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步宮闕 冊錦曦

之後,每夜我都會在自己的眼睛上敷上官羿塵給我的藥,藥很清涼,仿佛透進了我的心底最深處。用了這藥,每天夜裏都會有隱隱地刺痛,驚醒之後便會發覺渾身都淌著冷汗,浸透了我的衣衫。

是藥力的作用嗎?竟是如此強烈。

我輕輕撫摸著自己的眸子,已經用了十日,裏麵仍舊是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見。

回帝都的路上,楚寰都很盡心的在照顧我,話不多,卻能感受到他的心。

我常與他坐在一起聊起這四年間所發生的一切,他卻似乎不太願意與我說起,常常顧左右而言他。

我隻從他口中得到一點皮毛之事,如今莫攸涵已貴為南朝的皇後,產有一子,年三歲,名壁天昊,被冊封為太子。

壁天裔如今最寵愛的妃子是卿萍,貴為萍妃。而玄甲衛統領李肅便是她堅實的後盾。

而北國……夜鳶的後宮日漸充實,可後位卻一直懸空,更無子嗣。

一路上我最常問的就是楚寰到底要帶我去哪,真的要帶我去見壁天裔?

他隻答我,是回帝都。

現在每日和他在一起,但卻找不到以前的感覺,以前在她身邊我覺得很安心,而如今我卻覺得他很深不可測,讓人怎麽都無法猜測到他的下一步會怎麽樣。如今的他似乎可怕了許多,更讓人覺得很壓抑。

一大隊人馬在路上走走停停,楚寰每到一個城池便會令人馬停下,帶著我玩遍了整個城池,觀賞南國的秀麗山川。雖然,我的眼睛看不到,但是他卻會用言語告訴我,在我眼前的是多麽美的山川錦繡。

那一刻,我幾乎要以為他便是我的眼睛。

或許楚寰仍舊是當年的楚寰,隻不過是我誤解了他,關於民間的種種傳聞不過是誇大其辭罷了。

一想到這,我便忍不住問了:“楚寰,為何要當壁天裔的臣子,為他做事?你真的不恨他了?”

楚寰握著我的手緊了緊,卻答非所聞:“你知道,莫攸然的腿斷了。”

“斷了?”我一驚。

“那次若然居的追殺,不僅我受了傷,就連他都被黑衣人圍攻使計掉下山崖,斷了腿。後來,我才命人沿著打鬥過的痕跡一路尋找,這才找到了山崖底下的他……這一切都是華太後造成的。隻有壁天裔才能對付北國,所以我要為他辦事……”

“壁天裔是個殘忍的帝王,他可以利用一切他能利用的東西,而你……若是有朝一日對他沒用了,你的下場是什麽?你是皇甫承的兒子,他能放你一次,並不代表他能放你第二次!”

“我不會讓自己對他沒用的。”他冷哼,口氣有著明顯的冷傲。

“你放手吧,我們可以離開……你不記得了嗎?我們說要一起離開的!”我緊緊抓著他的手臂,想要勸阻他。

“我們都回不了頭了,你知道嗎?”他自嘲地笑著:“未央,今後你就陪在我身邊,我會讓你親眼看著華太後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你變了,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楚寰了。”我緩緩鬆開他的胳膊,黯然垂首,不再說話。

而他,也不再說話。

我們站在城敦之上,烈烈大風將我們的衣衫卷起,各懷心事。

我沒有再與楚寰說過一句話,而他也沒有再來找過我。一路上也未再走走停停的遊玩,隻是一味的趕回帝都城。其實一路上我也想通了,我沒有資格生楚寰的氣,他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幫我和莫攸然報仇,若換了以前的我,定然也會如楚寰這般狠,為了報仇不顧一切。

隻不過,如今的我回來了,可楚寰卻再也回不了頭了,他隻能走下去。

但轅慕雪,你到底是怎麽了,四年而已,你真的軟弱了嗎?若換了以前你一定會站在楚寰身邊為他出謀劃策,想盡辦法對付北國,讓華太後血債血償的。

走走停停,自東陵城來到帝都,我們走了整整一個月,而我的眼睛連續敷了一個月的藥,如今已少了當初的刺痛,有的隻是淡淡的清涼,直逼眼底最深處。我想,這藥是有效的吧,隻是不知道,到底什麽時候我才能夠重見光明。

來到帝都城的第一日楚寰就將我帶入他的睿寰王府,知道我喜靜,便將我安排在一處幽寂的嫦苑。下人們私底下都很驚訝我的身份,對我卻是畢恭畢敬。

隻是我和楚寰自那日有過爭執後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我不知他是否在生我的氣。

而我也沒有去找過他,這一待便是一個月,那瞬間我仿佛又回到了在上官府的清荷樓那段時光,無人陪我說話,聊天,隻能每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與世隔絕。

那****迷迷糊糊聽見門外傳來幾聲竊竊私語,伴隨著窗外嘰嘰喳喳的鳥啼聲,我煩躁地在床上繁複數次,終是睡不著,猛然從床上彈坐而起。

瞪著那扇朱紅緊閉的門扉,清晰的閑聊之聲不斷入耳,我終是忍不住跳下床直衝門邊,拉開門便對著兩個悠然坐在廊前石凳上的丫鬟怒道:“你們不懂擾人清夢……”

突然,我的聲音啞然而止,我看得見了……我竟然看的見了!

伸出我的手擺在眼前,晃了晃,確實是我的手。

一時間我呼吸緊促了起來,內心的激動是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喉頭的酸澀與哽咽更使得我眼眶泛紅。

“多年不見,慕雪你竟還是這樣的性子。”溫文爾雅的聲音悠悠傳來,我驀地回神,望著那青衣風雅的莫攸然,仍舊是一張溫柔的臉,嘴角含笑的柔和令人渾然望神。隻不過,這樣一個風華的男子,如今卻是坐在輪椅之上,一雙腿真的已經廢了嗎?

我上前幾步,呆呆地凝視著他的雙腿,到眼眶的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我在他麵前蹲下身,伏在他那雙早已殘廢的雙腿上,低喃著:“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的手輕柔的撫過我地腦勺,笑著安慰:“什麽時候變得這樣愛哭?”

“都變了,你變了,就連楚寰他……也變了。”

“慕雪,楚寰也有他自己的苦衷,你該諒解的。”他一聲輕歎,手仍舊撫摸著我的發絲:“聽我給你講講這四年來所發生的事吧……”

凝著淚,我仰頭瞅著莫攸然那柔美的側臉,眼中有著淡淡地哀傷。

而他,也為我講起了這四年來所發生的一切。

“記得那一年楚寰在山裏找到了我,我靠著樹皮充饑與最後的意誌堅持了整整十三天,終於被楚寰找到了,看著我的狼狽,楚寰的眼中充斥著戾氣,正如當年我在櫃子中找到的皇甫少寰一般,那眼神充滿了仇恨。後來我才知道,你已掉入清江,死了……那段時間的楚寰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開始出仕朝廷為官,幫著壁天裔穩固朝廷社稷,尖銳的矛頭直指北國。”

“他怎麽會變得如此?我想,更大的原因是因為你吧,是你的死才讓他產生了強烈的恨意,更激發出了他內心潛在的欲望與野心。而今他突然發現你沒有死,那麽他這四年來的努力突然就想一場可笑的報複……正如當年的我,自壁天裔的口中得知碧若竟然是北國派來的奸細。突然間我隻覺得自己的恨太可笑了,一瞬間仿佛沒有了目標。”

“而楚寰現在的心情正如當年的我,迷茫不知所措,更不知道對北國的報複與恨是不是應該繼續下去。他現在如此矛盾,你應該體諒他,不應該一味的去怪他,要給他時間慢慢接受你沒有死的事實。慕雪…你能做到嗎?”

我怔怔地瞧著莫攸然溫柔的笑容,我的心底一片矛盾,壓抑的我快透不過氣來。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欺騙自己,對自己說:楚寰變成這樣,不是因為我。

可今日,我看清了這一切,原來為的就是我。

“我知道了。”低低地應了一聲,我猛然起身,變朝嫦院外奔出,徑直去找楚寰。

一路上我詢問了幾名下人,方知楚寰現今在書房與人商議要事,經過他們的指路,我順利來到了書房。

書房的戒備很是森嚴,自外到內嚴密的侍衛將其圍的密不透風,可向而知楚寰現今見的人身份定然不凡。

而我的到來,引起了周圍侍衛的戒備,犀利的目光直射向我,令人不寒而栗。

“閑雜人速速退開!”一名侍衛向我怒喝。

我的目光淡淡地迎向他,隨即望著那扇緊閉著的門扉,心中暗自猜測著到底是何人與楚寰見麵,竟是如此森嚴。

突然,一個身影闖進了我的視線,竟是翔宇。

而他的目光也不可置信的逼向我,使得我心跳猛地漏了幾拍,即刻轉身就要逃。而他卻立刻大步上前扯住了我,“你……”

“快放開。”我用力掙紮,那心跳幾乎要從口中跳出。

翔宇在的地方,必然有壁天裔,我不能讓壁天裔見到我。這不僅會使得我萬劫不複,更會讓楚寰背上一個欺君之罪。

可天不遂人願,書房的門咯吱一聲被人打開,依舊是那清冷威嚴的王者之聲徐徐傳來:“翔宇,何事吵吵鬧鬧。”

我聽到這個聲音猛然跪地伏拜,翔宇也隨之而跪下,莫名的瞅了我一眼。而我至始至終都不敢抬頭,生怕壁天裔會識出是我。

可是,我好像多慮了,他的目光似乎根本沒有往我身上飄。

壁天裔隻是問翔宇,聲音威嚴中透著冷然:“你何時竟也喜歡與丫鬟拉拉扯扯,不成體統。”

“皇上,臣隻是……”翔宇張口想說些什麽,可聲音卻慢慢減弱,直至隱遁在口中。似乎有顧慮,也有猶疑。

“好了,在皇上麵前吵吵鬧鬧成何體統。你們都退下。”楚寰那波瀾不驚的聲音化解了此時的尷尬。

壁天裔沒有發表任何話語,而翔宇也沒有出聲再說話,我們就這樣靜靜地跪著。

“沒聽到嗎?退下。”楚寰此時的聲音帶了幾分警示之感,我立刻維諾的伏地轉身,正想跑走,卻聽見翔宇深深吸了口氣,冷道:“未央姑娘,多年未見皇上,不打個招呼就走?”

我的步伐厄然止住,不清楚翔宇的轉變為何這樣突然,之前他就有機會說的不是嗎,為何要等到我正要逃的時候?他在顧慮什麽?楚寰嗎?

在翔宇這句話結束後,周遭的空氣幾乎要冷凝到極點,我的呼吸幾欲窒息。我不知道身後的兩人會有如何一番表情,我隻是擔心,楚寰該怎樣解釋?

僵直著身子緩緩轉身,麵對著表情有些呆滯的壁天裔,再望望陰沉著一張瞅著翔宇的楚寰,我的手心滲出冷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壁天裔那呆滯的表情漸漸恢複,變得平靜且安寧,淡淡地嘴角上揚著:“朕就知道,轅慕雪沒那麽容易死。”

我張了張口,沒想到壁天裔見我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的話,我沉沉地心仿佛鬆了許多,唯獨楚寰與翔宇之間,竟然是如此暗潮洶湧。他們兩人之間何時又變得這樣針鋒相對了?

突然間我仿佛明白了翔宇內心的掙紮與矛盾。

他之前沒有告訴壁天裔是因為他在矛盾,因為他不想讓壁天裔見到我。而最後他選擇了揭發我,是因為他與楚寰之間的矛盾,他為的隻是讓壁天裔因楚寰私藏我而未稟明,因而去治他的罪。

他們之間的關係從何時起竟然如此激烈?

壁天裔不愧是個天生的王者,他見到未死的我神情真的很冷靜,就像多年未見的朋友一般,竟然是這樣自然。

他看也沒有看楚寰,徑自走到我身邊,淡漠地凝著我:“翔宇,帶她進宮。”丟下淡淡的一句話,他麵無表情的越過我,迎著風揚長而去。

“皇上!”楚寰隱忍著,壓低了聲音喚道。但是壁天裔並沒有回應他任何,依舊自行而去。

而翔宇卻是呆呆地跪在地上,目光一直追隨著壁天裔的身影,眼中滿是懊惱。

“翔宇統領,這便是你的目的?”我衝他冷笑。

他猛然起身,陰狠地瞪著我:“就在他快要將你淡忘的是很,你竟然又回來了!為什麽還要回來?為什麽還要這樣陰魂不散的糾纏著皇上?”他的聲音很是憤怒,甚至夾雜著那濃鬱的酸澀。

“你可別忘了,在皇上麵前揭發我的人是你,你的私心不過是為了讓皇上怪罪楚寰的私藏。既然這惡果是你種下的,你沒有資格來指責我的突然出現。”我冷冷地迎視著他的憤怒。

他的手緊緊握拳,青筋浮動,竟是側首狠狠凝著冷漠如霜的楚寰。

片刻後才收回視線,沉聲對兩側侍衛道:“帶她回宮。”

巍峨的宮闕,蜿蜒的遊廊,寂寞的斜暉。

我又回到了那紅牆高瓦之中,更引起了朝廷中的竊竊私語,不禁暗測我是否是一位即將得寵的女子。

站在遊廊之前,秋末之際的清風亂了我的衣襟,淩了我的發髻。

滿庭楓葉卷地而起,暗塵撲鼻。

壁天裔擯去侍候在旁的奴才們,慵懶著斜斜地依靠在遊廊的凳椅之上,那目光悠然而冷寂地凝望著天際那抹如血殘紅。

我們就這樣相對無言整整兩個時辰,沒有人能猜到此時的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皇上,萍妃在外求見。”一名侍衛膽怯地站在不遠處,低聲稟報。

“朕誰都不見。”他仍舊保持著一個姿勢,看也不看那名侍衛,冷聲下令。

得到旨意,他即刻退下。

看著那名侍衛遠去的身影,我勾了勾嘴角,笑道:“皇上出去一趟,便帶了個女子回宮,而且一呆就是兩個時辰,誰也不見……想必外頭早已傳的沸沸揚揚了,而皇上您又該怎樣解釋我的身份?”

他沉默著,良久,卻未答我的話:“當朕親眼瞧見你掉下清江那一刻才發覺,你在真朕心中的地位似乎超越了喜歡……這些年,朕一直在尋找一個答案,對你到底是是不是愛……”

我問:“那皇上找到答案了嗎?”

他終於收回飄遠的視線,靜靜地注視著我答:“沒有。”

“或許皇上已經找到答案了。”我動了動早已僵直的身子,側首麵對著他:“萍妃便是最好的答案。”

他的目光閃了閃,不解地凝視著我,明顯在詫異為何我會知曉萍妃之事。

“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