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處 Chapter 28

汽車在夜幕中向城郊駛去,整整快兩個小時後,最終停在路邊。

保鏢先下車開門,隨即把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的方謹扶了出來。

眼前是一棟巨大的倉庫式建築,前院被鐵欄圍了起來,空地上整整齊齊停著幾輛防彈房車。建築灰黑色的門臉前寫著一行字,夜色中很難看清,方謹抬眼盯了一會兒,才認出是某某真槍射擊場。

保鏢對他低頭致意:“總裁在裏麵等你。”

方謹默不作聲,被幾個人挾著進了建築,在沒有開燈的前台和通道裏走了片刻,隨即眼前倏而燈光大亮,來到了一座寬敞巨大的室內射擊場裏。

砰!

槍聲驟然響起,遠處報靶杆上顯出一個鮮紅的數字:10.

顧名宗放下槍,回頭招了招手:“過來坐。”

保鏢無聲無息退了出去,哢噠一聲關上門。

空曠的室內隻剩顧名宗、方謹、以及本來就在的幾個保鏢。王宇也在保鏢之中,雖然神情似乎很鎮定,但方謹眼角的餘光輕輕一瞥,就能看出他眼底深藏著的不安。

不是他賣的自己,他不敢。

離射擊道不遠的平地上,突兀地擺著張扶手椅,方謹慢慢走過去坐下了。

“見到人了?”顧名宗一邊卸彈夾一邊問。

短短一句話,方謹知道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僥幸的機會,他輕輕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他睜開眼直視著顧名宗:“——您是怎麽知道的?”

“我是怎麽知道的,”顧名宗笑了起來:“那座療養院外圍一年到頭都有我的人,你這邊剛進去那邊消息就放在了我案頭,兩個小時內不出來我就該叫人進去搶你了——怎麽,柯家的保鏢沒用,你以為我的人陪著他們一道沒用?”

方謹麵色微變。

“——我不明白,”半晌他謹慎道:“既然您知道人在裏麵,也有辦法繞過柯家的守衛,為什麽二十多年來都不幹脆斬草除根?”

顧名宗換上彈夾,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饒有興味地看了方謹一眼:

“你知道熬鷹最恨的是什麽嗎?”

饒是方謹反應再快,也不禁一愣。

“……什麽?”

“熬鷹最恨的是,你好不容易狠下心把小鷹熬得奄奄一息、野性全失,正尋思著是時候去喂食喂水收服它了的時候,突然從半道上殺出個程咬金,搶先一步摸毛喂食,一下把它徹底馴服了;你這麽多年來的期待和努力,突然被這麽化為了烏有。”

顧名宗頓了頓,又笑問:“——你猜之後會發生什麽?”

方謹已經明白,顧遠的事他什麽都知道了。

燈光下他臉色是血色盡失的蒼白,甚至連身後被綁縛的雙手都在微微發抖,然而神情卻帶著一種嚇人的冷靜。

顧名宗視而不見,悠悠道:“不過之後這個程咬金會發現……他從別人手上劫來的這隻小鷹,已經在多年時光中模仿原主的一言一行,本能浸透於靈魂深處,變成了和原主極為相似的模樣……”

“我不是你養的鷹犬爪牙!”方謹厲聲道:“我是個獨立的,跟你完全不一樣的人!”

這句話尾梢甚至有點破音,在空曠的射擊場內帶出了刺耳的回響。

顧名宗卻不以為意:“你想說這句話已經很久了吧。”

方謹咬住牙,毫無畏懼地和顧名宗對視,直至後者微笑著挑了挑眉,重複了四個字:“斬草除根。”

“——那可是顧遠的生父,你卻想都沒想就直接用了這個詞,可見潛意識裏並沒有考慮過我看在親生兄弟情麵上不忍下手、或看在顧遠的份上不願下手的可能性,你代入我的思維模式是沒有任何障礙的。”

“而且你的直覺也對了,阻礙我的確實不是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顧名宗似乎覺得很有意思,說:“是因為殺了也沒用——二十多年前柯家和顧家走得太近,除了這個人證之外還掌握著很多其他證據。貿然下手隻會逼柯文龍那頭老狐狸跟我魚死網破。”

方謹神情晦暗不明,胸膛微微起伏。

顧名宗走到扶手椅邊,近距離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目光從他略顯淩亂的頭發、纖長濃密的眼睫和在燈光中,一側微微反著光的鼻梁望下去。

方謹模樣其實有點狼狽,但顧名宗的目光卻像是在欣賞一件完美無缺的藝術品。

“告訴我你現在知道多少,”他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命令意味:“還有什麽疑問,也一並說出來。”

“……”

方謹坐在椅子裏,能察覺到從頭頂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顧名宗一眼。

“你不是顧名宗,”半晌他嘶啞道:“你是顧名達,正牌顧名宗的雙生兄弟。”

“——你們兄弟倆雖然一母所生,命運卻截然不同。顧遠生父從小被抱回顧家撫養,最終接掌家族、繼承了整個財團;而你跟隨身為情婦的生母流落在外,可能是少年時代,也可能成年後才被你孿生兄長找到並承認。”

“不過那個真正的顧名宗非常熱情地接納了你,甚至還讓你參與到集團事務中來,對你毫不設防。因此你在他掌權的時候就漸漸培養出了自己的勢力,以至於後來反戈一擊,順利上位成功。”

啪,啪,啪。

“——精彩。”顧名宗一下下鼓著掌:“你是怎麽推測到的?”

“顧遠生父這二十多年來都在柯家手上,他是柯家的親女婿,療養院待遇又非同一般的優厚,卻活生生變成了精神病,看見我的時候明顯流露出強烈的懼怕。一個稍微意誌堅定點的人都不會變成這樣,麵對差點害死自己的人也應該是暴怒攻擊而不是恐懼尖叫不要殺我,所以我隻能想到本性軟弱,才能勉強解釋他現在的樣子。”

“再者,”方謹繼續道,“我房間裏的那張照片上,他挽著顧遠生母的手,笑容興奮充滿欣喜……我從沒有在你臉上看到過那麽外露的表情……”

顧名宗站在方謹身後,似乎有點感慨,又十分讚許:“大哥就是這個樣子,不然當年不會那麽輕信,以至於被我輕輕鬆鬆反水上位。”

“幹得不錯,這你都看出來了。”

方謹被壓在身體和椅背之間的手腕動了動。

但那幅度很輕微,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就完全看不見了。

“你培養出自己的勢力之後,不甘心隻做一個影子裏的人。二十多年前顧遠生母住院臨產那天,顧家應該非常忙亂,你便趁機帶人發動偷襲,在混亂中下手殺害了自己的孿生兄長。”

“當時你和顧遠生父應該已經像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雖然還有細微處不能一模一樣,但那些協助你反水的手下迅速控製住了家族高層,以至於短時間內沒人能認出真正的顧名宗已經被掉了包;你最後剩下的顧忌隻有一個人,就是顧遠的生母。”

“顧夫人出身柯家,有來頭有背景,又是絕對騙不過去的枕邊人。因此為了徹底消除隱患,你讓她難產大出血死了,作為供血者的我母親也僥幸逃脫了一條命。”

方謹頓了頓,盡管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已經有點發抖,但還是很鎮靜的:

“我說得對嗎?”

顧名宗含笑聽著,聽完點點頭,說:“對。”

那一問一答,恍惚和十多年前方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天真無知地跟在顧名宗身後絮絮叨叨問這問那,問完了顧名宗摸摸他的頭說“對”——那個時候一樣。

然而時過境遷,溫柔繾綣化作利刃,將假象一刀刀支離破碎,頹然露出了鮮血淋漓的醜陋真相。

“但我有一個問題想不通……”方謹停頓片刻,才緩緩道:“為什麽下手殺害顧遠生父的,是我父親?”

他視線望向前方,顧名宗站在扶手椅高高的椅背後,隻聽見十分輕鬆的聲音傳來:

“——因為方孝和是我大哥的心腹手下之一,也是自願反水去刺殺他的。”

“方謹,如果顧遠他生父不死,我不上位,你以為你母親活得到生下你的那一天?方孝和反水的心比任何人都強烈,你出生隻比顧遠晚八個月而已。”

方謹整個人完全僵直。

那一瞬間他連心髒都重重地沉在了那裏。

“我答應你父親,隻要他殺死我大哥,就放他跟你母親離開顧家,從此生死不涉。為此你父親鋌而走險勒死舊主,誰知混亂中沒真正勒斷氣,我大哥後來被得知女兒死訊趕來的柯文龍救走了。”

顧名宗眼底掠過微微的譏嘲:“而柯文龍心狠手辣的程度遠超你想象,他知道我大哥一直對柯家心懷不滿,甚至一度說服他女兒跟他離心,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關押了起來;另一方麵拿這個重要人證來威脅我,逼我留下了顧遠的性命。”

“對柯文龍來說,一個年輕不懂事的顧遠比他父親好控製多了,而且就算將來不可控製,僅憑祖孫情分也足夠從顧家獲得豐厚的收益——因此這筆買賣簡直一本萬利,這才是你今天看到的這一切的真相。”

顧名宗繞到扶手椅側,偏頭看著麵色如紙一般僵冷的方謹。

“……我父親……”

“方孝和也是為了你,”顧名宗溫和道,“顧遠父母不死,你母親跟你都活不下去。”

方謹肩膀開始顫抖,那幅度簡直壓抑不住地越來越劇烈。他大口大口喘息,卻像是無法汲取任何氧氣,連整個肺部都因為劇痛而緊縮成一團,隻能緊緊蜷縮起身體。

邊上有個保鏢試探著上前半步,被顧名宗抬手製止了。

“方謹,”他淡淡道,“沒必要這樣,你不是這麽脆弱不堪一擊的人。”

“……為什麽……”許久後方謹終於抬起頭,幹裂的嘴唇上明顯被舔舐過的血跡,眼底似乎布滿了血絲:“為什麽你要把那張照片放到房間裏,為什麽要讓我看到這一切?!”

他的聲音雖然戰栗,但顫抖和喘息的幅度已經被強行壓了下來。

剛才那短暫的失態仿佛錯覺,已經從那削瘦挺直的身體上迅速消退了。

顧名宗靜靜看著他,目光似乎有些稱許和憐憫混合起來的複雜意味,半晌才不答反問:“你知道我第一次來到顧家是為什麽嗎?”

“……”

“我本來姓季,”顧名宗悠悠道,“我自己的母親因為初為人母的不舍、和顧家較勁的愚蠢以及想為日後留一個依仗的複雜動機,沒有把我和大哥一起交出去,導致我成年後才踏進顧家的門。而那一次顧家派人來找我,也不是因為親情之類的原因,而是我大哥開刀需要的手術供血。”

方謹瞳孔微微縮緊。

“之後我一直沒得到光明正大的承認,甚至存在都一度差點被抹消;就算後來在財團內部漸漸掌權,很多人也隻以為我是個替身,直到拍那張照片,才是我們孿生兄弟首次出現在同一個鏡頭下。”

顧名宗說:“那是唯一一張能證明我們是兩個不同的人的照片,所以我把它留了下來。”

“……”方謹嘶啞道:“那你為什麽要故意讓我發現?!”

“我不是故意讓你看見的,它在你床頭相框的隔層裏已經十多年了。”

方謹難以置信地盯著他,隻見顧名宗平靜道:“因為那上麵有你爹媽。你小時候思念父母,整夜哭泣,經常問我要爸爸媽媽。我想這張照片留著也沒用,就放你床頭了,權當給你一家三口團個聚的意思。”

方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但顧名宗的表情卻完全沒有開玩笑的跡象。

“現在你什麽都知道了,阿謹,你打算怎麽辦呢?”

射擊場內一片靜寂。

沒有人動,也沒有人發出聲音,靜默的潮水從虛空中四麵八方湧來,將肺部的最後一點空氣都硬生生絞了出去。

透過高高的窗口,方謹眼底映出外麵深夜無邊無際的黑暗,沒有任何一絲光亮。

“我想離開你,”很久之後他終於開口說。

“沒有你我連出生的機會都不會有,沒有你我也許早已經死在了十幾年前,但盡管如此,這種關係我也一天都不想再忍耐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想離開你。”

顧名宗沒有任何惱怒或驚訝的表情,隻不動聲色道:“哦?”

“你曾經說過我有一次後悔的機會,那麽現在就是我用這個機會的時候……”方謹深深吸了口氣,說:“如果你放我走,我發誓將對今天聽到的所有事情守口如瓶,此生再不對任何人提起;反之我一定讓這個秘密大白於光天化日之下,暴露於所有人前。怎麽樣?”

他緊緊注視著顧名宗,目光有種逼人的沉定。

然而顧名宗卻仿佛聽到了笑話一般:“但現在是你在我手上,阿謹,要是我今天就殺了你呢?”

方謹還來不及說什麽,隻見顧名宗一步上前,就這麽伸手抓住了他的咽喉!

這下簡直猝不及防,方謹麵色迅速漲紅,說不出一個字來,隻感覺到喉嚨被一分分卡緊!

其實以顧名宗手勁,轉瞬間捏碎他頸骨易如反掌,這個時候是刻意留了力的。不過在極度的痛苦中方謹感覺不到,他隻能聽見喉嚨發出可怕的哢哢聲,以及血流迅速衝擊耳膜發出巨大的噪音。

……不……

不能在這裏,就……

混亂中方謹竭力保持最後一絲清醒,迫使自己在強忍劇痛猛烈扭動手腕。其實他整晚都在暗中磨動繩結,最後隻剩一點綁在腕骨上,生死之際被他猛然掙脫,閃電般一把推開了顧名宗的手!

——啪!

顧名宗踉蹌半步,方謹捂著咽喉,狼狽不堪劇咳了起來!

這一咳簡直驚天動地,連內髒都緊緊絞起,滿舌尖全是血腥。方謹差點撞翻座椅,一邊退後一邊警惕地望向顧名宗,卻見後者攤開手掌微笑了一下:“這就對了,你不是早掙脫了嗎?”

“你……你這樣有意思嗎?!”方謹斷斷續續厲聲道:“你總是這樣捉弄我,把我逼到最後一步有意思嗎?!”

顧名宗卻靜了片刻,才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方謹根本沒有也不想去弄懂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隻顫抖著手扶住椅背,半晌才勉強止咳,耳朵裏嗡嗡作響。

他咬牙咽了口帶著鐵鏽味的血沫,抬頭逼視顧名宗,沙啞道:“……你太遲了,應該在香港就把我抓起來的。來之前我已經把在療養院裏的錄音及視頻,以及我推測到的一切整理成郵件,再過一個小時不取消的話,就會自動發送給顧家家族內部及財團高層的每一個人……”

顧名宗笑道:“哦?那你不妨整理個名單給我,我安排下好一個個殺。”

“……以及顧遠。”方謹冷冷道:“包括我和你之間的一切。”

顧名宗的眼神,今晚終於第一次發生了變化,裏麵甚至出現了訝異的成分:

“——你把你和我的關係,告訴了顧遠?”

“貿然一封郵件不可能讓顧遠相信,如果他向柯家求證就勢必會耽誤時間,到那時你肯定已經派人對他下手了,隻有把一切都告訴他才能爭取最大的信任。”方謹眼神微微帶著點自嘲:“再說如果我死了,他知不知道又有什麽關係?再嫌棄我也感覺不到了。”

顧名宗沉默地看著他,目光中閃動著難以言狀的光。

“顧遠,”方謹喘了口氣,又道:“顧遠今晚帶著自己的人叛出顧家,柯文龍會立刻接納他。介時他是顧家正統繼承人,又有柯文龍鼎力支持,人證物證皆在,你的後患何止無窮?——隻要你同意讓我走,這一切都可以消弭於無形。”

“現在還不到和柯家翻臉的時候,利害關係孰輕孰重,顧總你自己應該很清楚吧。”

顧名宗和方謹久久對視,深邃的眼神中任何情緒都沒有。

半晌他才問:“——你就這麽想跟顧遠在一起?”

明明時機不對,地點也不對,那一刻方謹卻有種想流淚的感覺,他竭力咽了口唾沫才壓下喉嚨裏酸澀的哽咽。

“是的,我想跟他在一起。”

這話裏其實還是透出了一絲戰栗的異樣,而顧名宗似乎覺得有點可笑:“我就知道你有飛蛾撲火的這一天,但你確定?你真的愛他?”

方謹說不出話來,隻微微點了點頭。

“哦你愛他,你了解他多少?顧遠以前在英國,回來後是你老板,你見過他真正繼承自黑道家族的那一麵嗎?你確信你愛上的不是那個,在極度絕望中幻想出來的完美幻影,潛意識裏牽強附會出來拯救自己的保護神?”

方謹大腦裏嗡嗡作響,喉嚨火燒般劇痛,連說話都十分艱澀:“不是這樣的……”

顧名宗再次確定:“你不後悔?”

“……不後悔。”

顧名宗點點頭,沉聲道:“那好吧。”

那一刻方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三個字來得太突兀,讓他猝不及防地怔在了那裏。

顧名宗卻對他怔忪的表情視而不見。

“不過你必須做到兩件事,否則我隨時會反悔今天的決定。第一,你必須發誓永遠不因為顧遠而傷害自己,尤其不能為他去死。”

方謹眼皮下意識一跳。

“第二,你活著顧遠才活著。”顧名宗冷冷道:“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是真的會對顧遠下手的。”

方謹有瞬間的凝滯,但立刻又意識到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今天的關頭必須先過。

他直視著顧名宗點了點頭:

“我發誓。”

顧名宗微微吸了一口氣,良久才徐徐呼出來。

他溫和道:“你可以走了。”

如果仔細聽的話,他聲音裏其實微微帶出了一點難以言描的情緒,既不是傷感或憤怒,也不是輕蔑和不屑;那聲線很沉的溫情,非常穩定,不像是告別。

然而這時的方謹聽不出來,他一步步向後退去,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警惕顧名宗和他身後那幾個保鏢身上,不可能注意到那幾個字裏如此細微的情緒變化。

他退到射擊場門口,保鏢從外麵為他打開門,微微欠身以示致意。

然而方謹此刻背對大門沒有看見,他隻緊緊盯著顧名宗,隻見那個男人對他笑了笑:“——再見。”

不,不再見了。

方謹沒有說出來,他向後退了一大步,隱進了射擊場外走廊上的黑暗裏。

大門再次關上,射擊場內靜寂無聲。顧名宗一言不發站了許久,突然抬手舉槍,對著彈道盡頭的標靶呯呯呯全打了出去!

瞬間彈殼橫飛,叮當落地,直打到最後一發子彈時,顧名宗連頭都沒偏一下,轉手幹淨利落一個點射!

——砰!

不遠處一排保鏢中,王宇眉心正中出現了一個血洞,幾秒鍾後圓睜雙眼轟然倒地。

顧名宗退出空彈夾,隨手一扔,保鏢立刻上前接住。

他冷冷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