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態模樣的陌生男人不說話,在場也沒有人開口,氣氛壓抑了起來,見無人動作,受了嚴重內傷的林青雲盤膝坐在了地上,調息身上的傷勢,施展出來的殺招本該是萬無一失,但是卻被陌生的病態男人半路截斷,並且還反擊一道,讓他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山外青山樓外樓,強中自有強中手,從來不自負自大的林青雲正是明白這一深刻的道理,所以在昆侖從來沒有做出特別的舉動,按照他的實力,長老會未必能夠阻攔的了他,但林青雲顧忌的是長老會身後的底牌,昆侖要是僅僅是一個明麵上的長老會在硬撐場麵,恐怕早已不複存在了。
“你是叫林青雲吧?幾十年不見,如今也該成了大器,當年見你氣宇軒昂,與其他人不同的氣質,我便知道你的成就不會在我之下,想不到如今竟然可以輕鬆打敗長老會的大長老。”興許是開口說了幾句話,那個形態佝僂的滄桑男人說起話來逐漸順暢,麵對林青雲慢慢地說道,沙啞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
“你認識我?”地上打坐的林青雲沉聲問道,他當上掌門二十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祖師祠堂這裏還有一位不出世的驚世高手,年輕比起他,看上去也隻是略大幾歲而已,天賦實力又要遠勝於他之上,從病態男人的身上,林青雲可以肯定對方一定受過重傷,並且現在還未痊愈,那一陣陣咳嗽聲在場的大長老和宋氏老人都可以輕言斷定,受了重傷竟然還能發揮出異常強悍的一擊,那麽那個病態模樣的男人要是在全盛時期,還會有怎樣的成就?林青雲不敢想象。
“當年昆侖坐下眾多弟子中,隻有你引起了我的注意,二十年來,我不知道你現在在昆侖出任了什麽職位,但我想肯定也不會太低。”病態男人又是一陣咳嗽,然後用深邃的目光看著林青雲,靜靜等待林青雲的回答,留守在祖師祠堂二十年,很多人應該都不會認識現在的他了,物是人非,二十年一晃就過去了啊。
“我是這一代的昆侖掌門。”仰頭答道的林青雲眼神突然變得炙熱起來,對方居然認識他,就說明那個看起來很陌生的男人的確出自昆侖,以前的位置還不俗,聯想昆侖有史以來的風雲人物,其中像對麵那個男人年齡的人物,卻隻有一個。
隱隱約約間,林青雲心中有了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但是他不敢肯定,因為二十年前距離現在實在有些不短的距離,要是他就這樣盲目的肯定,說不定會順應別人的可乘之機。可是傳聞中的那個人,不是死了麽?所以,他猶豫了。
聽到林青雲的回答,病態男人毫無半點動容,這個回答似乎是他預料到的一樣,隻是聽了林青雲的話之後,病態男人便不再開口說話,慢慢地走到了大長老身前,輕聲問道:“當年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是你給了我一個留在昆侖的機會,所以今天救你一命,我和你之間,算是扯平了。”
已經冷靜下來的大長老看著病態男人,想要努力地從對方不滿胡茬的臉上找到他熟悉的痕跡,但是他毫無結果,這個人比起當年的那個人,相差太懸殊了,一個人的相貌可以隨著時間的消逝變化,但是一個人的氣質是隨著時間沉澱下來的,這個神秘的病態男子身上幾乎找不到一點氣質,更不要說給人那種高手的感覺。
要不是親眼見過這個還在不斷咳嗽男人還未現身之前出現的滔天劍氣,諸葛珪絕對不會相信隨後到來的男人會是一個巔峰級別的高手,他比起潛龍在淵的林青雲,還要會隱藏自身的實力。
“你是在祖師祠堂掃地?”全身顫抖的大長老出聲問道,他也猜到了一個讓他不得不信的可能。這個男人是從祖師祠堂的方向走來的,但消息靈通到昆侖的一草一木都逃不出視線的長老會絕對沒有這個男人的半點消息,但諸葛珪想起了二十年前曾經派出一個因為做出一些出格事情的內門弟子到祖師祠堂專門打掃的事。
“想不到一掃就是二十年。”病態男人自嘲道,臉上似乎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內心震撼不已的大長老終於知道了站在他對麵的人是誰,他也想不到,完全沒有想到,被所有人遺忘的掃地弟子身份,如今卻是隱藏了一個當年聲名顯著的人。
“你殺了那個弟子,取而代之。”
無法控製住情緒的大長老諸葛珪顫巍巍說道,怪不得這個男人會說是他給了機會,所有人都以為這個男人已經死了,卻不知道本來在二十年前傳聞死去的人如今還活著,音容相貌脫胎換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該死的人,我宋天雲不會讓他苟活。”
病態男人緩慢說道,語出驚人,而當他說道“宋天雲”這三個字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忽然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隻是這變化一瞬間出現,隨後又以更快的速度從身上褪去,如同曇花一現。
聽者有意。
盤膝坐在地上的林青雲猛然站起身來,而遠處大樹下的老人也是連忙走過來,兩個人都聽到了病態男人口中的那三個字,讓他們無法抑製內心的情緒。
二十年前的昆侖,宋天雲這個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傳出宋天雲死去的消息之後,那個名字便逐漸淡出昆侖,隱埋在了許多人的心底。
心中的猜想被驗證後,林青雲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昆侖,低估了長老會,也低估了宋天雲,二十年前的他還不是昆侖掌門,自然無法接觸到當年的昆侖秘辛,現在的他可以推測,當年的事情,絕對不會是表麵上那麽簡單。
隻是當年模樣俊朗的宋天雲,卻變成了如今這副落魄模樣,讓林青雲不禁深思再三,至從陌生的病態男人口中說出那三個字後,他的目光便沒有離開過那個男人身上,他此生最敬佩的人中,就有宋天雲。
旁邊的老人欲言又止,病態男人出現的時候他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似曾相識但是想不起對方到底是什麽名字什麽身份,熟悉的感覺讓這名老人誤認為是待在後山太久,而忘記以前熟識的人。
“宋天雲,你竟然還沒有死!!!”
大長老諸葛珪震驚道,曾經被外界戲稱是昆侖百年不出世的天才,正是眼前這個看上去毫無半點高手風範的病態男人,一個堂堂的昆侖掌門蟄伏在祖師祠堂掃地二十年,這種超常的毅力絕非一時半刻能夠將其理解的。
歲月是把刀,磋磨了人心。
抬起頭,佝僂的身軀稍稍挺直,真名叫做宋天雲的男人微微地咳嗽了幾聲,看著大長老諸葛珪,緩緩說道:“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你今天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
宋天雲如今的模樣看起來並沒有多少威嚴,但是他的話似乎讓人不容反抗,盡管是一副平和的語氣,聽不出一點強迫的意思,有話想說的大長老諸葛珪被病態男人這句話噎住,於是他隻好轉過身去,換了一個方向,朝著祖師祠堂緩慢走去,他的背影不再像來的時候那麽自信。
大長老一走,這塊場地上隻剩下三個人。
將目光放在林青雲身上的宋天雲,沉默半晌,道:“昆侖有你這樣的人我就放心了,城府極深,為人低調,心中有浩然正氣,昆侖在你手中,不會有什麽大礙,當年我做掌門的時候,沒有為昆侖做過什麽事,心中很是愧疚,如今我希望你能將昆侖發揚下去。”
任重而道遠的一番話,讓林青雲始料未及,他以為宋天雲會向他問一些這些年發生過的事,但不曾想到宋天雲對他隻有這些話,高人的心思,果然不是常人能夠預料到的,林青雲內心苦笑不已,從來沒有人能夠讓他像今天這樣服氣。論實力,他不及宋天雲,論韜略,他比起宋天雲仍然還是遜了一籌,至於布局,他更是甘拜下風,蟄伏昆侖二十年,隻是扮演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讓人注意不到,林青雲是絕對不做到這樣淡然的。
當年昆侖究竟發生過什麽事,心中保留一分好奇的林青雲始終無法預料,很多事情,你隻看了表麵,是不可能推斷出表麵隱藏的真相的,更不要說是在迷影遍布的昆侖,處處是局,當局者迷,旁觀者未必清。
“用盡全力,不負心意。”
運籌在握的林青雲正色道,傳說中的人物親自站在他的麵前跟他說話,他定然是不能馬虎的。
傳說,昆侖能有多少傳說。
宋天雲就是傳說中的一個。
當年與宋天雲其名的傳說還有一個人,不過現在的很多人鮮有為知,那個人的傳說隻存在於很多人心底的那片見不到陽光的陰霾中,不願意提起,老一輩的人對那個人忌諱莫深,凡是涉及到那個人的事情,都避而不談。
那個人的真名幾乎無人知道,但是“修羅”這個名號一定會讓許多人心驚膽寒。
自認為實力在華夏排的上名號的林青雲終於承認了自己的自負,身懷重傷的宋天雲尚且實力遠超於他,更不要說巔峰時期的宋天雲有多麽恐怖,能夠冠之“傳說”二字的人,俱有語氣匹配的實力,華夏有一個宋天雲,還有一個修羅,絕對還會有像宋天雲修羅那樣一隱就是數十年也沒有出山的大人物。
很識趣地走到君逸楓所在的地方,打量了君逸楓現在好轉的傷勢,林青雲扛起君逸楓,向著祖師祠堂的出口走去。
時間留給了二十年不曾見麵的宋家父子,二十年中埋藏的秘密,林青雲再有興趣也不想知道,他隻知道一個傳說中的人,能夠蟄伏二十年的辛酸,那是一種孤獨到極點而又無法言喻的傷痛。
被傳說渲染得神話了的人,終究還是人,世上哪有真正的忘情,所謂的忘情不過是一個欺騙自己的借口,超越了忘情境界的林青雲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
剩下的空間留給了宋家父子,兩代昆侖掌門。
老人將近模糊的雙眼緊緊地注視著麵前的落魄男人,這還是當初那個自負到不把天下放在眼中的宋天雲麽?
濕潤的眼睛卻不肯落下一滴晶瑩的**,活了七十多年的老人還是年輕時候那樣執著,對於一個父親而言,在兒子麵前,永遠都是一個父親,而是不日夜算計的敵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不求兒子理解,但求自己問心無愧。
“父親。”
病態的男人低下頭,沉聲道,在後山打掃祖師祠堂二十年,卻從未踏入距離祖師祠堂僅有幾步之遙的後山,他的心中,何嚐不是一樣的執著和偏執。
“現在的你,比起當年的你,要強很多。”
老人欣慰點頭,這句話不是誇獎,而是一種客觀的評價。當年的宋天雲傲氣凜然,無所不能,現在的宋天雲懂得隱忍,身上有了很多當年的宋天雲身上不曾具備的東西。雖然現在的宋天雲實力不如以前,身上也落下的很多無法痊愈的舊傷,但是在老人的眼中,現在的宋天雲,比起以前的宋天雲,更勝往昔。
隻有親身經曆,才會領悟到很多東西。
“我見過葉家的小子,是塊好料。”
腰稍微直了些,病態的宋天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老人說道。
“我教出來的人,還沒有哪一個不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
臉上浮出一絲笑容,盡管看起來有些勉強,但是還是從老人的臉上發出了一股自豪的意味。
“昆侖還欠葉家一個人情,宋家也欠葉家一個人情,現在的我,應該是無能為力去還那個人情了。”
歎息一聲,滿懷感慨的宋天雲對身邊的老人,也就是他的父親說道。畢竟現在的宋天雲不是當年的宋天雲,縱然他再強,還是經不起時間的磨礪。
“你不要愧疚什麽,這是宋家該做的,都盡力了,河圖和他父親不會怪我們宋家,更不會怪你。”宋姓老人看著滿懷愧疚的宋天雲,柔聲說道,威嚴不減,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但是卻是一個盡職盡責的父親,用言行去做好一個父親該有的形象。
“本來想幫葉家小子破局,想了二十年,還是算了,我相信葉家小子有能力破局,我要是幫了他,說不定他不但不會感激我,還會埋怨我。”閉上眼睛揉捏太陽穴的宋天雲緩緩說道,現在的他雖說實力不濟以前,但是韜略不減,說要破局,還不是信手拈來。
“你做的不錯,河圖那孩子需要更多的磨練,做他的師傅,我該教他的,都教了。剩下的東西,不是我教他,他就能學會的,年輕人,需要多磨練,才會超越我,將來也有可能超越你。”宋姓老人對著麵前的宋天雲說道,父子之間,不需要太多的解釋,以宋天雲的超脫的慧根,還怕不明白其中利害?
“長老會那邊,我不會去插手,留給河圖,不然全都幫他做好了,以後還怎麽還葉家的人情。”宋天雲深意道,又是咳嗽了幾聲。
“子健死了,和河圖有些關係。”沉凝半晌的老人突然開口說道。
聽到此言的宋天雲全身微微一震。
宋家這一代,應該是絕後了。
“我這個做父親的,害死了他母親,又害死了他。”
長歎一聲,宋天雲語氣愧疚道,習慣於將情緒藏在心底的他,何曾放聲痛哭過?這一輩子,他恐怕都要將這些難以訴說的苦,埋在心底獨自承受吧。
男人,始終是要將一些東西帶進棺材的。
“不怪你,怪我。”
老人拍了拍宋天雲的肩膀,惆悵滿懷道,宋家身上背負的東西,從來不會比別人少。
當那張寬闊的大手拍到宋天雲肩膀上的時候,佝僂著腰的宋天雲全身又是一震。這個動作,麵前他應該叫父親的老人,從來沒有對他做過。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人這一輩子,做不到盡善盡美,隻要做到問心無愧,多吃一點苦又算得了什麽。”老人浩然道,男人就該拿得起放得下,等到宋天雲到了他這個年紀,也會看開很多事情。
“留在祠堂的二十多年,有些事情我也早已想開,隻是還有些未了的心願,我會做出了斷,等我把事情都做完了,還會回到昆侖,留在祠堂安心度過最後的日子,葉家小子來昆侖的話,隻要我還沒死,該告訴他的都告訴他。”彎著腰的宋天雲看著遠處雪白的山峰,淡然說道。
“林青雲的天賦雖然不及你,但是確實適合做掌門,他的徒弟跟河圖又有很深的交情,接下來,就讓他去助河圖一把,河圖現在在北京,當年他的父親就是在北京陷進困境的。”老人同樣望著遠處雪白的山峰,感慨係之。
兩個略顯深沉的背影一直佇立在昆侖之巔。
(Ps:又是五千字大章,昆侖告以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