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英低聲回答:“聖母皇太後聽說安公公出事了,特派遣奴才來請王爺進宮商量此事。”

李蓮英的目光始終盯著恭親王,他想從王爺的麵部表情上看出什麽破綻來。可六王爺是何等的精明之人,他走過的橋比小李子走過的路還多,風風雨雨近四十年,豈能讓一個初出茅廬的奴才看出什麽名堂來。隻見六王爺緊縮雙眉,顯得十分不適:“本王昨夜染了風寒,現在實感不適,沒辦法進宮。不過,關於小安子的事情,本王知道一點點。安德海私自出京,有違祖製,他一路招搖惑眾、搜刮民脂民膏,山東巡撫丁寶楨已將他參奏了,看來,龍顏大怒,誰都難保他的人頭!”

六王爺這段話說的很有分量,這是明確告訴李蓮英:“你主子西太後再心疼,恐怕她也沒用回天之力。”

此時,李蓮英的羽翼尚未豐滿,他既要牢牢抓住西太後“這根粗繩”,同時又不願像安德海那樣得罪王公大臣,特別是六王爺這等有政治實力的人物,他也必須緊緊巴結著。他深信,今後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

李蓮英了解了事情的大致情況,便點頭哈腰地說:“王爺,太後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拖過了今天,明天、拖不過後天。王爺總不可能一輩子不進宮吧。依奴才之見,不如王爺快快想出個萬全之策

,由奴才向太後婉言相告,或許情況會有所轉機。”

恭親王沒曾料到平日裏並不顯眼的李蓮英處理事情如此得體,他那麽精明能幹的勁兒不亞於當年的小安子,不可小看這位“李公公”也。既然李蓮英什麽都明白,此時也不用再瞞他什麽了。於是,恭親王說:“密旨已發出去了,估計快到了丁寶楨手裏,恐怕現在小安子的人頭早已人頭落地了。”

“啊!人頭早已落地了?”

李蓮英張大了嘴巴,做出驚駭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緊張地說:“王爺,這可怎麽辦?太後肯定會大怒的,現在必須先想個法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穩住太後再說。”

恭親王一見李蓮英有從中調解之意,便放鬆了警惕,他坐了起來追問:“依李諳達看來,怎麽做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平日裏,李蓮英正想逢迎恭親王,隻愁找不到機會,今日天賜良機,他不會輕易放過的。他湊近王爺,低聲說:“王爺的大格格深的太後的喜愛,可以讓她進宮為王爺求個情,奴才見機行事,替格格‘敲敲邊鼓’,兩個人一唱一和,定能平息太後心中的怒火。”

恭親王有些感動了,眼前這個奴才,他奕從未正眼看過幾眼,但在非常時期,李蓮英卻能獻計獻策,實屬不易。恭親王說:“也隻好如此了,事情辦成以後,本王心中自然有數。”

李蓮英連忙攔住恭親王,不讓他說下去。

“王爺何必那麽客氣,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以後奴才願意為王爺繼續效力。”

恭親王覺得李蓮英還可以信得過,便把密旨的底稿交個了他。恭親王還是不放心,再三叮囑,讓李蓮英盡量把事情辦得圓滿一些,以減輕西太後對自己的不滿情緒。

李蓮英似乎很有信心,他說:“王爺請放寬心吧,奴才一定會見機行事,努力辦好這件事情。”

李蓮英走在回去的路上,洋洋得意:“安公公呀,安公公,你不是很聰明嗎?為什麽會人頭落地。明明順帝爺時就樹牌告誡:太監不許幹涉政事、不許私自出京。安公公,你仗著西太後寵你,太無視祖宗家法了,幹出了這等蠢事兒,這不叫拿雞蛋去撞石頭嗎?這一次呀,你非撞個粉身碎骨不可。”

李蓮英從心底深處笑,他笑安德海的蠢,更笑自己的時運來了,李將代安,他欣喜若狂。回到了儲秀宮,李蓮英立刻哭喪著臉,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西太後一見他這幅神情,心裏便明白了七八分。

“小李子,你快說說看,你都打聽到了什麽?王爺呢?”

“回主子的話,昨日王爺偶染風寒,此時正躺在床上不能來。不過,奴才也得到一些確切的消息”

李蓮英尚未敘說,眼淚已奪眶而出,拿淚水還真像泉水一樣直往外湧,如同死了親娘老子,哭的西太後心煩意亂:“好了,別哭了。有什麽事情,快說!”

李蓮英抹了把鼻涕,收斂了眼淚,他從袖筒裏掏出了密旨的底稿,雙手碰到西太後的麵前,抖抖地展開了張紙張:“主子,您請看!”

西太後一把奪過底稿,她吃驚了,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本年七月初六以來運河道路有太平船二隻,小船數隻,駛入直隸、山東、河南、江蘇境內儀衛煊赫,自稱欽差,實無勘合。……據查係安姓太監,私自出京,罪不可赦,著丁寶楨速派幹員,於所屬地方,將該太監查拿,毋庸審訊,即行就地正、法,不準其狡辯。如該太監聞風折回直隸或潛往河南、江蘇等地,即著曾國藩等屬一體嚴拿正、法,毋庸再請旨,尚有疏忽,惟該督撫是問。

欽此!

讀完密旨,西太後已是滿色鐵青,她氣得把底稿撕得粉碎並砸到了李蓮英的身上,她忽然間歇息底裏裏地大叫起來:“什麽就地正、法,毋庸請旨!什麽尚有疏忽,惟該督撫是問!這分明是置小安子於死地。他們個個都知道我最疼愛小安子,偏偏為什麽要殺他,這不是擺明了要和我過不去。可惡、可恨。

西太後氣得幾乎掉出眼淚來,她咬牙切齒,拳頭緊攥,身體微傾。李蓮英生怕西太後一氣之下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無論是對恭親王等人,還是對李蓮英都不利,他連忙勸慰西太後:“主子,師傅的事兒,小李子也很痛心。隻是主子您為安公公如此大動肝火,奴才看在眼裏更心疼。主子您想一想,皇上尚未秦政,萬一主子您氣傷了玉體,誰來支撐著大清的江山?豈不是因小失大了?!”

李蓮英又是捶背,又為她撫胸口,勸解了好半天,才把西太後給穩住了。西太後這才發現原來李蓮英並不遜色於安德海,甚至他比小安子還機靈,她的心裏稍稍有了安慰。

一瞬間,她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扶李代安!

可是,一轉念,她又憤怒了。畢竟小安子跟了她十幾年,這些年來這個奴才對她稱得上忠心耿耿,盡職盡責。再者,即使小安子犯了什麽大錯,也該由她那拉氏來責罰,她容忍不了別人來懲治自己最寵信的太監。這不等於打她西太後的臉嗎?

這口氣,叫她如何咽下去。

“小李子,這不明擺著衝著哀家來的嗎?他們的膽子也太大了!”

李蓮英直搖頭,說:“不,不,主子,您千萬不要這麽想。主子,您是何等的英明,他們尊敬您、崇拜您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衝著您呢?”

西太後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她覺得李蓮英的話很順耳,剛才的盛怒已變成了溫怒。李蓮英見狀,又連忙接著說:“奴才有一言憋在心裏,總是不敢說。”

西太後雖然沒有心平氣和,但比剛才溫和多了,她開口道:“但說無妨,這裏又沒有第三個人。”

“嗻,奴才以為——奴才,奴才總認為安公公有今日,也是他自己不檢點的結果。”

“怎麽說?”

“主子您想一想:他走之前,主子您千叮囑、萬叮囑,讓他不要太張揚。可是,他做到了嗎?聽說他一路忘乎所以,帶著女眷、家丁、樂班、一行人十幾個人風風光光、招招搖搖,是在鬧得滿城風雨,這難道不是他的過錯嗎?”

西太後便聽邊不斷得點點著頭,李蓮英心裏明白西太後被他說動了心。

“咦,好!妙計了,扶李代安第一步成功了!”

李蓮英豈敢流露出欣喜的神情。西太後聽了小李子一段中肯的分析後,她的氣也消了一大半,甚至有些暗恨小安子了:“可惡的小安子,你這個奴才的膽子也太打了,皇上早已恨你入骨,我讓你出去躲一躲,再者到江南一帶采辦皇上大婚所需綢緞。臨行前再三叮囑你不要太張揚,狗東西,你為什麽不聽話!招致今日的殺身之禍,你活該!”

剛才,她生那麽的的氣,一半是心疼小安子,一半是氣皇上及恭親王等人竟然敢背著她幹了這麽大的事兒,簡直沒把聖母皇太後放在眼裏,豈有此理!

“小李子,密旨出京幾天了?”

“昨天夜裏我才發出,不過,是六百裏加急,追不回來的。看來,安公公難逃這一劫。”

西太後還是相救小安子,對於安德海,她恨歸恨、愛歸愛,那種複雜的情感,隻有她自己才能體會得出。西太後似自言自語,又似對小李子說:“不一定逃不了這一劫,這就看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