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算計
夏楚悅抿了抿唇,默默望著他。
鳳斐捏了捏掌心下的柔荑,“那個獄卒的母親和妻子,玲瓏已經告訴我,你放心吧,她們現在過得很好。”
“謝謝。”
“謝什麽?以我們的關係,需要說謝謝嗎?你這樣我可是會傷心的。”鳳斐揉揉她的臉頰,故作委屈狀。
夏楚悅的心情總算好了些,“你也快吃,免得菜都涼了。”說著,她抽回自己的左手,右手同時替他夾了菜。
“娘子真好。”鳳斐頓時眉開眼笑,吃著夏楚悅夾在碗中的菜,吃得津津有味。看起來分明像個孩子,但他長得好,即便有些不顧形象,看起來仍然賞心悅目。
夏楚悅淡淡一笑,也繼續吃起來。
正當兩人快吃完的時候,二樓一個角落忽然響起巨大的拍案聲,接著是重物落地的響聲,“青城‘賤’,背後說人壞話,你們還真配得上‘賤’啊!”
“點蒼派,你們嘴巴放幹淨一點!”另一塊桌子上的人也紛紛站起來,順手抓起放在桌麵的劍。
“哼!十八般武器你們其他不選,偏偏獨選劍,不是賤是什麽?”
“江湖中人又不隻有我們用劍,你們是把天下使用劍的人都罵進去了嗎?”
“別人用劍就用劍,偏你們不僅用劍,人還犯賤,怪得了誰?”
“趙範東,你莫要欺人太甚。”
“嗬,老子欺人太甚?是誰躲在背後說人閑話的?我們點蒼派在此的可都聽得一清二楚,剛剛你和你們青城派的‘賤人’嘲笑我們隻會耍大刀,傻不啦嘰。你敢說沒有嗎?”
“你……你偷聽我們說話!”
“誰想偷聽了?也不看看地方,以為隔著道屏風,別人就聽不見了?我呸!有種你當著所有人的麵把剛才的話再講一遍!”
“你叫我講我就講?趙範東,你以為自己是掌門嗎?”
“孬種!”趙範東冷哼一聲。
“趙範東,你吃屎了嗎?說話那麽臭!我就讓你看看誰才是孬種!兄弟們,上!”
青城派一動手,點蒼派的人也不會束手就擒,紛紛拿起兵器,一邊整齊化一的使用長劍,一邊則全用大刀。
旁邊的食客嘀咕著退到安全的位置,卻是沒有離開,湊在一起看熱鬧。江湖人過慣了打打殺殺的生活,這樣的場麵時常看到,他們隻當成了一場娛樂。麵前起衝突的又是江湖七大門派中的青城派和點蒼派,大部分武林人士不敢得罪,也不敢插手,即使有惱怒被打攪吃飯的,也隻能暗暗抱怨。
“青城派崇尚劍術,點蒼派善用刀法,據說兩個門派的開山之祖本是同門師兄弟,因為性子不和,便各自立了山門,其中一個善使劍術,另一個善用刀法,後來就有了青城派和點蒼派。兩個門派從祖師爺開始互看不順眼,互相攀比,想要爭個高下,所謂高下即劍術厲害或刀法厲害。直到現在,兩個門派一見麵仍然摩擦不斷,背後也互捅對方刀子。”自己的地盤遇到紛爭,鳳斐卻無一絲緊張,他淡定地坐在原位和夏楚悅介紹著兩派的恩怨。
默默聽他的講述,夏楚悅端茶抿了一小口,才不溫不火地道:“打起來了。”
“打起來才好。”鳳斐寵辱不驚地勾唇一笑,銀色麵具遮去他一半的表情,夏楚悅卻能從他的深邃黑眸裏看到滿滿的算計。
她輕挑眉毛,又喝了一口茶。既然當主人的不急,她這個來做客的更不必著急了。
“嘿,這點蒼派和青城派真無聊,到了酒樓不吃飯,倒有心思打架,還是為了那麽點小事,真夠幼稚的!”
夏楚悅聽到隔壁的大嗓門,秀眉微挑。
“認識?”鳳斐察覺到神情的變。
夏楚悅搖了搖頭,不認識,隻是有過兩麵之緣而已,想不到今天又在酒樓裏遇上了。
隔壁,傳來另一個聲音,“胖子,吃你的!”這應該是那個瘦高個的聲音,兩人還是愛拌嘴。
夏楚悅沒再把心神放在隔壁的交談,而鳳斐自始至終看的都是她。兩人慢悠悠地品茶,雅閣寧靜祥和,在這喧鬧的酒樓顯得格格不入。
突然,擋住兩人的立地式屏風被人撞倒,朝著兩人傾倒而來,外麵傳來一陣陣驚呼聲。
鳳斐眼眸微沉,隻見他右手輕輕一拂,一股無形的力量衝向倒壓下來的屏風,眾人想象的壓傷畫麵沒有出現,反而是那以紅木雕刻而成的折枝花鳥屏風碎裂成碴,散落在地,而那個撞到屏風的點蒼派門人則反衝向打鬥場地,撞翻了三四個人。
事情發生得太快,眾人看得眼花繚亂,驚叫連連,到屏風碎裂時,整個二樓陷入了詭異的寂靜,所有的人都停下動靜,目瞪口呆地看向窗邊一青一白兩道身影。
不知是誰咽了口唾沫,竟然格外響亮,很多人都能聽到,接著相繼吞咽聲起,竊竊私語聲也悄然出現。
“好深的內功!”
“一定是個高手!”
“這人是誰?戴著個麵具,怎麽從來都沒見過?”
“我也不知道,看起來很神秘。江湖中有這號人物嗎?”
“會不會是隱世高手?”
“可看他的模樣似乎挺年輕的。”
“好像是很年輕,可那麽年輕能有那麽深厚的功力?”
……
在眾人七嘴八舌討論的時候,忽然有人驚聲大叫道:“銀麵男子,我昨天在大街上看過,我看見他從三樓上飛下來!”
“啊!我也記起來了!銀麵男子,不就是大家都在討論的那個在大街上擁吻男人的大膽狂徒嘛。”
“嘶,莫非那兩個大膽的男人就是麵前這兩個?”
“我還以為有什麽三頭六臂,看著也挺正常的呀,就是白衣男戴了個麵具有點神秘而已。”
“哧,如果有三頭六臂,那不成妖怪了?哎,沒想到我居然親眼看到昨天驚呆一條街的兩個斷袖,今天真沒白來酒樓吃飯。”
原本被鳳斐的功夫驚呆了的食客在發現他和夏楚悅就是小鎮上傳得沸沸揚揚的八卦主角後,全都似打了雞血般興奮異常,驚奇地張大眼睛盯著兩人,同時不忘和旁邊的人討論著有關兩人的問題。
夏楚悅和鳳斐此刻的境遇就像是被關在動物園裏的猴子,被一群遊客圍觀。
聽到他們的議論,夏楚悅早已臉色陰沉,滿身寒氣。
鳳斐的表情也不太自然,別人雖然看不見他的樣子,可從他緊抿的唇角也能猜到他心情陰鬱。
“走。”他起身,伸手去拉夏楚悅。
四周立刻傳來倒抽涼氣的聲音,十分整齊,形成的場麵便尤其震撼。
夏楚悅臉色更黑,她迅速將手縮到背後,冷冷地瞪了鳳斐一眼,“看你惹的禍!”
鳳斐悻悻地收回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有些心虛。他昨天看到她的時候太激動,根本沒注意到場合,哪裏想到大家會那麽無聊,居然把這事傳開了。
他有些灰溜溜地跟在夏楚悅身後,向樓上走去。剛才的怡然自得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些狼狽的背影跟剛才的一方高手形象判若兩人,看得二樓上的食客一個個瞠目結舌。
“站住!”忽然,二樓響起一道威喝。
整個樓層隻有夏楚悅和鳳斐兩人在動,夏楚悅已經快到了三樓,而鳳斐則剛到樓梯處,兩人並未理會那個聲音,徑自走動。
“閣下是哪個門派的?傷了我點蒼派的人,就想要一走了之?”見銀麵男子不理睬自己,趙範東大怒。他在點蒼派好歹是大長老的徒弟,除了青城派那幫‘賤’人,誰不給他一點麵子,銀麵男子的無視分明是在打他的臉。
看到銀麵男子毫無停步的意思,趙範東的倒三角眼閃過一道怨毒之色,一腳踢起地麵上的一把大刀,那刀如同長了眼睛一樣,飛射向走到樓梯中央的銀麵男子。
頓時驚呼聲不斷。
鳳斐聽到身後傳來的風聲,眸底閃過一道冷光。
眾人隻見那把刀到了男子背後,在即將刺入男子後背的時候硬生生停了下來,染著血的銀刀懸浮半空,看起來十分詭異。二樓上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那把刀上麵,麵上俱是震驚和恐懼。
忽然,那刀動了,不是往前,也不是向下掉落,而是倒飛出去,和剛才的點蒼派門人一樣,飛快地反衝回去,嚇得站在中央的一群人全往兩邊退去。趙範東心頭一跳,剛要躲,卻發現自己被什麽東西扯住了,一動也不能動,那刀柄的柄頭直直地撞向他的胸口。他隻覺得胸口傳來劇烈疼痛,喉嚨一甜,噴出滿口鮮血,濺得滿地都是。
刀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咳咳!”趙範東捂住胸口,痛苦地咳著血。
“趙師兄!”
“趙師兄,你怎麽樣了?”
點蒼派的人這時才反應過來,一個個衝上去圍住趙範東。
趙範東顫抖地手指指向樓梯中央的鳳斐,“你……你……”話未說完,忽然暈了過去。頓時點蒼派的人一片兵荒馬亂,幾個性子急的人站起來憤慨地瞪向鳳斐,“銀麵人,你敢得罪我們點蒼派,不想活……”
他的話沒說完,突然卡在喉嚨處,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此時,銀麵男子正好轉過身來,眼神冰冷地望著他。
漆黑不見底的眸子夾在銀色麵具中,幽深而冷酷,被這雙眼睛盯上的人隻覺四肢百骸躥起一股寒意,渾身被凍僵了一般。
鳳斐的目光冷冷地從左邊掃到右邊,所過之處,無不驚懼。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三樓後,好半晌,眾人才回過神來,摸了摸後背,發現居然驚出一身冷汗。
以為宋士元為首的青城派將點蒼派圍在中央,宋士元雙手抱胸,幸災樂禍地掃了眼昏迷不醒的趙範東,“活該!”
“你……”沒了趙範東,點蒼派這群人不是青城派的對手,麵對宋士元的挑釁,敢怒而不敢言,一個個麵紅耳赤瞪視著宋士元等青城派的人。
“怎麽,想打架?來啊?”宋士元挑釁,趙範東不能出手,麵前這群點蒼派的雜碎,他一個人就能對付。
點蒼派自然不會明知不敵還往上衝,他們咬牙切齒半天,最後卻道:“我們走!”
“孬種!”宋士元呸了一句,回敬之前趙範東的侮辱。這話一出,點蒼派的人個個麵色通紅,稍有血性的頓住腳步,轉身要找青城派拚命,被幾個理智點的拉住,“等趙師兄醒了再找他們討回來不遲。”
宋士元輕蔑地看著他們,連一旁的看客也都低聲嘲笑,點蒼派的麵子今天是被踩到腳底下了。
“等等。”掌櫃擋住了點蒼派的去路。
“幹什麽?”點蒼派此刻急著離開滿是嘲諷他們的地方,忽然被攔下,脾氣不好地問。
“賠錢!”掌櫃麵無表情地道。
“你們打壞了五張桌子,十三把椅子,八塊屏風,還有盤子碗勺,地板樓梯,加上影響了我們清風樓的生意,加起來共一千八百五十三兩,去掉零頭,你們要賠一千八百五十兩。”
“什麽?一千八百五十兩!你們搶劫啊?”點蒼派的人震驚地咆哮。
掌櫃依然沒什麽表情,“清風樓的桌椅和地板扶梯用的都是楠木,屏風則以更昂貴的紅木為原料,經由名匠加工而成,加工費比木頭本身更貴;盤子碗勺也都是用上好的青花白瓷,每一個盤子要一兩銀子,你們打碎了那麽多,我沒一個個數,已經是便宜你們了。何況這一整層樓食客受到影響,害我們清風樓大大受損,這些都需要你們賠償。”
點蒼派聽著掌櫃悉數到來,一個個傻眼站在原地。不就是吃飯用的桌椅,不就是幾個盤子幾個碗,為什麽要用那麽金貴的材料來做?還請什麽名匠來做,他們又不是來家具餐具的!
其他食客同樣聽得目瞪口呆,而以宋士元為首的青城派則不著痕跡地向樓梯口退去。
“為什麽隻有我們賠,青城派的人也動手了!”點蒼派不是傻子,沒有做出逃跑的舉動,清風樓的眼線遍布天下,他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要是因為這點錢,呃,一千八百五十兩對於這幾個人來說是巨款,但就算是巨款,也不能為了錢而得罪清風樓,不然悲慘的就是他們的後半生。
既要還錢,可又沒錢,該怎麽辦?很快他們就想到了青城派,要不是青城派先說他們的壞話,哪裏會惹出這諸多事端,不管怎麽說,青城派的那一份別想逃!
經點蒼派的人一提,眾人朝青城派所在看去,結果看見一群穿著青衣的男人往樓梯那邊溜。
“嗬嗬……嗬嗬……”宋士元等人尷尬地笑著轉過身來,“沒想到居然把掌櫃都驚動了,隻要叫個小二過來便是,還勞煩掌櫃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逃跑被人當眾抓包,真的很憋屈。宋士元暗暗瞪向點蒼派,都是點蒼派,不然他們早溜之大吉了,哪裏還用在這裏當人笑料。
“不勞煩,一千八百五十兩不算小數目,老夫怕小二撐不住場子。”掌櫃撫著長須沉聲道,別看他隻是酒樓掌櫃,本身也是個高手,如此才能夠鎮得住場子。行走江湖的人大都明白這一點,青城派和點蒼派的人才會對他如此客氣。
聽了掌櫃的話,青城派的人頓時臉色忽青忽紅。
“掌櫃,一千八百五十兩太多了,我們身上沒帶那麽多錢,可否寬限些日子?”宋士元扯了扯嘴角。
“三天時間,三天過後如若未還清,清風樓會親自登門拜訪。”掌櫃麵不改色,說出的話卻讓青城派和點蒼派臉色大變。兩隊人馬雖然分屬兩大門派,但在各自門派中,除了宋士元和趙範東,其他都說不上話,隻能算是最底層的人物,要是這事兒捅到了上頭去,他們肯定會被趕出門派的。即便是宋士元和趙範東,也會受到嚴罰。
“一定!一定!”兩派人第一次達成一致,忙不迭地點頭應下。
“掌櫃,我們和點蒼派各賠償一半,宋某三日後定當帶著九百二十五兩到清風樓償還。”宋士元朝掌櫃抱了抱拳,招呼著一群人離開。而點蒼派也和掌櫃承諾一番,帶著趙範東倉皇離去。
夏楚悅上了三樓,迎麵走來兩個錦衣華服的俊美男子,她的目光在穿著淺黃色長袍的男子臉上頓了下,腳步不停。
那黃衣男子本在和他身旁的黑袍男子說話,似乎察覺到夏楚悅的視線,漫不經心地側眸看了一眼,看到夏楚悅的臉時,同樣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唇角牽起一抹淺笑。擦肩而過時,他似有深意般看了夏楚悅一眼,還朝她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繼續和黑袍男子說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