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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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聽到“崇禎四年”的時候隻是讓張力險些閉過氣去,可這“金州衛”三字從康興安嘴裏蹦出來時,張力頓時連死的心都有了!
張力對這一段曆史還算清楚。明代塞北長期未入一統,西有“北虜”蒙古,東有“東夷”女真。有明以來,朝廷采取“以東夷製北虜”之策,不惜一切代價於遼東地區修邊牆,築墩堡,駐重兵,自山海關至開原、鐵嶺,一直抵達鴨綠江邊。
每三十裏築一城,城與城之間每十裏築一墩,五裏一台,安危相係,勢若連珠!明太祖洪武八年設立遼東都司,共領衛二十五個,金州衛便是其中之一。
張力心中更是清楚,明代的金州衛就是後世的大連一帶。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再過兩年,韃子就會血洗此地,從此金州衛的百姓再不複漢家衣冠。
張力一想到腦子後麵留著一撮金錢鼠尾的模樣,心裏就直犯惡心。
沉默了好一會,心情略微平複的張力對康興安道:“你把燕窩收好,等我休養兩日,我們去賣了換些米糧。”
張力知道,自己的這種狀況放在後世應該屬於輕微的腦震蕩,休息幾天應該就會好轉。
康興安滿心歡喜:“好咧,孔老爺府上收這個。聽說一兩燕窩能換一兩銀子,我的天,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一兩銀子長什麽樣!”
張力眉頭緊鎖,孔老爺?孔老爺是什麽人?一兩燕窩才換一兩銀子,這跟明搶有什麽區別?難道安子不知道燕窩是十分貴重的補品麽?
張力正欲詳細詢問孔老爺的事情,西邊的廚房中傳來了一陣米香,引得張力食欲大動。
宋秀娘捧著一碗米粥,慢步走到土炕前:“兒啊,快快喝了這粥,娘放了整整一小把米哩!”
看著宋秀娘眼中歡喜無限,張力心中一痛:“娘,你先喝,孩兒不餓!”
宋秀娘有些生嗔道:“傻孩子,你說什麽呢!娘等會去挖些野菜充饑,餓不著的。你傷得不輕,快喝了吧!”
張力搖了搖頭:“娘,你不喝這米粥,孩兒也絕對不喝!”
宋秀娘眉頭緊蹙,吹了吹冒著熱氣的米粥,把陶碗放到嘴邊,輕輕蘸濕了嘴唇之後,立刻又送到張力麵前:“娘真的不餓,你看,我喝了一大口哩!”
康興安扶起張力,張力看著母親手中那碗,裏麵漂浮著一些黃色的米狀東西,或許是小米?反正肯定不是後世天天吃的大米,張力也不再推脫,低著頭將一整碗米粥全部喝下。
張力擦了擦嘴角,目光中帶著堅毅:“安子,你給我作個見證。我張力發誓,這輩子必定要讓母親也能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康興安點點頭,一臉鄭重之色。
宋秀娘笑了,笑得很甜:“我兒有心了,有你這句話,為娘也就足夠了,娘聽了心裏比吃上白麵饅頭還高興哩!你和安子好生在家待著,我收拾一下,這就去挖些野菜來。”
說完宋秀娘揀起碗筷,轉身走向廚房……
三日轉瞬即逝,張力的身體已經得以康複。
這天清晨,張力和康興安一大早就起床,準備了一番之後,向宋大娘道了聲辭,匆匆出門賣燕窩去了。
走在田邊小路上,張力發現田裏的莊稼長勢很差,不由得開口問道:“安子,我看地裏莊稼長得很差,這收成估摸著好不了呢?”
康興安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哩!俺爹爹說,從萬曆爺開始,這賊老天一年冷過一年,雨水也少,莊稼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張力沉默起來,他知道,這就是後世所謂的“小冰河期”。從萬曆末年到康熙中期都屬於“小冰河期”,整個華夏大地氣溫很低,導致糧食大麵積減產,百姓生活十分艱難。而康熙年間由於玉米土豆等高產農作物的大麵積種植,並沒有發生饑荒,可崇禎年間這“小冰河期”卻是影響極大。以前沒有多少概念,此刻看著地裏低矮稀疏的莊稼,張力不由得一陣心悸。
康興安仿佛陷入回憶:“俺爹爹說,萬曆爺爺那時,逢年過節,咱屯子上家家都殺一口大肥豬!我的天,那豈不是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俺上次吃肉,還是五年前俺姐姐出嫁……”
一提到姐姐,康興安登時神色黯淡起來。張力察覺到有異,問道:“你姐姐怎麽了?”
康興安歎了口氣:“前年姐姐嫁過去的兔兒屯遭了韃子的兵災,整個屯子都被屠了。俺和爹爹趕過去看時,整整一個屯子百餘口人,竟然沒有一個活口!姐姐一家也難逃厄運,可憐了我那還沒出生的小外甥……”
見康興安不願再說此事,張力於是轉口道:“這筆血債咱們記下了,先不提此事。那孔老爺是什麽人?你給哥哥說說,我這摔著腦袋以後,過去的事老是記不起來。”
康興安已經習慣了張力的失憶,點點頭道:“孔老爺是孔家莊的大地主,是秀才身份,他家可是咱們這十裏八鄉最顯赫的人家。咱們蓮花屯地偏人少,平時趕集什麽的都是去那十裏外的孔家莊上。他家在衛城有個山貨鋪子,咱們搗鼓的鐵棒山藥之類的東西,尋常百姓飯都吃不起,又怎會買?這山貨也隻能賣給他了。”
張力心裏明白,這孔老爺做的山貨買賣也就是所謂的壟斷了,怪不得一兩燕窩才給一兩銀子,老百姓如果不賣給他根本就賣不出去!
張力雖說也沒有太詳細的概念,但以後世燕窩的珍稀程度來說,這一兩燕窩隨便賣個十兩銀子應該不成問題!想著自己為了康興安懷中那不足一兩的燕窩,險些丟了性命,張力恨得牙癢癢的。
兩人邊走邊說,沒多久功夫就趕到了十裏外的孔家莊。
這莊子明顯比蓮花屯大了許多,約摸有百餘戶人家,雖說大多都是茅草屋,卻也有幾戶磚瓦房子,顯然條件比蓮花屯好一些。
還沒進莊,張力一眼就看出了莊子東北一戶人家占地很廣,高牆紅瓦的大院子在一片低矮房屋的莊子中顯得鶴立雞群,張力琢磨著那肯定就是孔老爺的宅子。
果然,康興安進了莊子就徑直往東北角走去,張力緊緊跟隨其後。莊子裏沒見到什麽活人,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閉,康興安和張力很快來到了孔宅門前。
孔府大門東側二十多步之外,搭著一個涼棚。棚子裏擺著四五個大籮筐,顯然是收普通山貨用的,旁邊還有一張小桌,桌子放著一組櫃子,應當是比較貴重的山貨收了以後放在此處。
涼棚外圍著十來個人,有挑著擔子的,有懷抱陶罐的,都是些附近山民,將收集的山貨拿到孔府來變賣。
涼棚裏,一名留著山羊胡,頭戴闊邊方山巾的灰袍老者,正拿著一株人參在仔細端詳。
張力穿越以後發現的第一樁有趣的事情,就是他發現他看見的明代所有成年男子,頭上都帶有絲巾或者網巾。
這是明代特有的風俗,如果張力以後再見識地位高一些的人,他們都還會帶帽子。
男子隻留個發髻,什麽都不戴的話,在明代是不可想象的。除非是乞丐、流民之類的才不會在意。
即使如張力、康興安這等窮小子,頭上也帶著窄邊兒網巾,有點像縮小版的漁網,將頭發罩在裏麵,隻露出發髻而已。不過,張力和康興安頭上的網巾都破了好幾個洞。
那灰袍老者下首立著一名老漢,老漢誠惶誠恐,眼中充滿了期待。
那老漢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孔管家,這野參雖說不是百年老參,老漢俺看著也是有四五十年光景的……”
孔管家一臉不屑,啐道:“瞎了你的狗眼!這山參最多十年,你這醃臢狗才,尋老夫開心來了?!”
老漢大吃一驚,嘴裏有些打結:“孔……孔管家,這野參根須俱全,十……十年怎會長得這般齊整?”
孔管家冷哼一聲,將手中人參輕輕放下:“老夫看了幾十年的山貨,不比你這泥腿子識貨?老夫說十年,便是十年!願賣就賣,不賣趕緊滾!別礙了孔府的寶貝地兒!”
話一落地,孔管家身後兩名腰圓膀粗的打手快步上前,作勢就要將老漢往涼棚外趕。
老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孔管家您老人家發發慈悲,老漢家中已斷糧多日,尋了好些時日才挖得這株野參,它,它是俺家的救命之物啊……”
孔管家一臉厭惡之色,嗬斥道:“你當孔府是開養濟院的?!十年山參一株,四錢銀子!近來米價瘋漲,作價兩鬥粗糧!要銀子還是要糧食自個選!少跟老子廢話!”
老漢見話已至此,心知已無半點轉圜餘地,隻得訥訥道:“老漢要糧食。”
那孔管家小心翼翼地將手中人參放入小桌子的抽屜之中,對身後打手模樣的漢子道:“帶他去倉庫領二鬥粗糧!”
一名打手道了聲喏,領著老漢往倉庫走去。
涼棚外眾人見這等情景,都有些躑躅。
張力看得額頭上擰成了川字,康興安卻滿不在乎:“力哥兒無需擔心,咱們這燕窩沒有半點雜質,純得如凝脂一般,諒他孔管家也說不出啥。”
眼見無人上前,康興安和張力大步走進涼棚,康興安陪著笑臉:“孔管家,俺和力哥兒舍命掏了些燕窩,來換些糧食。”
孔管家顯然以前收過他倆的山貨,隻看了兩人一眼,淡淡地道:“拿出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