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1

鍾粹宮中, 七公主佳慧羞澀的看著祁叡,“三姐。多謝你。”

今日她遇到五公主, 對方照例對她一頓譏諷, 說她臉上長滿痘痘,難看死了。她也照例準備向往常那樣忍氣吞聲過去,因為她母妃位份低, 她曆來受欺負慣了。但沒想到,三公主忽然出現, 將五公主罵了個狗血淋頭。

七公主意外又感動, 因為印象中三公主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對她愛搭不理的。沒想到今日卻主動為她出頭, 和五公主吵架。

兩個公主都很受寵,誰也不服誰, 一時間撕的昏天黑地。五公主罵三公主人高馬大長得像猩猩,以後沒男人要。三公主罵五公主家風不正,外祖父會被不孝子孫氣死。

或許是戳到了五公主的痛處,她哇的一聲就哭了, 也不再和三公主爭吵,便嚷嚷著要出宮替外祖父祈福。

五公主走後, 七公主正想拉三公主離開, 卻見三公主意猶未盡的摩拳擦掌, 居然又帶著她去了皇帝麵前。

三公主又哭又鬧,一會兒說自己不想活了, 一會兒又說自己要去做姑子,一會兒又問女戶什麽時候在京城開設, 她要立戶, 要離開這受盡歧視的皇宮。

皇帝先是哄了她一番, 但三公主不肯消停, 皇帝為了息事寧人,隻得賞了她們很多東西。

看著琳琅滿目的賞賜,七公主道,“三姐,你都拿去吧,謝謝你今日為我出頭。”

祁叡掃了一眼這些賞賜品,將能賣錢的通通留下,剩下的一些小玩意兒全部給了七公主,七公主感激的快哭了。

“三姐,你人這麽美,心這麽好。你將來一定能找到如意郎君的。”七公主道。

祁叡無所謂的揮揮手,“再說吧。”

“三姐……”七公主看著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道,“我知道一個男子,很是不錯。”

“嗬嗬。”祁叡冷笑,心道七公主要是再敢胡說,自己一定將她打出去。

下一瞬,他聽佳慧說,“說起來,你還見過他救了他,幾年前,宮中還有傳言說你喜歡他呢。”

“祁瓏。你在胡說八道什麽。”七公主佳慧,大名祁瓏。

七公主眨眨眼,“三姐,你不會忘了吧。他是容景啊,現在已經是西南四府的解元了。而且是巴府著名的美男子,號稱容美男。”

祁叡呆了,他怎麽也沒想到七公主說的是容景。

見祁叡神色錯愕,七公主以為她還不知情,不由得有些著急。“三姐,上次我去參加英國公家的賞菊宴,聽到好多世家小姐在議論此人,都說要去看那容景到底是何模樣。”

祁叡臉色一白,“她們居然這麽凶殘?”

他非常慶幸,是自己給容景找的房子,所以那些女人一時半會兒還尋不到容景的住處,看不到容景的樣子。而且最近因著熊杉的事,容景為避免騷擾,更是閉門不出,獨自在深閨,不,書房看書準備科考,又多加了一層保險。

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京城的男子質量不高,不是歪瓜裂棗就是酒囊飯袋,好不容易來個模樣俊秀又有才的容景,隻怕這幫小姐要坐不住了。

可惡,剛讓雲貴妃勸住舅舅不要亂給容景牽線搭橋,沒想到其餘貴女又知道了容景來京城的消息。

都怪容景,一個男人才學好也就罷了,為何還長那麽好看,簡直就是招蜂引蝶!

不行,自己必須提高警惕了。

祁叡讓七公主退下,順便又賞賜了她好些東西。祁瓏受寵若驚,祁叡拍著她的肩膀道,“晚些時候你再來我宮裏,讓菊芳給你看看臉。”

“女孩子就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多去參加宴會,我天家的公主,豈能被那些庸脂俗粉比了去。”他意味深長道。

七公主:不是很明白但聽三姐的話就對了。

*

七公主走後,雲貴妃從殿後走了出來。

“今日的事情,也是容景教你的?”她問。

祁叡摸著皇帝的賞賜,臉上是止不住的喜色,“是呀,這些項鏈首飾拿去買了,至少也得好幾百兩。”

雲貴妃抿了抿嘴唇,“據說你今日在你父皇麵前又是哭鬧又是撒嬌,你——”她很想問你是怎麽做的出來的,但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但她沒想到祁叡卻自然而然將她想知道的答案說了出來。

“明焉告訴我,撒嬌和眼淚是女人的武器之一。隻要能取得效果,就不要拘泥於武器的形式。”

他和七公主的哭訴本就讓皇帝心生厭煩,但他們是受害者,而且他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皇帝一定會縱容他的跋扈。所以皇帝不會責罵他們,隻會耐著性子安慰他們,同時在心裏怪罪惹他的五公主,並想傳召五公主訓話。

可五公主不在,而是出宮為熊風祈福去了。

至於她為什麽會出宮去相國寺,也和容景的安排有關。容景讓祁叡派出太監宮女,在五公主經過的地方散布流言。先說熊林和熊杉接連犯錯,熊風氣的直吐老血,暈過去幾次。

熊風是五公主的外祖父,平日裏對她很是疼愛,五公主聞言自然著急,於是去問她母妃熊貴妃。熊貴妃怕她去找皇帝求情,皇帝會更加怪罪熊家。於是教育她後宮不得幹政,五公主聞言,心裏越發認定外祖父一定出事了,可她隻是個養在深宮中的公主,隻能幹著急卻無能為力。

然後,她又“無意間”聽到太監和宮女們竊竊私語,說相國寺最近新塑了一尊佛像,祈禱健康平安很是靈驗。

再就是今天,她本就心情不好,於是將氣撒在七公主身上。反正七公主地位低下又不受寵。沒想到昭陽忽然幫七公主罵她。她自然不甘示弱回罵。昭陽的嘴格外毒,逮著熊風一個勁詛咒,她再也忍不住,一氣之下出了宮。

她這一走,就錯過了解釋吵架經過的時機,更在皇帝心中留下了惡劣的印象。原本皇帝就因前段時日熊杉幫助謝騫作弊對熊家不滿,今日再加上五公主的鋪墊,皇帝心裏更是厭惡極了熊家。所以待到京兆尹汪明求見,詢問皇帝意見,皇帝肯定會說嚴查。

再結合容景接下來的布置,熊家這次隻怕損失慘重。

雲貴妃點點頭,“容景真乃孔明之才。”

她忽然很想見見這個容景。

*

在京兆尹汪明的授意下,京畿府對此事展開了秘密調查,當然,這一切都背著熊家和謝騫進行。

很快,京畿府的官員們就再度來到了李亭家中,確認他好幾日未歸家也沒有給友人、房東留下消息後,便認定了他的失蹤。根據路人和房東提供的線索和當日國子監門口發生的事情,他們開始了對熊杉的調查。

得知熊杉一直在家跪祠堂後,他們又轉向了熊杉的下人,然後發現了一個臉上長著瘊子的下人。這人是熊杉的心腹之一,名喚熊二,經常幫熊杉辦些機密的私事。京畿府的官員們打聽到,在李亭失蹤的那段時日,熊二曾經數次出府,不知幹嘛去了。

雖然種種證據顯示熊杉和熊二與李亭的失蹤有關,但並沒有決定性的鐵證。京畿府的官員很是為難,一時不知該怎樣繼續,這時,又有人報案了,又與國子監有關,而且報案的不是別人,正是國子監的顧祭酒。

“我們有個學生不見了。”顧祭酒麵色惶惶。他告訴京畿府的官員們,國子監親民班的學生向進有好幾日未來上課了。

“我們本以為那向進自己承認替換了謝騫和戴西的試卷,不好意思再來上課。但因國子監管理嚴格,無故幾日曠課按退學處理,於是我們來到向進的家中,詢問他的意思。卻不曾想向進家中空無一人。周圍鄰居也說好幾日沒見到他們。我們守了一天一夜,也不見人回來。後來又去了一趟,依然如此。”一個夫子道。

“他和李亭一樣,都失蹤了。”

“會不會是到外地去了。”京畿府一個官員問。

“不太可能。”那夫子道,“向進之所以來國子監讀書,除了學習參加科考外,還要替他母親治病。因為京城良醫很多。”

這個夫子還告訴京畿府的官員們,這向進在國子監打工,減免了部分學費,平日裏也會抄書賣畫賺錢,他爹和兩個妹妹也在京城做些小本生意,一家人都在賺錢,才能保證他母親定時去醫館。

“醫館的大夫說,他們一家已經好幾日沒來了,定時必須服用的藥也沒有去取。”

京畿府的官員們立刻將這個情況報告給了京兆尹汪明。汪明覺得更頭痛了。

*

好在,或許是老天憐憫汪明,他並沒有頭疼多久,轉機就出現了。

向進回來了,向進一語不發,臉色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他直接走到京畿府門口,敲響了登堂的鼓。

“我要狀告國子監夫子熊杉,指使我替他背下替換考生試卷的罪名。還有,我要狀告他關押我的家人,以及,用五石散控製我那生病的娘親,逼我替他做事。”

向進此言一出,汪明驚的驚堂木都差點掉在地上。半晌,他才啞著聲音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原本以為,熊杉隻是操控國子監入學考試罷了。沒想到還有囚禁和使用朝廷禁藥。

如果真是這樣。牽扯就大了。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若是汙蔑攀咬,至少二十個大板。而且對方索要賠償又另當別論。”汪明正色道,他必須確認清楚,這向進是不是在信口開河。

向進臉色蒼白,衣服也有些破舊,但唯獨一雙眼睛卻無比清亮,帶著濃烈的怒火,“我確定!”

他告訴汪明。原本他家也算小康之家,但因他娘生了怪病,日子就每況愈下。他和家人一合計,準備一邊去京城的國子監讀書,一邊在京城找點事做,賺錢給他娘醫治。因為京城的大夫更高明。

“我是生員,才學還算不錯。一次就考上了國子監,我平日裏住在國子監裏,休沐的時候就去家裏租的房子看娘和爹,與兩個妹妹。”

“有一次回家,我恰巧碰見了國子監裏的熊夫子。他是舉人,給明德班的學子上課,並不在我的親民班。我和他以前也不熟。但他很熱心,問了我情況,然後對我說。”

166-2

“你娘的這種病不好治,因為罕見,藥也少。但是算你運氣好,遇到我了,我府上還有些這種病的藥材。”

“熊夫子對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我感激極了。我問他這藥怎麽賣,他說不值多少錢,讓我隻管拿去用,用完了再去找他。”

“第二日,他就給我提了一袋藥。我本想著去醫館問問大夫,看看這藥是不是對症。但他卻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對我道。”

“這藥雖然不值幾個錢,但配方卻是一位醫術大家的心得,不可外泄。你可以拿去用,但別拿到醫館讓那些大夫分析。”

“我問他,這藥萬一不對症怎麽辦?他說讓我不必擔心,就算不對症也沒有危害,不會讓我娘的病情變得更糟糕。”

“而且,他還說,‘我是國子監夫子,當朝太師的孫子,不過是看你在國子監讀書與我有緣,又救母心切的份上,才將這藥贈予你。若你懷疑,那就罷了吧。你娘這病還可以活幾年,你好好陪她吧。’”

“我覺得他說的有理。堂堂國子監的先生,又是顯貴之後,怎麽會害我這個普通百姓,他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做。而且,他說我娘得這病活不了幾年,也與醫館大夫所言一致,所以我相信了他。”

“一開始,他的藥確實很有效。我娘的病很奇怪,白日裏雖然昏沉煩悶,但好歹也算正常。可夜裏一旦發作,就疼得死去活來。醫館大夫開的藥都是扶正祛邪,隻能讓白日裏更精神些,但卻對夜間症狀卻束手無策。”

“但熊夫子的藥,卻能大大緩解我娘夜晚的疼痛。見娘難得的睡了個安穩覺,我們一家子都高興的哭了。心中對熊夫子更是感激無比。我又問他藥材花費多少,他依然說不值幾個錢。並告訴我,以後希望我幫他做事。我自然同意。”

“不久後,熊夫子找到我,讓我幫忙從國子監的藏書館中拿本書出來。我為了賺錢,也在國子監幫工,其中一項工作恰好就是整理藏書。我一口答應了下來,但沒想到他要的書居然是禮部新編的《初級算學匯編》。這是最新的科考書籍,其中很多題目甚至是今年某些地區鄉試的題目。我也是因為不參加此次秋闈,劉典籍才將這書交給我整理歸檔。”

“我告訴熊夫子,這不符合國子監的藏書管理規定,而且也不符合大雍律法。這個忙恐怕我不能幫。但熊夫子卻說讓我想想我娘。我以為,他的意思是,若是我不按他的要求做,他便不會再給我藥。我一方麵擔心我偷藏書東窗事發,會被革去功名與科考資格。另一方麵又覺得不幫熊夫子拿書會讓我娘繼續忍受病痛。糾結之下,我請假回了趟家,卻發現我娘痛的在地上打滾,用頭撞牆。”

“我爹哭著告訴我。熊夫子的下人,一個名喚熊二的來過。他說,熊夫子的藥其實含有配方特殊的五石散。雖可有效壓製疼痛,但卻不能中斷,否則疼痛兼藥癮發作,其劇烈程度更甚從前。”

“於是,我隻好答應了熊夫子。替他偷了那本《初級算學會編》。自那以後,我徹底成為替他做髒事的人。所幸他還算守信用,沒有給我娘斷藥,也沒有讓我受到處罰。”

“比如算學書籍那次,後來我聽他說這書是給他遠在西南的堂弟用的。但他堂弟太蠢,暴露了這本書的存在。事後他爺爺另外找人頂罪,我和他都安然無恙。”

“前段時日,他忽然派人給我傳話,讓我替他背鍋,說我替換了學生的試卷。他特意提到了我娘,我自然同意。我已經做好了被國子監開除的準備。但是,在熊夫子強大的背景下,別說是顧祭酒,就是林大人也無法深究。我的處罰依然很輕,這讓我喜出望外。”

“直到前幾日,熊夫子的下人,也就是那個熊二,忽然找到我。我以為熊夫子又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做,但不曾想這熊二居然一悶棍給我打來,我當場就暈了。再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莊子裏。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引得熊夫子不開心,但我知道自己必須逃走。因為我擔心家中爹娘和妹妹。”

“於是我找準機會,翻窗跑了。逃出去後我才發現這裏居然是京郊。我回到京城後發現爹娘和兩個妹妹都不見了。我知道這肯定又是熊夫子做的,但我依舊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直到我聽說一個叫李亭的士子也失蹤了。我這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是怎麽回事?”汪明伸長了脖子。這向進若是所言屬實,那熊杉的罪過可就大了。說不定還涉及到熊太師。

向進自嘲的笑笑,“當日熊夫子讓我給他頂罪,並沒有交代清楚他替換了哪些學生的試卷。故我見戴西和謝騫在爭執,以為隻有他們兩人。所以對林大人和顧祭酒也是這樣說的。”

“沒想到後來我才知道,熊夫子還換了李亭和蕭毅的試卷。估計當時當著林大人的麵,熊夫子有些慌張,忘了這一茬。後來才想起,他擔心林大人繼續調查,查出他才是真正的幕後之人。所以他急了,派出他家的下人熊二將我和我的家人,還有李亭帶走。”

說到這裏,向進朝汪明行了個大禮,“草民懇請大人派人尋找我的家人,特別是我娘,她身患重病,耽誤不得啊。”

汪明長長的歎了口氣,讓一個官差拿出已經記錄好的供詞,“本官知道了。畫押吧。”

此事牽扯重大,很可能還涉及到太師熊風,他一個京兆尹絕不敢獨自接這案子。他必須去找刑部和大理寺。

*

沒過多久,皇帝就收到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上報,詳細記錄了向進所言之事。

他沒想到,為了掩蓋幫人作弊,熊杉居然還被挖出了更多作奸犯科之事。泄露科考內容、使用朝廷禁藥五石散,單這兩者之一就足夠分量,更何況還有非法拘禁和疑似殺人滅口。

“陛下,此等奸惡之人實在是我大雍王朝的毒瘤,臣願意盡心調查,還百姓一個安穩與公道。”刑部尚書嚴厚道,他是皇後的親生父親。

“朕知道您嫉惡如仇。可是皇後一直擔心您年紀大了,怕您動怒傷肝。這次的事您就別管,朕看著都火冒三丈。”皇帝微笑道。他才不能讓嚴家插手此事,否則熊家徹底完了。

身為君主,他很懂製衡之道,嚴家和熊家,一方代表太子一方代表四皇子,形成一股平衡,哪一方太強都不行。近來熊家勢力越發龐大,他很想敲打。剛好機會來了,他不介意讓熊家掉一塊肉下來,但他還不想讓熊家死。否則,太子將會獨大。

“古卿!”皇帝看向垂手而立,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大理寺卿古思,“你們大理寺來辦此案吧。”

“陛下,臣已年邁,老眼昏花,恐有心無力啊。”古思連忙擺手。他為人最是懶散,還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容頤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古鹹魚。

嚴厚見狀連忙繼續爭取,“陛下,您看古大人確實身體不好,還是讓臣來吧。臣保證不氣,不……”

“古大人別擔心,大理寺少卿甘泉年富力強,可擔此重任。”皇帝毫不留情的打斷了嚴厚,“當然,若是甘少卿有什麽需要你幫忙的,你也要大力協助。”

甘泉是中立的純臣,不會像嚴家太子黨那般對熊家下狠手。加之甘泉前幾年擔任欽差大臣就和熊家打過交道。這次讓他主導調查熊杉最是合適不過。但是甘泉職位不高,很多時候可能調動不了人手,所以他又讓嚴厚在一旁輔助。

如此安排,甚好!

“就這麽定了。”皇帝道。

*

甘泉收到皇帝口諭的時候,正和一家人吃晚飯。看完那向進的供詞後,他氣的摔掉了筷子,“無恥至極,居然用五石散控製別人的娘親。”

甘家另外幾人也義憤填膺。

“泉兒,你一定要好好調查,對得起陛下的信任,為民除害啊。”甘泉大哥道。

“這是自然。”甘泉道。

“對,二叔,還要為小容出口惡氣。”甘霖道,“他最近可被那熊家欺負慘了。”

“最近?”甘泉有些疑惑,他知道熊家想害容景,但這不是容景在西南時候的事嗎?鄉試時熊林企圖陷害容景,敗壞他的名聲。容景回到老家後熊連派人暗殺容景。

但是到了京城之後,熊家就收斂了很多,太師熊風畢竟是謹慎之人。

“是呀。二叔,你們不知道吧,這次熊杉之所以露出馬腳,也和容景有關。”

他將那日國子監門口發生的事情同甘泉和爹娘妹妹講了,“若是沒有小容讓顧祭酒拿出試卷比對,隻怕此事就這樣輕輕揭過。那熊杉依然還是得意的國子監夫子,那謝騫和蕭毅頂替入學,亦是無比得意。隻可憐那戴西和李亭。”

“所以小容得罪了熊杉,依熊家的性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他。之前我一直好奇小容怎麽好幾日沒來我們家了。我以為他病了,來京城水土不服。於是去他家探望,沒想到他卻讓我趕緊走,怕牽連上我。說是有人威脅警告他。我問他是誰,我說我和二叔在大理寺可以為他出頭。他苦笑道,對方並無實質傷害舉動,隻惡心騷擾,按律法不好處置,而且會讓人覺得大驚小怪,堂堂大理寺少卿居然為幾句言語騷擾出動,對二叔官聲有害。故他決定在家躲一段時間再說。”

“我離開他家的時候,果然遠遠的看見一個臉上長著瘊子的人在他門外罵人,這人一見我出來就跑了。現在想來,此人應該就是熊杉那個名為熊二的下人。”

甘泉聞言,長長的歎了口氣,“容明焉真是個君子。”

他眼底閃過一絲狠厲,他一定要好好查辦熊家,為容景日後的生存安危掃平障礙。

166-3

甘泉很快製定了策略,他先打探了一番熊家的消息,得知熊杉確實如熊太師所說的那樣,一直關在祠堂中閉門不出。隻他的下人熊二偶爾會出府,不知為他去辦什麽事。

“去調查熊二,他臉上有個大瘊子,特征很明顯。”甘泉又道,找到了熊二,就能核實那向進所言是否屬實,也能找到李亭和向進家人的下落。

但出乎甘泉意料的是,他們沒有找到熊二,卻發現了熊二的屍體從熊府中被抬出來。

“喝醉了酒,不小心絆了一跤,摔在地上,後腦勺磕在碎瓷片上,死了。”仵作驗完後,得出這樣的結論。

“好巧!”甘泉冷笑一聲,雖然收到的情報確實顯示熊二酗酒,但這麽多年他都沒把自己醉死,怎麽現在忽然就醉酒身亡了。

眼見熊二這條線斷了,他隻能繼續尋找別的線索。比如李亭和向進家人的下落。

這一次,他格外順利。

向進說,他是被關在一處京郊莊子裏的。甘泉猜測這很可能是熊家的院子。故他對那個方向熊家所有的宅子,一共三座,展開了調查,然後在其中一座的地窖裏,發現了向進的父母和兩個妹妹。幾人又餓又渴,顯然被關押的這段時間過的並不好。

“那天,是熊二帶著一夥人到了我們家中,將我們打暈帶走的。臨昏迷前,我聽他說都怪我家進兒不問清楚,漏報了兩個人,若是林大人繼續追查,他家少爺肯定會遭殃。”

甘泉點點頭,事件整個線條的因果邏輯都很清楚了,熊杉的動機也說得通。下麵就等找到李亭,來個最後的人贓俱獲了。

又過了幾天,依然沒有李亭的下落,眼見熊杉的禁閉就要結束,他又會回到國子監工作。而熊風也將慢慢再度回到朝堂。甘泉隻得決定先行審問熊杉。

在決定召喚熊杉之前,他意外的遇到了一個前來報案的人。

見到來人,甘泉很是詫異,但一想到此人竟是這回作弊事件的重要當事人,他還是耐心的聽了此人的講述。

“本官明白了。屆時那熊杉定不會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隻要你能出來作證,本官定然為你追回損失。”雖然心中的怪異之感越發濃烈,但甘泉還是這樣承諾。

無論如何,能借著這回的事情讓熊杉甚至熊家倒黴,是他樂意看到的結果。

這一日,熊杉剛剛結束了祠堂生涯,正打算去國子監繼續教書,然而他剛一走到國子監的大門口,就見有官差守在那裏,對他道,“熊夫子,請跟我們走一趟。”

熊杉不明所以,但他牢記爺爺熊太師的叮囑,麵色和藹道,“好的。”

在官差的帶領下,他來到了大理寺。甘泉坐在公堂之上,麵色威嚴。

“熊杉,有人告你利用國子監夫子之便,為某些學生作弊提供方便,將一些學生的試卷替換為另外一些學生的。你可認罪?”

熊杉自然是不認的。他早已找好了向進這個替罪羊。而且,他毫不擔心向進會出賣他。畢竟,向進母親的疾病痛苦,乃至性命可是掌握在他手裏。

“大人,這其中多半是有什麽誤會。事情是向進做的,我並不知情,而且他也受到了處罰。我不知是誰如此無聊,想要誣陷我,浪費大人寶貴的時間。”熊杉態度誠懇、語氣無辜。

“是嗎,可是很多人當時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向進說他隻替換了謝騫和戴西的試卷。可是後來經過查證,一個名為李亭的學子試卷也被換了換給了一個名為蕭毅的學生。這蕭毅的父親是忠勇伯。而李亭隻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甘泉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承認。“你與謝騫和蕭毅交好,又都是貴族子弟,而向進與他們八竿子打不著一起。”

“你說,是不是你?若是你能坦白,本官可以從輕發落。”雖然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甘泉還是決定給熊杉一個機會,但他相信熊杉不會珍惜這個機會。

果然,熊杉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大人。向進或許慌亂,或許忘記了。你去問他呀,指著我質疑幹嘛?”熊杉終於帶上了一絲不耐,“是誰在汙蔑我?大人不去責罰這等亂嚼舌根的小人,卻在毫無憑證的情況下將我傳喚問詢,大人這大理寺少卿也當真賢明。”

他要告訴爺爺,讓爺爺找準機會彈劾這甘泉。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居然也如此囂張。

“這麽說你不承認咯。”甘泉冷笑。

“沒有做過的事情我為什麽要認?”熊杉同樣不甘示弱。“就算大人嚴刑拷打,沒有做過的事情我還是不認。”

“好,本官看你嘴硬到幾時?”甘泉大聲道,“傳證人!”

一個人影在官差的帶領下款款走入,熊杉一見來人就呆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謝騫。

“你怎麽來了?”熊杉大驚,謝騫瘋了嗎?他和自己是一條船上的人,怎麽可以過來指證自己。

“我為什麽會來,你心裏沒數嗎?”謝騫怒氣衝衝道,“我給你那麽多銀子,請你幫忙讓我進國子監。後來失敗了,我不僅這次沒進入國子監不說,陛下還下旨將我徹底攔在國子監門外。我也沒有怪你。隻要求你將我的銀子退給我,再給我一些補償。你們也同意了,沒想到——”

說到這裏,謝騫氣不打一處來,“你們用這樣的銀子來誆騙我!”

他拍拍手,一個官差很快奉上一盤銀子,謝騫拿起其中的一塊,重重扔到地上,銀子瞬間碎成幾瓣。露出表麵一層薄薄的銀殼和內裏的鐵砂。

*

其實,那日謝騫向甘泉告狀時,將這銀子拿出來的時候,甘泉也蒙了。他一開始以為謝騫在胡說八道。畢竟熊家可是堂堂大家族,不缺這幾千兩銀子,也不會做如此下作的事。

可是,他轉念一想,這熊家都已經幹下了那麽多無恥之事,偷換銀子的事也不足為奇。而且,聽那謝騫描述,當時給他送銀子的不是別人,正是熊二。

“那日熊杉在祠堂罰跪,熊太師接待了我。他承諾我,說會將銀子連本一千兩帶補償二千兩,共計三千兩,一起賠給我。隻是他們手頭一時半會兒沒有那麽多現銀,請我等幾日。我想著堂堂太師,肯定言出必行,就同意了。過了幾天,熊家果然將銀子送來了,當時來的是熊二,我見數目對的上,便讓下人將銀子放到一邊。直到某次需要急用,拿起來感覺分量不對,這才發現其中玄機。”

“當時我氣壞了。我很想立刻找到他們問個明白。堂堂顯赫家族,堂堂太師居然如此不要臉。但我轉念一想,熊二當時送銀子的時候,我並沒有當著他的麵核驗。現在再找過去,他們不認怎麽辦?於是隻得忍下這口氣,但我就不是個能忍的!我忍了幾日,隻覺得渾身都不舒暢,於是我決定就算豁出自己麵子不要,也要扒下他們的一層皮來。”

謝沒有告訴甘泉。他之所以來大理寺報官,除了覺得忍不下這口氣之外,還和前幾日他在酒店八方樓包廂聽到的傳言有關。

那日他心中苦悶,決定出去借酒澆愁,在街上聽到有人說八方樓新釀的桂花酒不錯。於是他來八方樓開了個包廂,一個人悶悶的喝酒,他沒有叫平日裏那些狐朋狗友,也沒有叫方薇。因為他覺得自己太蠢了,怕他們笑話他。

透過簡單的遮斷,他聽到隔壁包廂傳來的說話聲。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陛下要查熊家。”一個聲音詫異道。

“噓,小點聲,確實是真的,隻是一時半會兒沒有證據。”又一個聲音道,這聲音又小又低,生怕被人聽了去。

謝騫連忙放下手中的酒壺,起身站到牆邊,將耳朵貼到牆上偷聽。

原來是這樣啊,皇帝覺得熊家勢力過大,早就想對他們下手了。所以一直令人尋找熊杉在國子監當夫子違法亂紀的證據。

等到隔壁房間的人走後,謝騫眯起眼睛,思慮了片刻,然後往刑部尚書嚴厚的府上而去……

他或許可以和嚴家做一筆交易。

*

甘泉自然不知道這些。從謝騫的描述,他猜測,或許是熊二換了銀子據為己有,擔心被熊杉和熊太師發現,所以才借酒澆懼,不小心斷送了性命。但無論如何,甘泉相信謝騫的證詞,謝騫若不是覺得自己被戲弄了,決計不敢狀告熊家。因為謝騫現在孤身一人在京城,可以看做鳳陽王留給皇帝的質子。謝騫不會輕易得罪熊家這樣的京城大族。

故不管是熊杉的主意也好,還是熊二的自作主張也罷。謝騫的這番指證都是熊杉幫助他作弊的有利證據。

“既然你們如此戲弄我,也別管我對你們不義。他——”果然,謝騫指著熊杉大聲道,“才是真正幫我和蕭毅作弊的人!”

熊杉臉色慘白,連連後退兩步。

“不,不,不可能,你一定是被人騙了,謝兄。”他不可置信的搖頭,“賠銀子給你,是爺爺的決定。他絕不會用假銀子騙你。一定是有人故意挑撥我們的關係。”

說完,他才後知後覺的捂住嘴!

下一瞬,甘泉冷冷的聲音響起,“在座各位都聽到了,熊杉親口承認是他做的。而且熊太師明知此事還幫他遮掩。”

熊杉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該如何辯解。

“熊杉,本官判你返還謝騫的銀錢,為避免你們再次用假銀子蒙混過關,本官將派人監督,你可服氣?”甘泉道。

熊杉點點頭,神色木然,糟糕了。他心道,這次回去一定會被爺爺責罰的。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甘泉問。

熊杉咬咬嘴唇,“是我不對,不該自己做了錯事,卻讓向進背鍋。我會同戴西和李亭道歉,讓他們回到國子監讀書,並給他們補償。將我收受的不義之財還給謝兄和蕭兄。”

事已至此,不如老實認錯。爺爺說了,大丈夫要能屈能伸。等下來之後再問問謝騫是怎麽回事。誰這麽膽大包天,偷換了自己賠償給他的幾千兩白銀。

“甘大人,我已經認罪,可以離開了吧?我想早點回去,彌補我犯下的過錯。”熊杉已經恢複了正常,又成了那個禮貌厚道的夫子模樣。

甘泉微不可見的歎了口氣,若是一般人見了,都會歎一聲好個知錯能改的讀書人。但是,已經知道了熊杉真麵目的自己隻覺得可怕,這些人是怎樣一麵做著惡事一麵讓自己的形象看起來正麵的。

“你沒別的話說了嗎?”甘泉冷笑。

作者有話說:

這兩章是容傲天複仇,涉及的人多,有點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