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通緝

……

李家,破舊的房屋,大廳的桌子缺了一隻腿兒,門窗上的白紙破破爛爛,風一吹,就簌簌作響。

李金釧在去看過父親之後,回到客廳內,麵無表情地道:“你們如果想要我造假,我隻有三個字答複——不可能。”

夏楚悅和萬木皆是一愣,誰也沒想到李金釧居然會說這樣的話。

萬木哭笑不得:“李巧手是不是誤會了,我們怎麽可能會做那種缺德事兒。我們是真的來和你談正經生意的。”

李金釧審視著萬木,似要從他臉上看出真假。

半晌,他才開口:“那你們來找我幹什麽?”

“我們覺得李巧手的手藝不錯……”萬木的話還沒說完,李金釧就打斷了他,“哼!我是不會離開飛林鎮的。”在飛林鎮,沒有人敢雇傭他,有些外地來的,聽說了他的事後會來找他,請他到其他地方幹活,但是都被他拒絕了。

萬木看了夏楚悅一眼,然後問:“可以告訴我們原因嗎?”

李金釧蠕動了半天唇,卻不說話。

萬木沉了沉氣,試探著開口:“是不是有難言之隱?其實李巧手若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可以告訴我們,也許我們能搭把手幫上忙。”

李金釧依然不說話,客廳內陷入詭異的寂靜。

隔壁突然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李金釧臉色一變,站起身匆匆往外衝,“你們走吧,速不遠送。”

萬木看向夏楚悅。

“去看看。”

二人起身一同到了隔壁,站在門口,便聞到一股嗆人的藥味。離得近了,咳嗽聲聽得更清楚。萬木撩起門簾,讓兩人都能看到屋內。

屋內有些暗,隱約見看到床上靠著一個老人,咳得很凶,李金釧則手忙腳亂地替他拍著後背。

等老人好些後,李金釧才沉重地轉身出屋,一眼就看到夏楚悅兩人,他瞪了他們一眼,出了屋子,將簾子放下。等三人離屋子有些距離後,李金釧才道:“你們怎麽還沒走?”

因為老父病情嚴重,他的心情不好,語氣便十分不友善。

“是因為他?”夏楚悅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什麽?”李金釧一時半會兒沒聽明白她問的是什麽。

“因為你爹,所以你才不肯離開飛林鎮。”

李金釧聞言臉色一變,露出吃驚之色。

看見他的表情,夏楚悅知道自己蒙對了。

之前萬木查到,李金釧以前是個不孝子,把父親扔在老破宅子裏,自己則帶著妻女住進豪宅。但是那天,她分明聽到李金釧對著那些砸攤子的人說,首飾是用來賣錢救老父的,可見,不管他以前如何對他的父親,至少現在他是個為父親身體而奔波的孝子。

也許是他父親救了他,也或許是那番變故,讓他幡然醒悟,洗心革麵當個好人,隻可惜世人不給他重新做人的機會,才會一直落魄到現在。

“我看上你的手藝,是打造金器的手藝,而非造假的本事。別人不能用你的打造出的首飾,怕被人認出來賣不出去,我不怕。如果你願意成為我們的專職匠工,我們會給錢找最好的大夫替你父親治病。”

李金釧聽了臉色又是變了變,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夏楚悅,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還是和以前的人一樣隻是在忽悠自己。他不由將目光轉向萬木,相比瘦弱的夏楚悅,他覺得萬木更加讓人安心些。

其實並非夏楚悅的個頭讓他不踏實,而是夏楚悅身上的鋒芒未盡斂。

前世,她是國家的一把利器,出入生死,手中染血無數,身上便有一股殺氣,常期沉澱形成煞氣,她若氣勢全放,意誌不堅定的人看了甚至會嚇軟在地。雖然現在換了個身體,但她的靈魂沒變,那種已深入骨髓的東西也帶了來,即使不刻意放出來,普通人見了也會莫名產生一種敬畏感。

正因如此,李金釧和夏楚悅對視的時候,心中不免不安,這才移開目光轉看向萬木。

夏楚悅勾了勾唇,“你應該很在意你父親,我們等得起,你父親恐怕等不起了。”

李金釧瞬間轉眸看向她,他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可是聽到這話,他心裏仍覺得不喜,她提醒了他一件他不願意承認的事實,讓他莫名驚恐。

夏楚悅淡然地回視,表情清冷,怒目而視的李金釧反而先撇開了眼。

他又看向萬木:“我是不會離開飛林鎮的,你們都是外地人吧?聽口音像是京城裏來的。你們可能隻是覺得我的打造的首飾精致好看,但飛林鎮上,很多人都買過我的首飾,所以他們都認得出我打造的首飾,因為很多打造手法都是祖傳的,別家沒有相同的,所以很好認。你們若是想要在這裏賣我打造的首飾,絕對行不通。”

“難道就沒人想過把首飾拿去其他地方賣嗎?”萬木訝異地問。

李金釧一愣,萬木一看就知道答案是沒有了。

“嗬,還真是……”萬木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麽了,那麽簡單的辦法,居然沒人去做。隻要李金釧把東西賣給外地商人,再由外地商人拿到各地去賣,事情一下子就解決,哪裏會像現在這樣。

其實,外地商人來找李金釧的,都是想要李金釧跟他們走,但李金釧拒絕了,於是那些人就憤而離開,沒有一個想到把飛林鎮當作生產地,再銷往其他地方。而飛林鎮的人,全都看不起李金釧,根本就不會找他。於是,這事兒便被人華麗麗地遺忘了。

李金釧不笨,此刻聽萬木這樣一說,立刻明白過來,他無奈苦笑,自己在牢房裏關了三年,都被關傻了。他若能早些找到銷路,爹的病就可以早點找大夫醫治,哪裏用拖到現在,幾乎已經病入膏肓。

“李巧手,我們小、公子之前提議過的,你覺得如何?”萬木趁機問,卻險些叫出‘小姐’二字,此刻李金釧不是他們的人,小姐的真實身份還是不要透露的好。

李金釧遲疑,他看看兩人,一時也不知要怎麽決定。

“放心,我們是正經商人,絕對不會做出違背商德的事,也希望李巧手痛改前非,莫在沾染造假。”

李金釧剛才一開口就是拒絕造假,可見他現在對造假避之如浼。應該是苦頭吃盡,知道造假的害處了。

“李巧手也不想天天被人打,食不果腹,家中老父一日病重一日吧?”萬木挑眉反問。

萬木一連兩句話,都說進了李金釧的心坎裏,他渾濁的眼睛逐漸清明,最後眼中隻剩下一片堅定:“好,我答應!”

萬木一聽喜上眉梢,轉頭看向夏楚悅。隻見她嘴角微不可見地揚起,神情冷冷淡淡,但是萬木卻感覺得到,她的心情不錯。

之後,萬木去請了鎮上最好的大夫來給李老父治病,而李金釧看著父親臉色明顯好轉,又聽大夫說再遲幾天,他父親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李金釧不由得慶幸,心裏也暗鬆口氣,不管他答應這兩人會不會後悔,至少現在,他覺得是值得的。

和夏楚悅合作後,李金釧也告訴了夏楚悅他不離開飛林鎮的原因。

確實是因為他父親,他父親一輩子生在飛林鎮長在飛林鎮,從來沒有離開過,他死也要死在飛林鎮。

李金釧在落難後大徹大悟,明白真正對自己好的人隻有自己的父親,後悔之餘便決心要孝順父親,但是他處處碰壁,受人奚落,沒能給老父親好日子過,反而要靠老父親救濟。

因為他的關係,原本有一些老顧客也不再買老父親的東西了,兩人日子越發難熬,誰知,那還不是最糟的。

沒過多久,李老父就病倒了。

李金釧將家中的財產變賣,替李老找大夫看病,但錢花光了,李老父的身體卻不見好。別人都說這是子債父償,李金釧悔恨不已,卻是沒有辦法,隻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越病越嚴重。他重拾手藝,打造首飾,可是賣不出去,還被人砸壞,血本無歸。

如今,隻剩下這座老屋,要不是夏楚悅和萬木的出現,李金釧可能還在水深火熱中。

心裏明白,李金釧便越發感激夏楚悅二人,暗暗發誓要好好將家傳的手藝傳下去,並用這手藝好好報答兩人。

弄好這些後,夏楚悅就和萬木離開回到迎來客棧。現在,他們不但可以開酒樓,還可賣首飾,隻是店鋪仍沒找到合適的。

萬木提議,可以到下個城鎮找找看,畢竟這裏離龍城很近,其實隻要龍城有鳳凰閣就足夠了。等他們有了一定的資本和名望,再開到這邊來也行。

夏楚悅想想也對,沒必要在飛林鎮開,反而容易引起龍城的人注意,太早讓人注意到鳳凰閣,對於鳳凰閣的發展並不是一件好事。

夏楚悅又在飛林鎮呆了一段時間,和李金釧討論了一下關於首飾設計的事,李金釧十分驚奇,以為夏楚悅隻是一個商人,想不到她對這方麵也有涉獵,尤其是她提到的一些理念,令李金釧眼前豁然一亮,仿佛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

他以前靠著父親傳下來的手藝過活,後來又從一個方士手裏學了那黃白術,賺了滿盆,疏忽了創新,隻知守舊。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挫折,心境本來就大變,又和夏楚悅一番交談,靈感頓時爆發,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搗鼓。

三天後,他出來的時候十分邋遢,然他的精神非常好,眼睛明亮,神采奕奕,絲毫不見頹廢之色。而夏楚悅看到他手裏忙活三天打造出來的一件銀質首飾,也眼前一亮。

那是一支銀蓮發簪,巧就巧在銀簪上的花瓣,每一瓣都似活的一樣,細微的弧度也仔細雕刻,中心的花蕊,花瓣上的條紋,都刻了出來,花蕊毛茸茸的,又細又密,如果染上金色,那就更漂亮了。

看起來簡單,卻十分精細,靈動,像是真一樣,讓人一看就心動。

蓮本就是高潔之物,然而許多人都喜歡用金蓮發簪,雖貴氣,卻也俗氣。而且為了顯出簪子的價值,很多都盡可能的在金簪子上加紋飾,便有些畫蛇添足了。

“這隻簪子我買了。”夏楚悅眼裏滿是驚豔,舉著銀蓮簪子道。

李金釧自然看出了夏楚悅的喜愛,以為她想要送給哪個姑娘,連忙擺手:“說什麽買,夏公子是我恩人,喜歡就哪裏去,李某哪有臉要錢。”

夏楚悅看他那驚慌的樣子,也不勉強,反正以後李金釧在她手底下幹活,多給些工資便是。

“那就謝謝李巧手了。”夏楚悅身上隻戴了鳳斐送給她的白玉環和水滴頭銀簪,難得看到自己喜歡的,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李金釧連忙道。

“等以後店麵開張,李巧手打造的首飾一定能夠大賣,到時你可有的忙了,最近你還是多休息一下,陪陪你父親吧。”夏楚悅搖了搖頭,李金釧似乎對她太客氣了,見他對萬木也沒那麽誠惶誠恐啊。

李金釧聞言點點頭,萬木之前已經和他說過,店麵還沒找好,第一家應該會開在京城龍城裏,龍城有錢人多,看到這麽精美的首飾,一定會瘋狂搶購的。龍城離得近,原本李金釧有些擔心會被人發現是他所製,不過夏楚悅教了他一些其他技巧,融入他的設計中,再加上他的蛻變,如今他再做的首飾,和以前已經有了天壤之別,就算放在飛林鎮賣,不是行家,也很難發現出自他手。

好比這隻銀蓮簪子,活靈活現,樸素簡單,卻正好突出了蓮的特性,很適合淡雅或清冷性子的人佩戴。

這絕對是以前的他做不到的。

以前,他隻想將簪子弄得好看好吸引更多的人來買,卻忽略了一些本質的東西。那時的首飾他現在再看,就會發現,空有形而無神,雖漂亮卻不能震撼人心。當時的他隻把手藝當成賺錢的工具,自然不可能做出有神韻的東西。

每一行都有能與精之分,‘能’的人隻會技術層麵的東西,而精則是深入本質,探入靈魂。就像彈琴一樣,琴藝精湛的人很多,但能被稱為大師的極少,當一個人被稱為大師,其必然極是愛琴,對琴有了一種感悟,那種感悟會慢慢上升到對人生感悟,大師彈的不琴,而是感悟,是神韻。

現在的李金釧還不算大師,但他已經碰觸到那扇門,並打開了一條縫,隻要他堅持下去,終有一天,會成為一個匠師。

這時,夏楚悅倒想看看李老父的手藝了。

隻可惜李老父現在還臥榻不起,而李老父以前做的首飾都不見了,李金釧說他來了這裏以後就沒看到,在搬家離開這裏的時候,他還看得見,隻是他當時並不屑老父親的東西,覺得他做的東西根本賣不出去。

因為李老父隻憑自己心去做,很多都是小玩意兒,不是首飾,也不是擺件,根本沒考慮顧客的喜好,又如何賣出去。而當時的李金釧眼睛被金錢迷惑,根本看不懂真正的藝術。

後來他回想起來,才覺得自家父親做的每件東西都活靈活現,跟真的一樣,即便是他廢寢忘食三天做出的銀蓮簪子,也不及其十分之一。

可惜,夏楚悅即將離開,在這之前,她絕對等不到李老父病好。

她猜測,也許李老父就是那世上少之有少的大師之一。

曾經她的老師告訴過她,這樣的大師很少,每一件作品都是嘔心瀝血之作,稍有瑕疵,便會被大師自己毀掉,寧可毀掉,也絕對不把瑕疵之物留存於世。所以,即便李老父好了,她也不一定能看他出手。大師不輕易出手,隻有產生靈感的時候才會動手,而一動手便是什麽也顧不上,甚至可以說著魔了。

又道了一聲可惜。

夏楚悅離開了李家。

走在街上,她突然看到牆邊圍了很多人,她不是個好奇心強的人,對此並不太關注,然而經過的時候正好聽到了“王妃”什麽的,不由頓住腳步。

她擠進人群,到了內圍,眯眼看向牆上的黃紙。

上麵畫著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正是她的模樣。鳳斐的話是錯的,就算畫師畫不出人的神韻,但是畫技確實了得,能把人的樣子畫得七八分像,想要辯論出來並不難。

她不禁微蹙起眉,好在自己一直謹慎,沒有女裝出行,而且臉上作了一些細微處理,否則很可能會被認出來。

她目光微移,看向畫旁邊的字。

看清上麵的內容,夏楚悅瞳孔猛地放大。

本以為是一張通緝令,沒想到卻是一張尋人啟事。大意是寧王妃遭賊人劫持,如今下落不明,希望看過寧王妃或有寧王妃消息的人,能夠將消息傳到寧王府,必有重賞。黃紙的末端蓋了兩個印,其中一個是飛林鎮縣衙的官印,另外一個則隻有一個字——寧,顯然出自寧王之手。

夏楚悅素來冷然的臉也不由得一變,將黃紙上的字又看了一遍,然後目光落在最後那個‘寧’字官印上。

身旁身後,圍觀者議論紛紛,夏楚悅卻一個字也沒聽進耳裏,她此刻被黃紙上的內容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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