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琴的一番話讓陳老爺愣在原地, 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督學大人說什麽?宇兒才學比寶兒更好?還說,宇兒是不得已在藏拙。這是怎麽回事?不對呀, 他是不是搞錯了?
“督學大人。”陳老爺猶豫開口, “我家宇兒,一直以來都很笨呀。”
江琴冷笑,“勤能補拙。況且, 你又不是讀書人,你怎麽知道他是真笨, 還是別人故意說他笨。”
還不等陳老爺回答, 他又道, “就說這第二場的策論吧。恰好陳宇、陳寶和本官一樣,都是以詩為本經。所以兩人在策論中用了不少詩。陳寶呆板僵化, 做作無聊。陳宇則靈活自然,讓人一見難忘。頗有林侍郎的風采。”
他大約能夠猜出,容景將林霄的注本送給陳宇參考學習。但陳宇也真的下了不少功夫,將林霄的注釋研究的很是透徹。
陳宇心中湧起濃濃的感激, 又是明焉哥哥幫了他!
陳寶則紅著一張臉,整個人恨不得鑽到地裏去。被大宗師公然點名批評, 太丟臉了。
江琴繼續道, “所以這次院試, 陳宇堪為廩生。而陳寶,勉強可以忝為附生。”
秀才或稱生員也分為好幾檔。其中最高的是廩生, 享受朝廷米糧的。廩生之下為增生,再次為附生, 是為秀才末流。
“本官原本是這麽打算的, 但是, 陳寶不念骨肉親情, 陳老爺糊塗偏心。故這回陳寶的功名就算了,下次再考,也算是給你們一個教訓。”
陳寶麵色灰敗,咬著牙死死道,“學生明白了。學生定當改過自新。”
江琴嗯了一聲,又看向知府,“範大人,這話不該我說,但今日碰到了。我少不得多言幾句。這家風清正乃是安定之本,為人子女自然應該孝順父母,但父母也不能偏心太過。我還從沒見過兩個兒子,將學識不怎麽好的庶子送到最好的書院,大力栽培。反而對有潛力的嫡子各種防備,生怕他多識幾個字,多讀幾本書。”
知府麵帶微笑,心中卻咒罵不斷,這該死的陳老爺今日可是讓自己在提學官麵前鬧了笑話,哼,也是時候該管管他的那些生意了,免得他發財太多,連自己都敢欺瞞。
陳老爺更是戰戰兢兢,不住朝江琴和知府磕頭,口稱自己糊塗,自己以後不會再犯。陳宇看著他爹的這幅模樣,隻覺得既諷刺,又難受,心裏像堵著一塊秤砣,悶悶的。
正在這時,他聽江琴又道,“陳宇功名保留,依然為廩生。陳宇,你好好準備,今年還有秋闈。”
陳宇心中一喜,連忙道,“多謝大宗師!”
太好了,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同窗們的努力沒有白費,明焉哥哥的努力沒有白費。
劉傑和劉輝也激動和他一起向江琴道謝。江琴微笑頷首,“至於劉傑劉輝和崇明社學其他幫助陳宇的學子——”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陳宇、劉傑、劉輝緊張的忘記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隻見江琴斟酌了一番措辭,然後緩緩道,“本宮見多了科考場上互相算計、傾軋。但像你們這樣齊心協力幫助同學,共度難關的,本官還是第一次見。你們,讓本官很是感動,也為科考場樹立了正麵的榜樣。”
三人鬆了口氣,忙稱大宗師過獎。
江琴擺擺手,“本官賜你們崇明社學牌匾一塊,不日派官差給你們。另,本官也會上奏陛下,給你們求個褒獎。”
陳宇三人樂瘋了。他們以為大宗師隻是口頭表揚他們幾句,沒想到還有牌匾,說不定還有聖旨。
嘖嘖,這榮耀,這風光。他們不敢想,崇明社學的其他人得知這個消息會是什麽表情,自家爹娘得知自己受到聖上褒獎,又是什麽反應。
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們隻怕做夢都要笑醒。
但狂喜過後,他們立刻又道。
“大宗師,其實,我們之所以這麽做,都是容明焉,也就是容小三元的意思。”
“對啊,容小三元一直教導我們要團結友愛,互相幫助。”
江琴點點頭,“本官明白了,本官也會賜那容景一塊牌匾,表彰他改善了巴府的學風。”
*
離開府衙後,陳老爺不好意思的看著陳宇,“宇兒,你受委屈了,還有,恭喜你考上秀才了。”
見陳宇不說話,他繼續幹笑道,“我們老陳家,也終於出一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了。”
說罷,他將陳寶拉過來,“寶兒,快給你弟弟道歉。你弟弟這麽明事理,肯定不會怪你的。”
陳寶死死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對不起,二弟。是為兄莽撞了。”
陳宇靜靜的看著他們,眼底毫無波瀾,“爹,大哥,你們說笑了。你們一個是父親,一個是兄長。何錯之有。倒是我,沒聽你們的話,擅自參加科考。是我錯了。”
原本,他還對他爹抱有最後一絲希望。希望他爹看清陳寶的真麵目後悔覺得自責愧疚,會懲罰陳寶,會安撫他。
但是,他爹卻急著讓他原諒陳寶……
“爹,大哥,剛才大宗師也說了,讓我好好準備鄉試。這段時日,我就不回家了。”他很快收斂情緒,“還有,各地鋪子的事情也請你們直接去找掌櫃。”
“畢竟,這三年,他們防我像防賊似的。我其實什麽都不知道。”
說罷,他拉起劉傑和劉輝,“我們走吧。”
看著兒子毫不留情的背影,陳老爺又急又氣,心中也升起一股難得的哀傷。這可是他的親生兒子啊,現在卻和他形同陌路。他見四下無人,於是將陳寶提到他麵前,“好哇,我今日才知道,你和你娘一直處心積慮的對付你弟弟。虧我如此信任你,沒想到你卻壞透了。”
不僅壞,而且蠢。若是陳寶學識真的比陳宇好,他還可以在督學和知府麵前辯解兩句。可是,他沒想到,陳寶這次連院試都過不了,陳宇卻成了廩生,督學甚至暗示陳宇有通過鄉試,考上舉人的實力。
陳寶低著腦袋,“我也不想的,二弟畢竟是我弟弟。可是,貴人說了,他不希望我們陳家分崩離析。”
陳老爺聞言再也忍不住,狠狠的扇了陳寶一巴掌,“貴人,貴人,你就知道把貴人拿出來當擋箭牌。”
這記耳光,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氣,陳寶一張臉瞬間腫成了豬頭。陳寶不敢再說話,隻捂著臉,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
陳老爺見他這幅不中用的樣子,更是來氣,“既然貴人不希望你們兄弟鬥,那這樣好了,日後宇兒安心科考讀書,就像你以前那樣。你來接管家中的生意,就像宇兒那樣。”
“你們兄弟兩,打個顛倒吧!”
*
過了兩日,院試放榜,簡寧縣那邊,李丹和姚升這回終於上岸,兩人抱在一起,喜極而泣。
崇明社學裏,陳宇果然如江琴那般說的,位列前茅,是為廩生。和他一起被點為廩生的還有劉輝,也是這次院試的案首,看到這個結果的時候,劉輝失心瘋了好一陣。宴席上,江琴盛讚劉輝善於提問思考,有容小三元之風,日後不可限量,更讓劉輝喜不自勝。劉傑也中了,名次雖然不高,但是到底中了。三人抱做一團,又哭又笑。
崇明社學那邊,得知消息的學子們也很是開心。賀山長開心的直接在院子裏跳起了舞,一時間引得眾人圍觀。當他接到江琴賜的“同舟共濟”的牌匾,與聖旨賞賜的賞銀後,更是激動的暈過去了。
一片喜氣洋洋中,唯有陳寶麵色陰鬱。落榜也就罷了,他爹說到做到,將他從長風書院帶了出來,不準他繼續讀書,而是讓他像陳宇以前那樣,打理家中的鋪子。
他心中煩悶,於是便借酒澆愁。
這一日,他來到了紅袖樓。剛一坐下,便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娜娜?”他驚呼出聲,“你怎麽在這裏?”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