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節 又見冰塊男。
“嗚嗚”邈遠的號角聲吹起來，接著是雄壯的鼓聲，“咚咚”的回蕩在山穀，隨著一個中年校尉聲音洪亮的命令，整齊一劃的腳步聲出現在皇後後山靶場，一眾士兵分陣列隊出場，人數眾多的是禁軍士兵，衣服花花綠綠的是高麗士兵，頭上包著白色頭巾，手拿彎刀的則是吐蕃人，人數雖少但個個彪悍的，則是契丹士兵和蒙古士兵了。
“轟轟”震天的馬蹄聲促然響起，震動的整個山穀的大地都在抖動，鳥群驚飛，成片的飛掠過靶場的上空。是遼國、蒙古國還有大宋的騎兵到了，雖然每國十騎，三方的騎兵加起來一共才三十匹，但是威勢卻震響天宇，惹得觀台上的大臣和使者們不斷的側目而視，韓琦將軍、範仲淹大人等沙場歸來的老將，更是對契丹人和蒙古人的騎兵目不轉睛的上下打量不已，暗自與自己的騎兵比較。
“皇上，微臣先去安排一下…”韓琦將軍上前幾步，對正在和高麗使者閑話的皇帝低聲道。“去吧。”皇帝給他一個深深的眼神，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期許的意思不言而喻。
“嗚嗚”號角雄渾邈遠，將平和的山穀瞬間染上戰場的肅殺，一些薩滿祭祀在高台上正依依呀呀的念著聽不懂的唱文，扭身跳動著，渾身的鈴鐺嘩嘩作響，惹的側麵觀台的太後和皇後側目不已，指指點點的掩口笑著。
“昭和呢？她不是最喜歡熱鬧了…”太後左右看看，沒有看到兩位公主，奇怪的問身旁的青嬤嬤。
“昭和公主說鬧肚子，就不過來了。魅晴公主也說不喜歡看這些打打殺殺。”青嬤嬤低聲回稟。
“哦，是這樣。”太後點點頭，對皇後笑道，“昭和公主自從有了魅晴這妹妹，穿著打扮倒開始女孩子一點了，看來小女孩總有長大的時候啊！”
“那倒是，昭和公主眼看也到了出嫁的年紀了呢！”皇後掩口笑道，一副端莊賢淑的樣子，說實話，她平日的麵子功夫做的極好，就算是範仲淹這樣正直的大臣，對於這個大宋的國母，還是非常尊讚有佳的。
古代女性的地位是低下的，養在深閨，一般是不許拋頭露麵的。但是皇家的女性卻例外。特別又是劉太後這樣掌握著朝政大權的太後，以及曹皇後這樣政治背景雄厚的皇後。
在古代，尋常家庭對女子的封閉是很嚴格的，但是奇怪的是，無論是百姓還是朝廷的士大夫們，對皇族女性卻都是格外的寬容，皇族女性作為政治的一部分，似乎已經成為曆史的一種慣例。太後輔政，公主以和親的形式去作外交官，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更是屢見不鮮。
“王小虎！”
“到！”士兵用中氣十足的虎吼回答。
“趙雲龍！”韓琦將軍依然在大聲點名，在進行比武前的最後一次確認。
“到！”士兵用最大的聲音回答。
“狄漢臣！”韓琦將軍目光在陣列中巡視著。
“到！”沉穩卻非常有力度的回答，韓琦抬頭看了這個麵相剛毅，臉上帶著醒目的長長疤痕的的士兵，認真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說道，“記住你們的任務！現在列隊跟著校尉們去場前準備！”
“弓箭手！跟我走！”一個粗獷的滿臉胡子的校尉大吼一聲，帶頭小跑步向前，十幾個士兵馬上跟上。
“騎兵上馬！”那邊一個老校尉沙啞的聲音也響起來。
“重步兵！右側！”隨著又一個校尉的一聲喊，十幾個人被帶走。
“長槍兵！”
“長矛手！”
“單兵打鬥的！跟我來！”
…
隨著一聲聲喊，陣列中的人越來越少，不到一個刻鍾，所有人都情緒激昂的列隊跑向賽場邊了，臨時搭建的觀台後麵，隻剩下韓琦將軍和狄漢臣麵麵相對。狄漢臣依然保持著標準的站立的姿勢，一動不動的看著前方，沒有發問，也沒有疑惑，隻是麵無表情，心若磐石一般的站著。
“狄漢臣！”韓琦將軍喊一聲。
“到！”狄漢臣回話，依舊是沉穩卻不失威武的回答。
“你可以放輕鬆…”韓琦將軍爽朗一笑，“你不用上場的，對你有另外的安排。”
“…”狄漢臣眼神裏閃過一絲疑惑，但是依舊沉默著。
“有人要見你…”韓琦將軍笑笑，上來拍拍他的肩膀，“不過記得要在比武完畢前回來集合，不小心落單在這皇宮裏，會被當刺客的哦！”
“將軍…”狄漢臣微微一皺眉，正要開口，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在遠處響起來。“漢臣~~”一個帶著猛鬼青銅麵具的薩滿蹦蹦跳跳的從後台繞過來，身上的花花綠綠的碎布條迎風招展，她後麵跟著另一個手拿青銅麵具的薩滿，清秀的臉被塗彩抹得花花綠綠，正是一臉焦急的昭和公主，“哎呀你小聲點！咱們可在側台後麵！萬一被母後她們聽見了！”殊不知她的嗓門比唐媚兒的還要大。
“…”狄漢臣聽到熟悉的聲音，心頭一震，猛然回首，看到那個身形小巧的薩滿雀躍的跑到他麵前，掀開青銅麵具，露出一張塗著油菜的清麗的小臉，她眼睛裏閃著喜悅，俏皮的吐吐舌頭，“是我呀！”
“…你，傷好了嗎…”眼前熟悉的月牙泉般的漂亮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他，狄漢臣心神恍惚了一下，愣愣的安靜的看了她好久，才輕輕的說了一句。
“好了。你看，能跑能跳了！”小女子臉上露出他熟悉的笑眯眯，還特意轉了個圈，跳了兩下，證明她自己的話。
“公主，人末將給帶到了，請記得及時歸還。”韓琦將軍臉上帶著笑容，作揖施禮之後，就離開了。
“好了好了，你倆趕緊找個好地方去說悄悄話吧，我在這邊給你們把風。”昭和公主揮揮手，“這邊人來人往的多危險啊！”
“謝啦！”唐媚兒感激的在她小臉上親了一口，羞的昭和公主小臉紅了一紅，對她瞪眼，“非禮！”
唐媚兒對她做了個鬼臉，拉起狄漢臣拐進了一條清幽的小山路，時值夏日，皇宮後山裏鬱鬱蔥蔥的樹林遮擋了人們的視線，兩個人並肩走著，唐媚兒不斷的側臉偷看狄漢臣，“嘿嘿”傻笑著。
走了兩步，狄漢臣側過臉來，正好和她的目光對視，她趕緊低下頭去。
“這棵樹吧？”狄漢臣停住腳步，抬頭，看著身邊粗壯高大的參天大樹，茵茵的樹冠樹葉濃密，坐在裏麵肯定沒有人發現。
“好。”唐媚兒點點頭，習慣性的湊過去，站到他身邊，狄漢臣伸手環住她的腰，足部發力，蹬著樹幹而上，幾個躍起，就到了高高的樹枝上。
“忽忽…”坐在樹枝上，唐媚兒拍拍心髒撲通撲通的小胸膛，笑說，“這麽多次了，每次還是都覺得好刺激…”
“恩。”狄漢臣點點頭，眼神看著腳下的靶場。弓箭兵的射箭比賽已經開始了，兩排弓箭手蹲於遠處，靶場空地上被人放出一群綿羊，校尉一聲令下，幾十箭齊發，綿羊的慘叫和震天的叫好聲，夾著緊密的鑼鼓聲響成一片。
“怎的這樣比武啊？”唐媚兒好奇的俯視著不遠處的靶場，不覺幾分新鮮。
“射箭不但是一個準字，”狄漢臣看她一眼，嘴邊掛起一絲微笑。“尤其是戰場上，士兵間的協調和配合能力才最重要，就算有十個神射手，卻都隻射中一個敵人，那不還是沒有什麽用處麽？”
“哇，那他們怎麽和這麽多人有默契的，這個是比殺傷率嗎？”唐媚兒看著蒙古的十幾個射手出場，“蒙古人不怎麽樣嗎。”
“是平時的訓練，還有軍官的指揮安排下的結果，當然默契也很重要，”狄漢臣看著收獲略遜的蒙古弓箭手，輕輕搖頭，“這些士兵進京，是不被允許裝備武器的，大宋的弓箭和蒙古略為不同，他們用著不熟悉，自然有些吃虧…其實蒙古的騎射是非常好的…”
這次每個國家都帶來大約百名士兵，要是讓他們帶武器進皇宮才怪！事實上，從他們踏進大宋國土的那一刻，他們就全部被命令不準攜帶武器。
唐媚兒看著他看著遠方皺眉的表情，一時有些恍神，“第一次…見你那麽認真…還說了那麽多話…”
狄漢臣回頭看她，淡淡的說，“我隻擅長這個…我最熟悉的地方便是戰場…”
“你，還好嗎…”唐媚兒低頭，看著自己在半空中晃蕩的小腿，問道。
“恩。”狄漢臣看著眼前的小女子，回想起這個月來的兵營生活，熟悉的，熟悉的疲累、沉默和肅殺的氣氛。一樣的每日訓練，每日站崗，進食，睡覺。他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習慣了兵營的一板一眼，隻是不習慣，偶爾會思念她。他看她的眼神裏閃過一絲柔情，“你還好嗎？”
“好！我之前…在床、上躺了很多天…他們都不許我走路…”唐媚兒撓撓頭，“後來就全好了！現在身體特別好！”她又是大大的笑容對著他，明目皓齒，那樣明媚的笑容讓他一再失神。
“那就好。”他輕輕的點點頭。
“…”看著他剛毅英挺的麵容，還有臉頰上的那道長疤，一個月前紛擾的往事又湧上心頭，她小臉上掛了些憂傷，“對不起…害你坐牢…”她關切的上下打量著他，問出折磨自己很久的擔憂，“他們沒有欺負你吧？有沒有用刑？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怎麽樣了，可是見不到你…”
“沒有…”他看著她擔憂的眼神，輕輕的搖搖頭。
“呼…那就好…”唐媚兒拍拍胸口，一個心事總算安穩，她之前一直擔心他在那個天牢裏有被人欺負，那樣她會好內疚的！聽昭和公主說，天牢裏的用刑都很殘忍，那些獄卒更是一個個的凶惡之輩…“那在兵營裏呢…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有。”第一次，狄漢臣的笑容弧度有了一個彎度，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的心情大好，雖然她的問題實在很傻氣。
“都是那個臭皇帝…”唐媚兒本來想說，倒是那個臭皇帝，莫名其妙抓人，此時趕緊後知後覺的掩口，但是狄漢臣唇邊剛剛浮起的笑容已經淡下去了，她懊惱的想捶自己，自己怎麽最近老是這麽蠢！
狄漢臣低頭沉默了，她看不到他眼睛裏的情緒，一時也沉默無言。
是啊。他肯定知道我跟皇帝…想起那陣子皇宮裏對自己的流言蜚語…既然三寶都知道…
我到底在做什麽！唐媚兒懊惱的捶了自己一下，又想捶的時候，被狄漢臣抓住了手腕，她抬頭，咬著嘴唇看著他，“你也肯定覺得我是個壞女人…是不是…”
“不是…”他輕輕搖搖頭，放下她的手腕。深邃的眼神看著她，向來古井無瀾的冰冷眸子，竟然染上一絲憂鬱。
“我是有跟他…”唐媚兒弱弱的低聲解釋，我在說什麽？我想說什麽？她此刻腦袋一團糟，“可是，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她素眉輕皺，坦誠的看著他，說道。
瞬間腦袋一絲清明。是的。她想跟他在一起。她不想要那個皇帝，她不想要那個妻妾成群的男人。就算愛他，她也不想為了愛情失去自己。要自己，不要愛情，涼薄如此。
她喜歡漢臣。她喜歡和他在一起。她和他在一起會很快樂。難道，選擇快樂，不對嗎？
“…”狄漢臣沉默了，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眉毛微微皺起。
看著他皺起的眉毛，唐媚兒忽然升起一種心虛的愧疚感，這種愧疚感已經不是第一次…韓琦將軍送來耳釘的時候…自己想起狄漢臣的時候…最近常常有這種感覺…
自己是不是…真的好自私…
是嗬…看著眼前皺眉的狄漢臣…唐媚兒又是心頭一震…當著他的麵說出那樣自私的話來…她才真的感覺到自己的可恥…
她隻是一廂情願的做出選擇，卻沒有顧及漢臣的想法…他在想什麽…他喜歡我嗎…
是啊，自己甚至從來沒有問過他…是否喜歡自己…
難道…真的忽略別人…到這種地步嗎…
唐媚兒的思緒重新陷入混亂。也是低頭不語的沉默著…蔥鬱的樹葉底下，兩個人並肩坐著，一時竟相對無言。
靶場那邊，大宋的長槍兵和吐蕃的彎刀戰士正在打鬥的激烈，號角響起，聲音傳到很邈遠很邈遠的地方…
“要打仗了…”唐媚兒出神的看著遠處的風景，層疊的屋頂、遠處的京城，平原，小山，“為什麽要打仗呢？”唐媚兒輕輕問，俯視著山穀裏正在廝殺的勇士，還有叫好的人群，安靜的山穀被震天的鼓聲打擾。
“也許…是為了保護什麽…”狄漢臣側臉看她，輕輕說。
“你也要去嗎？戰場？”唐媚兒回頭看她，素眉輕皺，“不要去，好不好？”
“…”狄漢臣深邃的眼神看著她，半晌又轉回頭去，看著邈遠的天空和絲絨般的雲，淡淡的說，“除了戰場…別無歸處…”
“…”唐媚兒看著他淡然的眼神，看著他安然的神情，心裏卻是有些憂鬱，這樣看似平靜的他，在戰場殺戮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呢？冰冷的眼神，冰冷的表情，冰冷的銀色長槍。
她一直企圖融化他的冰冷，卻從來不關心，他的冰冷究竟因何而起…她真的是一個那樣沒心沒肺的任性自私的壞女子…
她還想企圖讓他帶她走…
可她…到底憑什麽…
兩個人沉默了許久，唐媚兒輕輕的開口，“漢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