫不是還想得朕的心意?”

楚鳶眸中一邊,頓時現出了一份惶恐,“皇上的意思奴婢不明白,今夜奴婢是奉了太後之命來送補品與您的,絕沒有其他的心思,還請皇上明察。”

“哦?”南宮澈眉頭在一挑,“是嗎?”

話音一落,南宮澈放開了自己的手,楚鳶隻覺得自己的下巴快要疼的麻木了,她眸中含怒的瞪南宮澈一眼,心中卻是微微由著後怕的。

南宮澈起身看著她瞪著自己的眸子嘴角一勾,“從未有人敢這麽看著朕,你不怕朕要了你的命麽?”

楚鳶冷笑一聲,“皇上是千古明君,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將奴婢斬殺,若是如此,傳出去豈不是讓內宮上下人心寒。”

福公公在一旁看得心驚,而這楚鳶卻是絲毫不知道收斂,一雙眸子不見適才的孤弱,反倒是越發的鋥亮如新了。

南宮澈眼中興味更甚,他轉頭看著桌案上的精致瓷盅,眉頭一皺。

楚鳶看到這場景道,“這是太後吩咐奴婢的做的,有補氣歸元之功效,請皇上嚐嚐。”

南宮澈看她一眼,再看向那瓷盅,一旁的福公公會意,連忙端了起來送到南宮澈的身邊,南宮澈落座,接過那瓷盅輕輕的抿了一口,而後眉頭一展,“還不錯。”

楚鳶心中一鬆,隻覺得雙腿已然跪的發麻,卻是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為何這般待她。

“怎麽,跪的難受嗎?”

楚鳶沒好氣的冷笑一聲,“皇上要奴婢跪,奴婢不敢有半句怨言。”

南宮澈一手敲打這桌子,忽而道,“你若陪朕下一盤棋,朕自然不會再讓你跪,如何?”

楚鳶心中一驚,卻是道,“皇上您是天子,奴婢跪您是應該的,絕不敢有非分之想。”

這話一出南宮澈卻是真真笑開了,他目光鋥亮的落在楚鳶的身上,“你若是不陪朕下,朕便讓你今夜都不必回去永壽宮,在這裏跪上一夜好了。”

楚鳶咬牙切齒,眼前這人分明是個冷麵帝王,為什麽無恥起來卻也不屬於市井無賴呢?她嘴角一揚,“既然皇上這樣說了,那奴婢便獻醜了。”

棋盤擺出來的時候楚鳶冷汗泠泠,這棋盤正是她帶入這個朝代的象棋啊!

楚鳶雙腿麻痹,正準備站起身來下棋卻是被南宮澈的話驚得呆住了,“朕有說要你站起來下棋嗎?”

跪著下棋?!

楚鳶心中憤恨不已,麵上卻還是不能表現出來分毫,她嘴角一勾,“是。”

南宮澈很是滿意她的摸樣,而後吐出來的一句話卻差點讓楚鳶有咬舌自盡的衝動。

南宮澈說,“若是輸了便在這裏跪一夜,若是贏了,朕便準你來朕的乾德宮侍候!”

輸她肯定是不要的,贏呢?

若是贏了便可以來乾德宮,那可是人人都羨慕的機會,可是在她這裏她卻不甚喜歡,就憑皇帝適才問的那些問題,她有感覺,南宮澈幾乎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了,既然都被懷疑了,若是在走得近些,不知道要露出多少破綻!

可是,若是能來乾德宮,或許能夠更快找到和皇後有關的蛛絲馬跡!

“朕許你先——”

楚鳶心中納悶,“如果奴婢說奴婢不會——”

南宮澈目光淩厲,“那你便是欺君,當日裏在涼亭之中,你三言兩語看起來華而無實,實則是在看我們的棋路,怎麽,你還敢說你不會麽。”

楚鳶心中生涼,她看一眼棋盤,開口,“相三進五。”

如此,一人跪著,一人坐著,便開始了這一場棋局,南宮澈見她開始出招,手下也沒有遲疑的落子。

“卒七進一。”

“馬八進九。”

“馬八進一。”

“車九進一。”

“象七進五。”

……

福公公站在一邊,聽著兩人或是遲疑或是利落的落子,一雙眸子裏漸漸的露出了亮光,他緩緩地退出們去,外間有跟著楚鳶一起過來的小宮女,福公公揮手招了她們過來,“你們先回去吧,你們的楚姑娘今夜隻怕是要留下來了。”

幾個小宮女都不是新進不知事的,當即就明白了這位皇上近侍的意思,行過禮之後往永壽宮而去。

永壽宮尚有嬤嬤等著,看見楚鳶去而未歸自然要問,幾個小宮女中自有能說會道的,便道,“楚姑娘帶了補品進了乾德宮,我們幾個在外麵等著,等了半日不見得楚姑娘出來,正著急呢卻是福公公出來了,他說楚姑娘今晚隻怕是不能走了,便先遣了我們回來。”

此話一出旁裏的眾人眼神都是一變,或是意外,或是羨慕,或是嫉妒,俱是抑製不住的表現在了臉上。

路嬤嬤和秀荷也聽見了這話,前者麵色一喜,“哎呀,我去告訴太後去!”

而秀荷,她眉頭緊皺,眸光之中閃過一絲不忿,隨後麵色凝重的退了下去。

人群之中不乏一些小宮女,她們本就不是權力紛爭的中心,此時也隻是湊熱鬧一般的議論了幾句,青竹隨著眾人議論,小宮女們都知道青竹同楚鳶關係要好,此時難免的打探或是恭賀,青竹麵上的笑意未達眼底,直說著,“姐姐命數好。”

就在永壽宮因為這樣一個消息沸騰了的時候,乾德宮裏的楚鳶卻是麵色做苦,這象棋雖然是她帶進來的,但是這皇帝不愧是皇帝,或許是平日裏陰謀算計的多了,下棋起來也絕不是那麽好對付,比如現在,雙方餘子都不多了,他一馬一車圍在她的九宮格周圍,眼看著敗局已定了。

“怎麽,要認輸了嗎?”

楚鳶被南宮澈的這幅嘴臉惹得心中鬱悶,此時卻也無路可走,她哀哀一歎,“奴婢願意再次長跪,為皇上和太後祈禱,請皇上放心,眼看著時辰不早,皇上早些歇息吧。”

南宮澈哈哈大笑,放下手中最後的歸心馬起身進了內室,“也好也好,你的好意朕自會稟了太後的。”

眼看著南宮澈真的走了,楚鳶欲哭無淚,漫漫長夜寂寞如雪,真要她跪一晚上嗎?

室內一片寂靜,楚鳶活動一番酸疼不已的腰背,心中開始詛咒。

“楚姑娘。”

福公公的聲音忽然出現嚇了楚鳶一大跳,她轉身,隻見福公公站在門邊,“老奴送您回永壽宮。”

楚鳶一驚,“可是——”

福公公搖搖頭,“哪能真的讓您跪一晚上,您跟老奴來吧。”

楚鳶雙腿麻痹,好不容易才扶著桌子站了起來,看著她步履艱難的走了出來福公公笑容欣慰,“不瞞姑娘說,老奴已經許久沒有見過皇上這般開心了。”

楚鳶哼一聲,“公公您莫要寬慰我,皇上今日許是太過無聊了,便如此逗弄奴婢,奴婢是下人,自然想得開。”

福公公搖頭,“楚姑娘莫不信,這幾年皇上鮮少如此開心了,皇上也絕不是隨意逗弄誰的人,是姑娘性情惹得皇上喜歡。”

楚鳶冷汗泠泠,這個老人家看起來在這宮裏時間極久了,也是跟在南宮澈身邊最久的,此時聽他的話,怎麽感覺十分奇怪?

“皇上若是喜歡,那便是奴婢的恩澤。”

福公公笑意無奈,“姑娘是通透的人兒,老奴不必多說。”

楚鳶再無話可說,剛才南宮澈一係列的問題早讓她心驚了,她還敢多想什麽,不管怎麽樣,短時間內堅決不要和皇帝打照麵!

此時已經是夜深人靜之時,福公公帶著些下人將楚鳶送到永壽宮門口便退了回去,楚鳶轉身進門,卻見這宮裏比不得往日早早便熄燈安歇,此時此刻竟然是燈火通明。

她心中一緊,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就在楚鳶步履急促的進了正殿之時,殿內所有人的都目光怪異的看向了她。

楚鳶不解之極,她看著坐在主位上的太後眉頭一凝,當即俯身一禮走了過去,“怎麽這麽晚還沒有睡下,太後可是不舒服?”

太後怔怔然看著楚鳶,開口第一句便是,“丫頭,你怎麽回來了?”

楚鳶不解,“奴婢不能回來麽?”

路嬤嬤自然知道太後的心思,當即便上前一步補充道,“適才跟你同去的下人從乾德宮回來,說福總管的話說的是你今夜不回來了啊。”

楚鳶心中一動,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麽太後這麽晚了還不睡,她麵上染上一抹緋紅,“太後,你們想到哪裏去了!”

眾人知道了原來那消息是一場烏龍,麵上又是各色表情,秀荷站在旁裏嘴角一勾,眼神之中卻是微微慶幸的摸樣。

“那你為何怎麽晚才回來?”

路嬤嬤這一問眾人自然又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這麽久以來乾德宮除了侍候的小宮女之外幾乎沒有哪個女人能在裏麵停留這麽久。

楚鳶知道大家的意思,當即道,“奴婢不過是陪同皇上下了一盤棋而已。”

眾人的目光再不一樣了,即便是下棋,也不是人人都能和皇上下的,然而楚鳶容色淡淡,根本沒有把這當一回事兒。

太後看路嬤嬤一眼,眼中的失望被新的希望平複,當即揮揮手道,“楚丫頭回去歇著吧,皇帝整日裏操勞國事,你陪他下棋也是極好的。”

楚鳶心中一動,知道今夜大家都誤會了,卻也不比解釋,當即便退了下去。

剛走出正殿門青竹便迎了上來,楚鳶一看,“莫說你也誤會了。”

青竹吐吐舌頭,“是她們沒有說清楚,青竹還真的以為姐姐今夜要留在乾德宮呢,若是真的留下,姐姐你便要平步青雲了。”

或許是青竹的語氣太過雀躍,楚鳶心中生出一抹子不虞來,她嘴角一勾,“平步青雲雖是好事,卻也不是人人都喜歡的。”

青竹微微收斂,當即道,“那也是,姐姐就不是貪圖名利之人。”

楚鳶一笑不在言語,直直的向著等著門口墜兒走了過去,青竹自然依禮告辭。

楚鳶看著青竹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墜兒不解,“怎麽了?這丫頭極是喜歡姑娘,每每外間有什麽動靜都要來稟報一二。”

楚鳶搖頭,“太過看重名利的人不足以為信。”

墜兒也覺得有理,當即關了院門侍候楚鳶安睡。

一夜無夢,清晨醒來之時墜兒已經站在了楚鳶的床邊,楚鳶睜眼便覺得屋內氣氛有異,“怎麽了?”

墜兒看一眼門外的方向,“福公公來了。”

楚鳶騰的坐起身來,一邊扯過中衣開始穿戴起來,“什麽時候來的?”

“兩刻鍾之前。”

楚鳶的手速極快,不過少頃衣衫已經轉貸妥當,她直奔梳妝台之前,“為什麽不叫醒我?”

墜兒皺眉,“奴婢也想叫來著,但是福公公說不必叫您。”

楚鳶穿衣極快,可是這發式她確實不會的了,隻能由著墜兒為她綰發,她有些著急,偏生墜兒一點也不急。

“快點快點,一個老人家等了這麽久,終是不好。”

墜兒哼一聲,“福公公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現在這麽早來找姑娘分明是皇上的意思,姑娘您著急什麽,昨個晚上那麽晚回來定是去了皇上那裏,姑娘小心玩火自焚!”

楚鳶心中氣惱,最近墜兒越來越會說這樣酸不溜溜的話了,每每都讓楚鳶覺得自己做了對不起人的事一般,她豁然轉身,將來不及綰起的發絲盡數簪了起來,摸樣雖及不得原來的樣式好,卻也是極為清麗脫俗的樣子。

她欲言又止的看墜兒一眼,直奔出門去。

門外的福公公聽到動靜轉過身來,見是她出來了彎腰一禮,“楚姑娘,跟老奴走吧,皇上在等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