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兄弟

“你們,是怎麽發現我的?”唐濤撫摩著擔架粗糙的木沿,很納悶。

“這次到田裏收甘薯,幸虧沒有帶飯,不然,哪裏會知道?”後頭,少言寡語的二兄弟一開口,大個子就接過話頭,“說來也真巧,半晌間,西拉爾回家燒飯,正在林子裏摟柴,忽然聽見北邊亂糟糟的,就跑去看,哪能想到是你啊,一見你被綁在剮架上,嚇得她急急惶惶跑了回來,連嗓音都變了…”

世界上發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暗藏著微妙而深奧的玄機。對於唐濤而言,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因為救西拉爾引來了撕心裂肺的剮身之辱的起點之後,經過一係列的世事演繹,脫身的終點,卻又落到了西拉爾身上,這樣想來,真不知是自己救了她,還是她救了自己。

太多的人,太多的事,交相融合著組成了紛繁複雜的世界,就像深邃難測的命運,誰能參透?推而廣之,很多時候,改變曆史的起源,並非熱鬧喧騰的大事,而是隱隱潛藏著的、令人不屑一顧或茫然不知的偶然和細節——這些偶然和細節,足可以導致四兩撥千斤,甚至乾坤大挪移!

一路上,高低起伏、顛顛簸簸,西拉爾不停為他遮架著枝葉垂蔓。

走著走著,唐濤忽然覺得這活次走的路與自己來時不同,當然,有小個子引導,他很放心,隻是,黑暗中的小個子總是不停地碰樹樁,致使眾人也跟著一驚一乍的,間中,兄弟幾個輪流抬架,連瘦小的西拉爾也要幫忙,這樣的情景,弄得唐濤心裏一陣陣抽搐和酸楚,幾次要求下來,都被熱心拒絕了。

就這樣,跌跌撞撞又走了約兩個小時,天麻麻亮的時候,才來到拉塔送他來時的山坡。

放下擔架歇息時,兄弟幾個連同西拉爾,已是汗流浹背、氣喘籲籲。

唐濤再顧不上重複那些感謝的話,急忙趁著黎明的青光,向坡下麵望去——哦,東邊,那半豁子山口啊,仿佛還記錄著那個夜裏,一個驚惶的迷路者與生猛毒蛇的懸命死搏;順著山口向南,掠過叢叢的低林,在那最低窪處,曾救過自己性命的木柵草亭,還影影綽綽靜立在樹影間,多麽熟悉,多麽親切——啊,拉塔,好兄弟,你在睡懶覺嗎?你的朋友、哥哥,回來了!

拉塔,我回來了!

情到深處,唐濤忍不住熱淚盈眶…

這樣,又經過好一陣磕磕絆絆,終於,粗糙的擔架落在了木柵圍成的草亭前。

唐濤匆忙起身,隔著木欄看去,這時,可愛的拉塔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破塌上,沉沉酣睡著,雷鳴般的鼾聲此起彼伏,厚厚的嘴唇角,悠悠蕩蕩地垂落著一溪瑩光發亮的口水…

唐濤笑了,笑了,笑得淚流滿麵。

此時,小個子要近前,被唐濤止住了。

唐濤奮力起身時,一顆心,急速跳動著——周圍的一切,都和離開時一樣,親切而熟悉,就好像自己出了一趟遠門剛剛回來,可是,不知不覺,已是幾個月了。

轉念間,唐濤忽覺一陣後悔,後悔因為擔心迷路而沒來看看這個好兄弟,孤獨的他,不知怎樣想著自己呢——現在,自己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和行勢來到了他的麵前!

一步一疼地,靠近了木柵…

一步一疼地,走近了久違的兄弟…

“拉塔?”他佝僂著身軀,手扶柵木,小心地喚了一聲,仿佛曆經滄桑的老人,在呼喚年輕時的夥伴。

“嗚!”酣睡中的拉塔,含糊了一聲,繼而一個激靈,呼的一聲坐了起來,急惶惶結巴著,“基裏哈!基裏哈…”轉頭時,一見唐濤隔在柵欄外,猛地揉了揉大眼,喜叫一聲,“基裏哈、哥哥!”不顧一切翻身下塌,騰騰幾步邁向門前,簌簌解開門繩,孩子般飛轉著一把將他抱住,“哥哥,你、你怎麽才來…”忙又轉看著擔架周圍的四男一女,隨即,納悶不解的目光落在了擔架上,眉頭忽然一鎖,張著嘴巴,上下打量著探腰勾頭的唐濤,“哥哥,你、你怎麽了?”

唐濤勉強一笑:“我沒事,拉塔…”說著費力地邁開步子,向他介紹道,“這些都是我的朋友,他們…”

然而,還沒等幾人應聲,敏感的拉塔一眼就看出了唐濤的舉止失常,忙蹲,趁著黎明的光線仔細查看著他樹皮裙下的兩條腿,當發現腳踝和前臂的勒傷時,拉塔大得出奇的雙眼立刻變成了恐怖的銅鈴,怒氣抖發:“哥哥,誰欺負你了!”

唐濤見隱瞞不住,正要岔開話題,大個子卻勸道:“基裏哈侍官,先進亭躺著吧,你的身體…”

拉塔一聽,深深疑惑時,哼哼哧哧將他攜回亭裏,雙手按在塌上,看樣子要詢問,可偏偏就在唐濤架腿坐下時,一抹淡淡的血汙火種一樣引燃了拉塔的雙眼!

“這是什麽?”拉塔一把揭開了裙擺,呈現在他眼前的,乃一片模糊的血肉!

這時,送行的弟兄已紛紛進亭,懂事的西拉爾,背著身在亭外打望遠處的山野風景。

“拉塔…”小個子生疏地喚了一聲,“基裏哈他…”

唐濤立即示他一眼,自己又沒法開口,便低頭尋思著怎麽說。

亭裏亭外,沉寂一片。

拉塔看看眾人,又看著唐濤,心急不解時,突然傻吼一聲:“這到底…怎麽了!”

唐濤心裏一陣揪疼,氣息一沉,默默躺了下來。

事已至此,弟兄們才七嘴八舌將所知道的一切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拉塔越聽越惱,最後,騰身大罵而起,操起掛在柵前的標槍就要出門,眾人見狀,急忙攔住,好說歹說老大一陣,才將他氣呼呼穩住。

“拉塔…”破塌上的唐濤木然地側望著亭外,沉沉道,“好兄弟,我早就想離開這裏,可是,一直沒有,這次,我一定要走…”

拉塔聽著,忽然大嘴一咧,傻傻地哭了,囔囔著:“我不要…”

恰在這時,晨曦照耀下的西拉爾風一般跑了進來,咿咿哇哇地朝北麵的林道指點著,眾人愣神間,唐濤心中一緊,忙撐身坐起,順著西拉爾指點的方向望去,但見林道的盡頭,幾個手執竹刀的陌生土民正議論著向這邊尋來…

其他人倒也罷了,可是這些人豈能瞞過唐濤的眼睛,不是克蘭部的土兵又是何人!

當弟兄們各懷所思地注視著,眾兵轉望之間,其中一個忽然大震,細看之下,便急惶惶招呼著後麵幾個奔到亭前,駐足時,興衝衝地隔著木柵施禮:“基裏哈侍官,上天佑護,總算找到你了。”

輕微的騒亂中,唐濤半支著身子,打量著四個興奮的土兵,不冷不熱道:“你們…怎麽來這裏了?”

“尊貴的侍官,”那頭領模樣者打禮道,“昨天早上,按規矩,迎婚隊到了三角林,可是沒有見到你…回去稟報後,雅爾莎小姐大發雷霆,命令我們三天內必須找到你,現在,族兵們到處都在…”

此間,唐濤忍不住回憶起被驅逐的一幕幕,又想到男剮的悲慘遭遇,整顆心裏爛瘡一樣難受,當下也無心多想,便信口道:“你們回去吧,我,不想走…”

“別!”這當口,大個子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招呼著土兵道,“我有話說!”說著轉身出亭。

唐濤心裏一緊,立看小說^.V.^請到即猜到了什麽,急忙喝止,然而大個子早將四個茫然的土兵擁出老遠,說明是侍官的朋友後,趁機將他們一應所知和溝裏聽到的內容簡要地說了一遍,土兵們越聽越驚,直至駭然大怒…

就在他們說話過程中,心急如焚的唐濤急忙下塌阻止,但還沒邁出幾步,傷處已疼得他瑟瑟嗦嗦,拉塔不忍,連忙嘟囔著將他架回了草塌。

末了,大個子強調:“一定記住,菲婭!”

眾兵紛紛一應,其中兩個遠遠地向亭裏心神不安的唐濤行了一禮,轉身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