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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 你想吃點什麽,我去做。”再次抬起頭時, 容婷已經恢複了平靜。
“都可以, 前幾日不是收了藿香嗎,幫我做個藿香鯽魚,去暑熱正好。”容景說。
“好嘞。”容婷揉揉眼睛, 往廚房而去。
“姐姐們也很辛苦,要麵對那麽多壓力。”容景喃喃道。和自己不同, 自己不願意結婚可以推脫為要避免**, 專心科考, 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對以相夫教子為宿命的女人來說,容婷和容娟這個年紀還不肯找婆家, 就有些奇怪了。外麵什麽難聽的話都有,甚至有人說容婷和容娟貌美如花,靠著她們出賣自己,容家日子才這麽好, 容景才有錢讀書。她們怕婚後被人發現非完璧之身,故不敢嫁人。
當時, 聽到這傳言的時候, 容景勃然大怒, 她甚至拿出一大把銀子,說要懸賞那些亂嚼舌根的人, 但兩個姐姐卻攔住了她。
“小弟,名聲不能當飯吃, 我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別人說。”
“是呀, 你科考已經夠辛苦了, 別再為這點芝麻大的事煩擾自己。”
一想到這裏, 容景就覺得有些挫敗。雖然自打穿越以來,她一直都很努力,避免了家人慘死的命運,改善了他們的生活條件。但她依然沒能為他們創造充滿希望的世界。不僅是兩個姐姐,還有那芸娘小姑娘,一想起她無助而絕望的眼神,容景就覺得心裏悶悶的。
“我先去看會兒書。”她說。
“去吧,景兒。”容澤歎了口氣。
他知道大女兒的心思,也知道小女兒的無力感。他理解她們作為女孩,想要以女兒之身,不依靠男人,在世上安身立命的願望。
估計很多人都會覺得這是癡心妄想。但是,幾十年前,容頤還在的時候,卻真的有很多女子獨立門戶,擁有獨立的財產權與各種權利,與男子無異。
那時,容頤有個小女兒,名喚容琪,也就是容澤的小姑姑,才華橫溢文韜武略,男子們紛紛說她作為婦人太過剛強,毫無女德。容頤卻說自家女兒優秀,是那些男人太過狹隘,不懂得欣賞。加之容家當時門第本就很高,故那容琪一直到了二十好幾,仍然未能找到如意郎君。
於是容頤便給容琪立了女戶,讓容琪獨立開了家武館兼軍事學校。隻可惜沒過多久,容頤獲罪,容琪也成為官.妓,從此再也沒有了音訊。
直到幾年前,容澤打聽到了容琪所在的教坊,這才知道容琪已經香消玉殞。
容澤眼底憂傷濃烈,他終究沒有救下小姑姑。
不僅如此,女子立戶一事也成為攻擊容頤的一大罪狀。人們說男尊女卑此乃天定,容頤無視尊卑,有違綱常,讓女子獨立門戶,這是國.將.不.國.的節奏。容頤死後的第二年,女戶被撤銷。已經立了戶的女子們要麽匆匆嫁人,要麽躲進道觀佛寺當女冠尼姑。還有那些拚命抵抗的,直接被送入了青樓。
一時間,女子們的悲切哭聲,響徹雲天。
*
容澤在堂屋追憶往事,容景在書房坐立不安,看不進一頁書。
容頤以前立女戶的事情她聽說過,她越發懷疑容頤和她一樣,也是從異世穿越而來。她對容頤越發尊敬,能在封建腐朽的大雍王朝做出如此改.革,容頤真的很了不起。
她也想恢複這項改.革。而且,她已經為此做了不少努力。比如,勸說祁叡。
*
這三年,祁叡遠在京城,容景一直待在巴府。兩人相隔萬裏,雖然從未見過一麵,但卻書信來往不斷。早在一年多前,容景就在信裏向祁叡寫道:
“殿下日後將以女子之身南臨天下,這其中阻力可想而知,爭議亦可想而知。昔日武則天稱帝,諸多造勢,甚至不乏借助神鬼之說,暗示自己佛祖轉世。但學生覺得,殿下是明君,應以蒼生為重。學生建議,殿下可徐徐圖之,先改變這大雍王朝對女子的固有印象。女子不再隻以相夫教子為己任,而是有自己的人生。學生建議恢複女戶,讓女子湧入各行各業,百工之中。這樣殿下日後登基為女帝,便不會讓人感到突兀。屆時,加之女子勢力不小,殿下也有群眾支持……”
容景將這封信交給黃四,讓黃四秘密發往京城。沒過多久,她就收到了祁叡的回信。祁叡欣然同意,讚她思慮周全,還說自己會好好考慮,不日就開始布局。
但是,自那封信以後,關於女子獨立立戶一事便再無音訊,容景也不知祁叡到底進展如何。是壓力太大無法實施?還是,公主殿下隻是在敷衍自己……
一想到這裏,容景煩惱不已,胡亂的翻了幾頁書,便在屋子裏不停踱步,來回走動。不一會兒,她聽到門外傳來說話聲,原來是容娟和黃四回來了。
容娟好像同容澤說了幾句話,便去廚房幫容婷做飯,收拾家務。黃四來到容景的書房,從懷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好的密信,遞給她。
“殿下給你的。”黃四擠眉弄眼道。
每回,容公子給“公主”殿下寄完信後,就會日夜盼著等著,眼巴巴的期待回信。有時回信的時間長了,他還會催問自己,擔心信件在路上出了什麽差錯。
今日的信,容景盼了很久,可不得高興壞了。
果然,看著容景一把接過他手裏的信,然後飛快拆開,黃四猥瑣的笑了。他原本以為,容景和“公主”殿下分別了三年,時間衝淡了**,歲月磨平了愛戀,容景會漸漸忘了殿下。
不,忘是不可能忘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忘的。容景畢竟是殿下的臣子。他隻會漸漸熄滅對殿下的愛慕火焰,將目光轉移到別的女子身上。特別是,容小三元才學出眾容貌拔尖,明裏暗裏給容景介紹妾室丫頭的,有意無意在容景眼前晃悠的,那簡直數都數不過來。
可黃四沒想到,容景竟然對“公主”殿下癡情至此。對那些鶯鶯燕燕看都不看一眼。甚至,那芸娘小姑娘低三下四,隻求容景吃她做的一口飯,容景都不肯。
容景整顆心,被“公主”殿下填的滿滿的。嘿嘿!
黃四死死的盯著容景,生怕錯過容景的一舉一動,最細微的表情。他見容景看完信後,情不自禁的嘀咕了一聲,隨後開始不停的摩梭著那塊龍形羊脂玉佩。
這玉佩,是三年前容景和祁叡分別之際,容景向祁叡討要的。當時容景說,他擔心日後對祁叡做出什麽大不敬的舉動,故向殿下討要個信物,權當做免死金牌。讓“公主”殿下饒他一回。
那玉佩光潔細膩,種色極好,白度一流。看著容景撫摸玉佩的樣子,黃四有種荒唐的錯覺,容景似乎不是在盤玉,而是在撫摸女子白皙嬌嫩的肌膚。
黃四想,若是有那麽一日,容公子情不自禁,拉著“公主”殿下的手,就像此刻撫玉一般撫上殿下的手,這種行為,可不就是大不敬嗎?
難道,容公子打的這個主意?也太色膽包天了些吧。
正在這時,他聽容景口中的喃喃自語更為激動清晰,於是,他豎起耳朵,全神貫注的聽著。待到容景重複了好幾遍,他終於聽清楚,容景說的是:
“公主殿下,我愛你,麽麽噠~”
黃四隻覺得一道驚雷擊中了自己,他慌忙捂住嘴,退出了容景的書房。等到周圍再無一人的時候,他才徹底卸下忍耐,狂笑了近一炷香的時間。
哈哈哈,容公子對殿下的愛已經到了無法抑製,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地步了。哈哈哈!
好不容易笑夠了,黃四又變得猶豫起來。因為殿下吩咐過他,一旦容景有任何異常,立刻報告。
所以,剛才容景那癲狂的言語和行為算異常嗎?
這還用問嗎?當然算!
黃四深吸一口氣,腳底一溜煙朝自己房間跑去,臉上還掛著意猶未盡的笑容。他要給祁叡寫信,告訴殿下容公子對殿下愛的狂熱。他還要給梅蘭竹菊幾位姐姐寫信,分享這個歡樂的消息。
*
另一邊,書房裏,容景也高興壞了,口中不住說著公主殿下我愛你。
因為在這封祁叡給她的信中,提到了女戶一事的進展。祁叡告訴她,近一兩年,祁叡和幾位官員不停周旋,做了各種準備,這段時間在朝堂上,終於有人陸陸續續的提出了相關事宜。
首先,已是禮部侍郎的林霄在早朝上,說希望禮部能招些識文斷字的女子,幫著他們整理卷宗。
“林大人還是那個腔調,又像在哭又像在笑。他說他打算查閱、整理大雍各府曆代縣試、府試、院試三試的題目與魁首答卷。但禮部那些年輕官員們不知是沒發育好還是怎麽回事,手腳不協調,搬東西可以平地摔跤,堆書卷可以劃拉散架。他實在是受夠了,隻得親自上陣,但這工作量確實太大,無奈之下,他叫來了自己的小孫女。”
朝堂之上,林霄麵帶得意,“嘿。老臣沒想到啊。嬌兒才十四,就將那些檔案打理的井井有條。老臣心道不愧是老臣的孫女,漂亮、聰明、能幹。於是老臣又叫來了翰林院編修林靜,就是老臣的孫兒,新科探花郎。”
說到這裏,他停下了,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果然,皇帝露出標準假笑,“朕知道林嬌,著名才女。至於林靜林探花。在場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倆孩子都漂亮的像仙童,才學又出眾,不愧是林愛卿的後人。”
皇帝覺得有些心累,這林霄總是逮著機會,暗搓搓的誇耀他的孫兒孫女。
作為一個大度的皇帝,自然要滿足臣子的這點炫耀欲望。更何況,林霄除了自誇,再沒別的缺點了。他恪盡職守,矜矜業業,而且從不站派係。
皇帝也曾經懷疑過,林霄來自巴府,和昭陽公主在巴府相識,而且一起保下了容頤的曾孫容景。
那麽,兩人是否有所勾結呢?
故他曾經提議將祁叡許配給林靜。但祁叡強烈反對,林霄也垮著一張臉,顯然對祁叡非常嫌棄。
確定了林霄與祁叡並無往來之後,皇帝對林霄越發寬容,他又褒獎了林靜幾句,然後才問,“林愛卿說了這麽多,到底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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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霄笑的更得意了,他擺擺手,“林探花不行的,哪有陛下說的那麽好。他和其他人一樣,笨手笨腳,給老臣添了不少亂子。後來,還是嬌兒告訴老臣。說男兒自幼專注讀書,遠離庶務,所以做起事來笨手笨腳。老臣一開始還不信,後來嬌兒又找了幾個閨中密友幫了一回忙,那手腳靈巧的,老臣方才信了。”
“林嬌果然蕙質蘭心,所以林愛卿,你到底想說什麽?”皇帝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林霄道,“老臣以為,讓嬌兒和她的小夥伴們整理科考的卷宗,也不是長久之計。但禮部那些年輕人,甚至林探花,卻實在太笨。故老臣希望禮部希望招些做事穩妥,又識字的女子來專職管理。若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可以先從宮中調些女官過來。”
因著科考改.革在即,整理檔案事件關係巨大,皇帝聽林霄這麽一說,自然同意。當場撥了十幾個宮中伺候的女官過去幫忙。
容景看完這一段,哭笑不得。
近三年,林霄也陸續和她通過幾封信。除了給容景指點學問外,信中,林霄一口一個林探花,讓容景以後至少也拿個探花,否則就對不起容美男這個稱號。林霄還時不時提起孫女林嬌,各種誇耀,並感歎這麽好的姑娘,今後不知會便宜哪個混小子,至少也得是探花以上吧。
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暗示了。容景隻能裝作沒看懂,不回複。
“除了林大人,不久後甘大人也奏了一本。”
甘泉現任大理寺寺正。他也說起整理案件的檔案卷宗存在很多問題,男人們笨手笨腳,丟三落四,不夠細心,還不如他大嫂將家打理的井井有條。
“女子做事細膩仔細,這也是她們的優勢。臣以為,既是優勢就當發揮,所以請求專設女官來我大理寺任職。”甘泉是這麽說的。
皇帝想了想,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便同意了。
容景點點頭,因著祁叡將甘霖接到國子監,確實賣了甘泉好大個人情,現在甘泉也算是他的人了吧。
除了甘泉,還有一人也給皇帝上了奏折。這位卻不是京官,而是一位地方官,遼縣的知縣陶樂。
三年前,林靜、甘霖、陶樂三人皆中進士。林靜因為生的好,當場被點探花,後按慣例做了翰林院編修。甘泉為了盯著甘霖,不讓他去尋花問柳到處鬼混,於是將甘霖弄到了大理寺,在他眼皮子底下看著。這兩人都留在了京城。
隻有陶樂被發配到了極北苦寒之地的遼縣做了知縣。
在《嫡女傾城:皇後娘娘風華絕代》原書中,大雍王朝是個架空王朝,年代約在北宋以後。除了大雍,遼、金、西夏等國家也很活躍。
而遼縣,就在大雍、遼、金三國的接壤處,常年爭鬥不斷,戰火紛飛,特別是近些年和金國的交戰,讓原本就貧窮的遼縣更加千瘡百孔。
上任知縣還未到期,就罷官不幹,至此遼縣知縣一直空缺,沒人願意去那裏。直到三年前殿試,陶樂為了防止自己一不小心就滔滔不絕,整個殿試中死死咬著下唇,嘴角上揚,看上去老實、禮貌又沉默,給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當東北巡撫又加急快報說遼縣亂的一團糟時,皇帝立刻想到了陶樂。得知陶樂隻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後,他再無猶豫,當場就讓陶樂去遼縣做知縣。
祁叡很想阻止,但他剛剛拒絕了皇帝給他和林靜的賜婚。凡事可一不可二,他隻能看著陶樂含淚領命。
陶樂確實急哭了,連夜給容景寫了五封信,每封都是厚厚的一疊。容景收到的時候,驚掉了下巴。
“明焉,怎麽辦?聖命不可違我必須去,你點子多你幫我想想我該怎麽做才能活下來,不是僅僅隻有一口氣的那樣活著,而是全須全尾的活下來,一個部件也不能少,特別是關鍵部件。我還要娶妻,還要生孩子,還要給我陶家傳宗接代……”
看著那滔滔不絕的一行又一行字,容景仿佛看到了焦慮不已,以至於連文章都無法順利寫出的陶樂。
容景也很無奈,因為她並沒有去過遼縣,也不知道那裏的情況,她無法幫助陶樂,但又不忍陶樂一個人在遼縣孤立無援,甚至因為不懂門道而慘死。畢竟他們是府試一路過來的好朋友。所以那幾天,容景一直悶悶不樂,直到容澤問起,她才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憂。
“景兒,別急。”容澤道,“我去過遼縣,那裏的基本情況我知道。”
原來,容澤脫去奴籍後,有一段時間專門去尋找其他的容家後人。當他聽說他的小姑姑容琪被發配到了北邊苦寒之地的教坊之後,便走完了北邊好幾個可能的縣。雖然最後他隻得到了容琪身亡的消息和幾件用作立衣冠塚的舊衣服,但經過這番遊曆,他對遼縣一帶的地方政權、風土人情等很是熟悉。
容景聽了容澤的講述,又從別處打探了一些消息,並結合前世遼國與金國的民族與地理,一番分析後,她給陶樂認真的回了封信,篇幅和陶樂的信不相上下。麵麵俱到的告訴陶樂該怎樣做。
在容景的建議下,陶樂苟過了三年,甚至平息了幾場不小的戰亂,還發展了貿易,帶動了經濟。以遼縣為界,方圓幾十裏,成了沒有□□的真空地帶,和平地帶。
皇帝聞訊大喜,稱讚陶樂有才,親自下旨賞賜,並說隻等陶樂三年任期一過,就破格給他升官。
陶樂又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給容景,全是不帶重複的感激。
祁叡在信裏告訴她,“本宮派玄三去了遼縣,裝作是行腳商人,同那陶樂聊了幾句,有意無意中,玄三透露出認識你。說你思想與眾不同,想讓女子也可以獨立門戶,發展事業。那陶樂一聽到你的名字眼睛就亮了,連忙追問玄三各種細節。確認玄三認識你,又確認是你所言後。他歎道,‘不愧是明焉。果然高瞻遠矚。’沒過多久,他就給皇帝上了奏折。他說遼縣常年戰亂,人丁稀少,一時也無法引入更多的男丁。隻剩很多婦孺艱難度日,生活本就困苦,他們還要飽受男方族人欺負。他建議讓這些婦女暫時獨立立戶,讓他們看到生活的希望與奔頭。這樣對遼縣的發展也有好處。這封折子上,還附有百姓簽名,看的皇帝心動不已,當場準奏。”
“所以,陶樂完全是看在你的麵子上,他在幫你實現心願。你真厲害呀,明焉。”祁叡在信裏寫道。
隨著容景年歲增大,祁叡對他的稱呼也變了,從直呼其名的容景,到明焉,顯然是對容景更為尊重。
容景心中微暖,陶樂這個朋友,果然沒有白交!
她接著看下去,祁叡又說,除了陶樂,錦州城的知州潘峰也來奏折說,因著遼縣日益平靜,不少駐紮在那裏的士兵解散,返回原籍。其中有不少巴府的士兵。他們回來後府衙決定讓錦州暫時統一 安置傷兵。
照顧和服侍這些傷兵的都是從各個醫館抽調的藥童,醫館人手本就有限,尋常百姓的頭痛腦熱尚且忙不過來,再調去服侍治療傷兵壓力可想而知。而且這些藥童煎個藥還可以,換紗布清洗傷口等等精細的活則完全不夠看。
所以潘峰請求招募一批臨時的醫女,經過簡單培訓,現在照料士兵,日後也可以在醫館工作。皇帝自然同意。
容景點點頭,現在巴府之中也有祁叡的勢力。其一就是潘峰,自從葉茂退休後,他便接替了知州的位置。若無意外,潘峰會繼續往上升,直到做到以前梁茵所在的知府。
還有,現任巴府的提學官,是林霄的弟子。
“有了這幾位大人的鋪墊,終於,前幾日,有人正式提出了立女戶的決定。這人是我雲家一位兄長。他的話在朝堂引發掀然大波。有那腐朽之人說他想恢複你先祖容頤的遺毒,但也有人覺得此舉確實有理,甚至拿出雷山公當年在時的政績反駁。一時間朝堂上烏煙瘴氣,雙方吵的天翻地覆,卻一直沒有定論。但皇帝已經有所鬆動,顯然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
因為祁叡的來信,容景一掃頹廢煩悶的狀態,整個人又恢複了活力,中午幹飯足足幹了三大碗。
“我下午會在書房看書,若是沒事便別叫我。”說完,容景準備回房間午睡。容娟卻叫住了她,“小弟,這兩日你還用草藥膏嗎?”
容景的試驗田裏種了藿香、薄荷、紫蘇等各種香草,她按照前世看到的那些製造草藥膏藥的視頻,將草藥洗淨晾幹,然後用酒精和植物油萃取,加入蜂蠟,一起加熱融化,倒入一個個洗淨的小陶瓷罐子。等到冷卻凝固後,便成了一盒又一盒的清涼草藥膏。
外出的時候帶在身上,遇到蚊蟲叮咬塗抹在傷口處,很快便能止癢消腫。若是在廚房做飯被火燒傷燙傷,或不小心跌打扭傷,也可以塗這些草藥膏,非常有效。
容景打算,等日後若是可以量產草藥,她會雇些人專門製作草藥膏拿去售賣,又是一筆進項。
“這兩日用不著,我不會出門,怎麽了,二姐?”她問。
“那就都給我吧,我送給一個朋友。”容娟道。
“朋友?”容景有些好奇,容娟性格雖然比起容婷更為活潑外向,經常跟著黃四出門,但並未聽說過她有什麽特別要好的朋友。
“她叫張娜,是以前我在錦州城幫工時的夥計。”容娟笑笑,隨即神色變得憂傷,“那小姐妹也是命苦,家裏有個混賬,沉迷於賭博,先是將她送去做給富戶做工,我就是在那時認識她的。後來賭的大了,輸得傾家**產,幹脆將她送到青樓,送到紅袖樓裏去了。”
容娟說,自從小妹代替哥哥,女扮男裝科考後,又是寫話本又是種菌子,她家從赤貧走向了小康,容澤不準她再去錦州城的富戶幫工。她也一度和張娜斷了聯係。
直到前段時日,她路過了錦州城的話來,看到了神色憔悴的張娜,這才知道了張娜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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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容娟有些沉默,並不是人人都像她這般命好。在最艱難的時候,父親沒有因為她和大姐、小妹是女兒就放棄她們,讓她們犧牲供小弟讀書。小弟走後,小妹頂替小弟,更是禪精竭慮的想辦法發家致富,日以繼夜的刻苦讀書,給他們創造了如此好的生活條件。
所以看到那些不幸的姑娘,還是自己以前的夥伴朋友,容娟非常難受。
“最近,她遇到了一個……一個歹毒的客人,她不肯……便被打的體無完膚,紅袖樓裏的老鴇不僅不為她做主,還將她的房間換到了最潮濕,蚊蟲最多的地方。所以我尋思著帶點藥膏給她。”
“沒問題,你可以全都拿給她。再給她些銀子救急,帶點菌子給她補補身子。”容景道,她也是女人,聽到女人這麽悲慘的遭遇,確實有些不忍心。而且,按原身容嫣的記憶,似乎有這麽個人,不知最後是死了還是如何,總之結局也不好。她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對了,那紅袖樓裏還有個叫芙蓉的姑娘。二姐你幫我帶二十兩銀子給她。”容景又說。
“芙蓉?紅袖樓裏的姑娘?”黃四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公子,你什麽時候和青樓裏的姑娘打的這麽火熱?”
他隻知道,容景看在同屆新晉秀才韋笑的麵子上,給紅袖樓一個妓.女的孩子推薦進入崇明社學就讀。難不成因著這一層層關係,容景又認識了紅袖樓的其他姑娘,還與對方有了某種大家都懂的關係。容景人都不去,還托二姐帶銀子給那姑娘。顯然對那姑娘愛的深沉。
剛才,容景收到殿下的來信,還情不自禁的說他愛殿下。結果現在,轉頭就讓人給他在青樓的相好帶銀子。
呸,腳踏兩條船的男人,沒有男德的男人。他看錯容景了!
見黃四用猥瑣而不屑的目光瞪著自己,容景有些好笑,“不是我,是小宇。小宇每次去紅袖樓都在芙蓉房裏溫書。小宇是我的好朋友,芙蓉幫了小宇,我自然要感謝她。”
原來如此,黃四鬆了口氣。他就說嘛,容景對殿下的愛是忠貞不移的,是經得起考驗的。
容景並不知道黃四內心狗血八卦的想法,她低下腦袋,掩蓋住眼底的一抹神傷。
她讓容娟給芙蓉帶銀子,並不僅僅因為芙蓉幫助陳宇在紅袖樓裏打掩護學習。更因為在原著《嫡女傾城:皇後娘娘風華絕代》中,也就是原身容嫣的原本命運中。芙蓉是她的師傅,也是在紅袖樓裏幫助她維護她,保她周全的人。芙蓉古道熱腸,頗有正義感,芙蓉在的時候,原身容嫣從來沒有餓過肚子、挨過打、接過客。
隻可惜,芙蓉年紀輕輕就香消玉隕。
容景也曾經想過給芙蓉贖身。但是一來,前幾年自己年歲尚小,給青樓女子贖身對自己名聲不好。二來,她沒有正當的理由。
所以她借著和韋笑等人接觸,一邊尋找機會,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讓芙蓉可以徹底離開紅袖樓。一邊想盡各種辦法,或是自己或是讓陳宇給芙蓉塞錢,希望芙蓉自己早日攢夠錢離開青樓。
容娟自然不知道這些,她對小妹全然信任,“放心吧,小弟,我會送到的。”
容景點點頭,正要回臥室午睡。忽然,她想起祁叡給她的那封信裏說,近來錦州城有不少從遼縣回來的兵士。
“二姐,你此去錦州城小心些,別衝撞了那些士兵。還有,戴上帷帽,不要露臉,不要被他們看到。”容景擔心,若是遇見一些兵士見她二姐美貌,非要搶來做妻子,那就麻煩了。以她現在的秀才之身是很難擺平的,少不得還要潘峰出麵。若是那些士兵再粗魯些,對容娟做出什麽非禮的舉動……
她不敢繼續想下去。
“我明白。”容娟說,“小弟,你放心,每次我和大姐出去,帷帽都戴的嚴嚴實實的。”
“放心吧公子,還有我呢。我陪二小姐去,安全的很。”黃四道。
他不單是陪容娟,他自己也要去錦州城,將寫給殿下的密信寄出去。他要告訴殿下,盡管已經過了三年,但是容公子依然對殿下戀戀不忘,收到殿下的信就高興得跟個傻子似的,還經常撫摸殿下送給他的玉佩,都盤的包漿了。
一邊摸,還一邊說殿下我愛你。
不知殿下收到信會是什麽反應,嘿嘿。
還有梅蘭竹菊幾位姐姐,他也要讓她們一同分享快樂!
*
第二日,容景在家中溫習功課。
容娟和黃四一道前往錦州城。
黃四架著馬車著容娟來到紅袖樓的門口。此刻時日還早,紅袖樓大門緊閉,隻有幾個乞丐零零散散的站在門口,像過路的人討要吃食或是銅板。
有幾個甚至跑到容娟這邊,容娟隨手上了些銅板給他們。對此,她不甚在意,但一旁的黃四卻眯起眼睛,直直的盯著角落裏一個縮成一團的乞丐。
這乞丐身材高大,一頭烏糟糟的長發遮住了臉頰,但從頭發的縫隙中偶爾露出的雙眼睛卻閃著銳利的精光。他雖然蜷縮著身子,但仔細看去,氣質並不萎縮,反而帶著一股刻意的收斂。若非是黃四這樣的高手,普通人斷然看不出他的深淺。
這人並不像別的乞丐那樣討要吃食,更不會湊到人前,而是一個人靜靜的坐著,不知在想什麽。
黃四默不做聲的打量了這乞丐好一陣,發現他並沒有關注自己這邊,心下這才略微放鬆。雖然是個厲害人物,但隻要不是衝著自己和容娟來的就可以。這紅袖樓裏魚龍混雜,其中不乏富貴之輩,怕是誰的仇家招來的吧。
過了一陣,紅袖樓大門打開,正式營業。容娟帶著黃四進入大門,往張娜的房間而去。
那乞丐懶洋洋的抬起眼皮,看著黃四的背影若有所思。
張娜的房間在靠北的角落處,臨近處理潲水的陋巷。此時接近六月,天氣炎熱,潲水的臭氣湧入房間。張娜隻得關上窗戶,隔絕氣味。但仍有若有若無的味道竄進來,在密閉而不透風的房間裏滋生蔓延。
張娜給容娟開門的一瞬間,容娟隻覺要被熏吐了。
“娟兒。”張娜見到來人一下子就哭了,她緊緊抱住容娟,“我就知道是你,現在也隻有你,才肯來看我。”
容娟忍住嘔吐的衝動,安慰道,“你才受了傷,別這麽激動。”
眼前的張娜,和容娟年歲相當,也是十六七左右,樣貌清秀,但眉梢眼角皆透露出不符合她這個年齡的憂傷與憔悴。她拉著容娟坐下,露出衣袖的手腕上布滿大小疤痕。
容娟看得眉心一跳,連忙拿出自己帶來的草藥膏,“塗在傷口,會緩解疼痛,加快疤痕愈合。”
張娜抹了抹眼淚,將草藥膏收到櫃子裏,“謝謝你了,娟兒。”
“別和我客氣呀。”容娟又拿出幾袋菌子遞給她,“你且收好,每頓煮幾朵補補身子。”
“娟兒,你真是太好了……”張娜感動的快哭了,容娟見她嘴角下的傷口被扯動,連忙說,“別哭了,等會兒傷口又要裂開。”
張娜這才吸了吸鼻子,長歎一口氣,“我怎麽就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了呢。以前,以前我們明明都……”
幾年前,她和容娟一起在陳家幫工,幹活雖然辛苦,但好歹是清白正經的女子,她們可以說說笑笑,抬頭就能看見屋簷外那片湛藍的天空。
但是現在,她被困在紅袖樓,被困在這間又臭又潮濕的房中,周圍是長滿青苔的牆壁。蚊蟲時不時冒出,對著她叮咬,讓她原本就傷痕累累的皮膚更是千瘡百孔。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總之,你且忍耐些,苦日子總會過去。”容娟道。她家也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苦日子,吃不飽穿不暖,但現在不也苦盡甘來了嗎。
容娟又塞給張娜二十兩銀子,“收好,別讓他們發現。自己去買點吃的穿的。”
“謝謝你,娟兒。”張娜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隻有你還記得我,我的家人,我們以前一起在陳家幫工的小姐妹們,他們現在都躲著我,都瞧不起我,覺得我是風塵女子,低人一等,隻有你……”
容娟又安撫了她一陣,好不容易等張娜情緒穩定下來,容娟看時候不早,想著還有別的事要做,便提出離開。
“娟兒,你以後還會再來看我嗎?”張娜問。
“有機會我一定來的。”容娟說。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張娜便送容娟離開。眼看著容娟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她才戀戀不舍的揮揮手,然後關上房門。
門栓落上的一霎那,張娜眼中翻過濃烈的陰鷙。
憑什麽,大家差不多的年紀,又都是窮苦家庭出身,都在陳家做過勞力。憑什麽容娟養得跟個仙女似的,自己卻要在勾欄中吃苦?
憑容娟有個好兄弟,巴府小三元容景!
想到這裏,張娜死死拽緊衣角。以前,她們還在陳家做工的時候,容娟就經常提起容景,說她小弟聰明好學,遲早會考上功名,改變他們一家的命運。
容景,容景,容景……
張娜記住了這個名字。
後來她聽說,巴府小三元就叫容景。當日小三元遊街的時候,她也站在人群裏,遠遠看了一眼。那模樣輪廓,和容娟長得像極了。
但容娟卻從沒告訴過自己,她弟弟中了小三元,隻說家裏發了點小財。然後用幾罐破藥膏,幾朵破蘑菇,還有幾兩破銀子就打發了自己。
容娟為什麽不替自己贖身?她肯定拿得出這個錢。她分明不想,卻還要假惺惺的過來看自己,落得個仁慈和善的美名。
真是太可惡了!
但是,她還不能和容娟撕破臉。她還要靠著容娟,才能過上稍微好那麽一點點的日子。
為什麽,為什麽容娟命這麽好,她卻如此淒慘。老天,這也太不公平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