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章

歐洲,和記憶中沒有太多不同。無非是又流行了什麽發飾,或者那種形狀的裙子,從東方運來的寶石更改了哪種顏色,再不同的,也隻有貴族的更替。有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帶著潮濕氣息的夜風,還有到處彌漫著的濃鬱香水氣味。似乎已經聞到混合了食物和美酒的氣息,遙遠的晚宴一如既往的充滿著欲望和貪婪。

他連去哪裏都沒有問我就跟著我來到人界。用魔法掩蓋了自己原本的發色和瞳孔,讓過於明顯的日食般的眼眸看起來灰暗了許多。隻是那張臉依然透露著不屬於人類的華美。路西斐爾在任何時候都表現出壓倒一切存在的氣質,就算他穿著略嫌粗陋的禮服,也無損這份優雅。我笑著看他,說:“穿著人界庸俗的禮服,似乎浪費了陛下的美麗。”他更適合如水一般的長袍,還有隱諱得繡滿了曼珠沙華的衣擺。

他瞄了一眼我身上同樣綴滿蕾絲和寶石勳帶的衣服,說:“你穿不穿衣服都一樣的美。”

和路西斐爾一同坐在馬車中的感覺很微妙,有點莫名的尷尬。我隻看了他一會,就沉默著看窗外。路西斐爾輕笑一聲,說:“回到人界,有點緊張。何況是和我一同坐在這裏。”

我支著腦袋斜眼看他:“有你撐腰,我還需要緊張嗎?”

路西斐爾說:“因為你不知道會看到誰,經曆什麽。”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不知道最後的結果怎樣。活了這麽多年,無論血族人類如何發展,都與我毫無幹係。可是偏偏,那個連接的關鍵在我身上。

我說:“我有和你同坐馬車的印象。”

路西說:“不是馬,而是獅鷲獸。而且,你的確什麽都沒穿。”

距離威尼斯不遠的鄉野有著不同於城中的腐敗氣息。但那片未知的黑暗就像惡獸長大的嘴,不知何時就要吞沒一切。馬車在小別墅麵前停下,我將早已準備好的麵具遞給路西。不需要邀請函的宴會,約定俗成的敲門方法是最有效的口令。遠離城市的別墅有著並不顯眼的格局,隻是進入其中才能體會到百年沉澱的浮華奢侈。其中的每個人都帶著遮擋容貌的麵具,當然是為了宴會之後的特殊節目準備的。而且可以忽略別人的身份,盡情的享受狂歡。狂歡,如同它的名字,是貴族之間不需要言說的秘密。迷人的內室,豪華的餐廳還有精美的浴室,任何房間裏的所有沙發,躺椅都經過特殊的設計,連燈光的角度都是為了某個美妙的時刻安置的。牆上裝飾著第一流大師創作的□□繪畫,書架上陳列著這個時代所創作的風流小說,連插圖都是用來刺激感官叫人心神蕩漾的。在並不寬闊的大廳中,任何在宴會上被緣分牽引的人都可以在最期待的時候進入狀態,而這個遊戲的開端是突如其來的黑暗。就像不經意被吹滅的燭火,隻是再次點亮卻需要個把小時。這段時間,足以讓狂歡盡興的人恢複貴族的外表。

我低聲對路西說:“在這裏,你比神更值得崇拜。”

被麵具的羽毛這當初淺淺的陰影,路西的眼神依然帶著蔑視,說:“殘留在人類身上的神性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消亡。在人界被交給我的時候,神已經預測到這一天。”

“有被滅亡的可能,和意義。”就在我們穿過偌大的大廳時,□□裸流連在我們身上的目光依然不斷增加。堂而皇之發出邀請的暗示也並不稀罕。可惜今天我又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靠在路西身上示意已經有伴。

路西說:“死人的血會讓你死去。”

“為什麽神不再創造一個世界那?”既然早已對它失望?如果是神,應該很輕易就能達到自己的願望。讓路西墮天,然後接管人界,再毀滅它,不是一個非常麻煩的辦法嗎?

路西想了一會兒,竟笑著說:“誰知道那?”就像原諒了一個顯而易見的錯誤所露出的寬慰笑容。我想,或許他根本就是知道的。

還沒穿過走廊,房間的燈就忽的熄滅。我眨了眨眼。黑暗對於血族來說是另一層皮膚,融入其中是天生的使命,所以根本不會有任何阻礙,我繼續前行。走廊上的每幅繪畫都有詭異的構圖和辛辣的色彩,甚至可以聞到血腥的氣息。雖然有著明確的血族特征,可是貴族卻似乎視而不見,而且對這裏更加青睞。

“路西,你對死刑怎麽看?我是指砍頭那一種。”

“毫無美感。”他輕輕的皺了皺鼻子,說:“本來已經是足夠腐朽的肉體,還非要讓它再染上一層層的汙垢。觀看死刑才能激起欲望的貴族,終究已經走向沒落。”

“可惜血族就是依靠著那些腐朽的東西生存至此。神哪裏是寵我?根本就是恨我。”

路西從身後拉我的手,說:“你看多了主教歌頌神的高貴,卻是犯下□□之事最重的偽善者。因為知曉你早就憎恨成為人類,所以他才做了這樣的安排。”

“我對人類憎恨的起源,大概是從亞當對莉莉絲的厭棄開始。或許毀掉世界是件好事。”眼看著走到盡頭,我將手放在那扇有些古老的房門把手上,覺出了一些魔法的痕跡。

門的另一側有著仿佛另一個世界的光景。帶著單邊眼鏡的男人手中拿著長鞭,卻露出過於溫和的微笑。而跪在他身下的人,被黑色的蕾絲緊緊的束著,眼睛被遮擋,發出一陣陣的□□。

明明已經百年未見,他依然能在轉頭看到我的時候,不露驚訝:“許久不見了,夜殘殿下。最近還好嗎?”

我說:“七,什麽時候接替了你未婚妻的工作?”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皮鞭,不動聲色的推了推自己的眼睛:“隻是一點小節目而已。誰讓我的客人有這種嗜好?你也知道,得罪尊貴的客人,我的商品可是不好出售哦?”他誇張的探頭,看向我身後,然後說:“不過看來這裏有更尊貴的客人。”說完,七將踩在那人身上的腳拿走,低頭摘下他的眼布,直視那雙露出驚慌的眼睛:“現在,你必須睡一會兒了……明白我的意思嗎?”黑色的瞳孔發出七彩光芒,如萬花筒的瑰麗魔幻。那人緩緩的點頭,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七站起身,撲了撲前襟的皺褶,說:“兩位請。雖然這地方不怎麽樣,不過可是有我私藏的極品紅茶。”

這種地方當然有地下室。而七的地下室最著名的特點,就是滿滿的茶香。端在手中的骨瓷杯子是幾百年的古董,上麵的金線卻依舊美得讓人發狂。七的笑容怎麽看都是市儈的商人,和貴族的稱號完全沾不上邊。

“沒想到我這輩子還有機會見到地獄的君主,萬分榮幸。”七行了標準的貴族禮節,然後做了非常完整的自我介紹。完整的程度,就是路西斐爾不想知道都會知道的那種。如果不是有來曆不明又魔法程度極高的殤,麵對地獄君主的血族恐怕連窺視那張臉都會戰戰兢兢。曾經的血族隻能跪在地上親吻他的腳麵,如今卻這樣。不過我覺得路西倒是不會在意這些,等著親他腳麵的人多著那。

路西說:“我隻是陪他前來。不需要顧忌。”說完就自己靠到一邊眯著眼睛休息去了。不過他那個樣子,讓人覺得不知道在琢磨什麽,所以七略顯局促的瞥了好幾眼。

手中的紅茶有比血液更明媚的色澤,宛如琥珀一般散發甜膩的香氣。隻是聞,就察覺其中的西班牙蕪青膏。那是最淺顯的□□物,不過是針對人類。對於血族來說,隻會覺得心情愉悅罷了。我說:“我本來已經做好找不到你的打算了。”

“怎麽會?謹小慎微的商人必須有辦法保住自己的命,才能賺到足夠揮霍的家底。”

“和蘭茵諾維的婚事……”

七這次尷尬的抿了抿茶杯的金邊,說:“不過是再度拖後而已。不會取消。”

“那……拖後的原因是什麽?”

七放下杯子,然後靠在柔軟的沙發上,說:“一針見血。或許也是我還安穩的坐在這裏的原因。就算是僥幸,我也認為自己足夠幸運了。”

“囉嗦。你就不能說重點嗎?”

七似乎致意要讓我著急,說:“你應該知道嬡姒的事情吧?”

“當然。為了幫助叛變的家族,說起來有些愚蠢。而且,同樣參與了叛變的那個人居然還安然無恙,更讓我覺得她笨的無可就藥。”那個口齒伶俐的表妹,總是以諷刺我為樂趣。如果用七的話來說,人類的親友能通過不同的因由成為血族,這也算一種緣分。那個同謀正在我眼前喝著香甜的紅茶,這個反差倒是讓我很想救她。前提是如今她依然足夠幸運的活著。

七毫不在意的說:“她可是一直掌握著內務的重要角色,何況還是你的表妹。族長大人不會輕易處決她。”

“第一個理由接受。第二個理由,你說起來真像個笑話。”我給他一個白眼。

七說:“我也覺得像個笑話,畢竟他可是拋棄了你那。”

我沒有說話,倒是路西斐爾忽然開口:“是把他還給我而已。”說完靠過來給我一個親吻,說:“寶貝,你不要在意。”

“我沒有,路西。”

七搖著腦袋說:“甜蜜的讓人看不下去……我還是喜歡你被折磨的樣子。”

我笑著摘下那張過於繁瑣的麵具,盯著他的眼睛說:“路西,你看,那明明是件好事。”

“如果他願意永遠不見你,我會感謝他。”

“呀呀呀……陛下,您是不是說錯了那?應該是讓殘永遠不見他才對。如果不是這樣,殘怎麽會來找我那?”

我再給他一個白眼:“你都知道我最後的目的,還繞什麽彎子?”

七故作驚訝:“陛下難道都不知道?還是他不打算告訴你?”

我說:“七……作為曆史的記錄者,需要的不是嘴,而是手哦。”

“不錯的威脅。”七從茶壺中倒出溫熱的茶水,然後說:“你還記得那個準備作為禮物送給你的城堡嗎?”

“聽說整個牆麵貼滿了黑曜石。名字……秀氣的可笑。”

七說:“如果它與德庫拉城堡,西斐爾曼城堡,克拉麗蒙城堡,文圖拉莊園和伊爾西德城堡相連……形成的就是橫跨歐洲的六芒星。”

我腦海中默默畫出歐洲的地圖,將它們連接。不知道這個碩大的六芒星魔法陣到底意味著什麽,血族千百年來傳承的古老家族,創立之初是否已經有過這樣的考量?

我說:“他要做什麽?毀滅歐洲所有的人類?”

七說:“族長大人的目標,可不是人界。”

地獄?我扭頭看了看路西斐爾,說:“跑到你的地盤了嗎?”你怎麽也不告訴我?

路西斐爾說:“人界和地獄之間,還有另一個空間。沒有肉體的黑暗靈魂,如果無法進入或者有辦法不進入地獄就會在那裏徘徊。你曾經去過,隻是不記得而已。”

我說:“那種地方,通常沒有可以正常進入的通道。”隱約記得的確有這麽回事,我應該記得的,比如化骨成石的岩漿,湖泊一樣的石頭,巨大的風車和榕樹。還有在上麵晃著腿的人,以及帶著笑聲的呼喚。那片波光粼粼的湖麵,從天而降的六翼天使有熟悉的麵容。我甚至隱約聞到了薰衣草的味道,有安眠的氣息。或許是路易迪爾,又或者是賽瑞卡。但一旦回神,卻變成了紅茶的香氣。西班牙蕪青有這樣的威力嗎?

七說:“族長就是族長,已經找到了那個可以通往另一世界的通道所在。當然,他為了讓普通血族也能通過那裏費了一些功夫。不然,你覺得當年那場幾乎滅絕歐洲的黑死病,是怎麽來的那?”

路西斐爾對我說:“人界曆1318年的黑死病,死了大約三萬人。在那之後,霍亂和戰爭又使這個數量成倍增長。兩個空間的通道過窄,所以無法通過大量的死靈,空間的縫隙不斷擴大,終於成了可以通過的大小。為了穩定它的效力,這一百年中,他在通道的地方,建了人骨教堂。”

那個位置,正是六芒星的中心。

“燭台是一百二十幾塊骨頭,吊燈則是上萬塊人骨……那位殿下在藝術有著非常卓越的品味。雖然無法掩蓋死亡的氣息,不過從實用的角度來說,是無可挑剔的完美。”

我說:“空間,六芒星,通道,肅清,內亂……無論什麽好像都指向一個終點。”

路西斐爾的眼毛抖了抖,就像掉落在上麵一些灰塵。

“他打算建造純血族的地下都市嗎?”

作者有話要說:宴會後狂歡的規矩。西班牙蕪青膏。鞭打的愛好。死刑臨窗的觀看。均是標準的歐洲貴族秘聞。

捷克的人骨教堂的吊燈,一萬塊人骨所造。黑死病是曆史。但它是否是那幾個城堡的中心,我就不知道了。我懶得一一確定歐洲地圖上它們的位置,現在對那個記憶不清。

以前連各國貨幣的兌換都記得,現在就不行。

莫不是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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