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值班
念想靠在窗口看著外麵亮起燈的小花園,如果不是值夜班,她不知道食堂後麵的這個小花園就算到了晚上也這樣漂亮。
歐式風格的路燈,亮著明亮又朦朧的燈光。花壇下麵每隔一米……大概是一米,都有一個照明燈。
念想用手指比了比,又眯著眼睛看了看,索性放棄……她的方向感和對數字的敏感程度都不是很好。
燈光不是很亮,但組合起來繞了一整圈,看上去氛圍很棒。
真的不像是醫院……反而像是咖啡廳的後花園。
她嘀咕著,吃過飯就溜達去小花園轉了一圈。
夜幕降臨,晚風徐徐,冬天的夜風已經帶了入骨的涼意。醫院在營業時間一刻不間歇地開著中央空調,加之穿著外套做事情實在不方便,念想向來都是不穿外套的。這會在外麵走了片刻,就冷得要跺腳。
回到診療室時,徐潤清已經在了,看見她回來,目光略微停頓了一瞬:“很冷?”
“啊?不冷啊……”
“嘴唇都凍紫了。”他推開椅子站起來,就靠在工作台邊翻著病曆問她:“下午那個小男孩的預約時間存進電腦了?”
念想回想了一下,點點頭:“存進去了,是下個月的28號。”
“嗯。”他沉沉地應了一聲,指尖輕夾住紙頁翻過去,目光專注:“病曆撰寫的基本要求還記不記得?”
“記得。”
徐潤清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靜地看不出任何情緒,他抬手輕捏了一下眉心,沉吟:“那背給我聽聽。”
念想留意了一眼,發現他現在正在看的,是下午她寫的病曆。下午病人很多,他一刻都沒閑著,直到現在才有時間……審閱。
她不敢馬虎:“初診病曆第一步驟是主訴,為患者就診要求解決的主要問題,字數應該精簡,但應包括時間,性質,部位及程度。如果患者有兩種以上的主訴,應記錄其最為主要者,其他次要的主訴,可以選擇性簡單記述。
病史要突出主訴,發病過程,相關陽性症狀及有鑒別診斷價值的症狀表現,同入院記錄要求……”
“初步診斷。”他打斷。
“應按主次排列,力求完整全麵,要嚴格區分確定的和不確定的或尚待證實的診斷。如有疑問可於其後加問號,或將診斷改為印象。”
徐潤清饒有興味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死記下來的?”
“啊?”念想不解0.0。
“背的一字不差……”他手指在工作台上輕敲了一下,見她回過神來,目光凝視著她,問道:“那怎麽做不到?”
“我記性比較好……很多東西看過兩遍就能很容易記住。”念想微微有些臉紅……這是被誇獎了吧?
當然,要先忽略他上麵那後半句。
徐潤清卻輕笑了一聲,微微的不悅:“不見得。”
她十八歲那年治療智齒,因為牙齦發炎,根本拔不了牙。一天往醫院跑三次,連著跑了三天消炎清洗,第四天拔牙,全部都是他親力親為,也沒見她記住。
他有些疲倦地輕捏了一下眉心,重複了一遍:“既然能背下來,那怎麽做不好?”
見她有些迷茫,抬腿輕勾了一下自己腳邊的牙椅,示意:“過來坐下。”
念想小步挪過去,挨著他坐下。他的腳還勾在牙椅的滑輪上,靠得極近。念想坐下之後,臉頰就挨著他的白大褂……
徐潤清彎下腰,把手裏的病曆扔在她的麵前,目光在工作台上的筆筒上停留了一秒,挑了一隻黑色的水筆把病曆裏幾處不和諧的地方挑出來。
他靠得近,手肘撐在工作台上,臉就挨著她的,念想能夠清晰地聽見他平緩的呼吸聲,也能嗅到他身上很淡的香氣。
好像是袖口處,又好像是在衣領上……
她忍不住尋著淡香微微蹭過去……怎麽感覺像是在臉上?゜w゜
她抬眼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他垂著眸子,那雙古井般幽深的雙眸被掩住,隻能看清眼底一片餘光,清亮又沉靜。
徐潤清把筆扔給她:“自己改。”
念想被他的聲音拉回神智,趕緊回過神來,他已經圈圈劃劃地挑了好幾處地方。
她“哦”了一聲,慢吞吞地握住筆,有些不知道怎麽下手。
“寫病例不需要你特別遣詞用句,也不是在寫論文,簡明扼要地抓住重點,別遺漏了重要信息……”他手指在某一處一點:“不需要花式。”
念想摸了摸鼻子,有些囧地開始改病曆——改改改……
徐潤清等她改完,又以剛才那個姿勢低下頭去看了一眼,這一次沒出聲,直接從她手裏抽出筆來在她的病曆基礎上改動:“自己看一遍。”
說著,又去翻第二本病曆。
念想看見他緩緩皺了一下眉頭,很快地用水筆勾出幾處,又把病曆扔到她麵前,言簡意賅:“改。”
……
馮簡去茶水間倒水,路過診療室好幾次,無一次例外地看見徐潤清在冷聲“訓斥”念想,而可憐的念想,一整個晚上都在與病曆坐著鬥爭。
馮簡眼看著念想的頭越埋越低,越埋越低,忍不住默默同情——
落在徐醫生的手裏啊,自求多福吧。
就在念想的臉都快要埋到病曆裏了,徐潤清抬手輕托了一下她的額頭,那溫熱的手掌心貼在她的額上,微微的暖意熨帖得念想一愣,立刻坐直身體。
隻覺得和他肌膚相貼的那一處火燒火燎的燙……那熱意像是被風吹散了一般,從額頭一路擴散開來,一直蔓延到耳根。
“困了?”他問道。
念想抬頭看了他一眼,他還在看病曆,目光根本沒停留在她的身上。
念想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隱隱失落,忍不住用手背捂臉降溫。
……媽噠,她害羞個什麽勁啊(つ﹏つ)。
“沒有。”她冷靜的回答。
徐潤清抬腕看了眼時間,見她已經改好了麵前的病曆,從她掌心裏抽出來,邊看邊道:“找一下方小楊的檔案,看下他的複診時間。”
念想應了一聲,握住鼠標晃了晃,從屏保模式跳脫出來,去找方小楊的檔案。但不知道是電腦的問題,還是醫院係統的問題,她輸入了幾次拚音也沒從檔案中找到他的。
“咦……”
徐潤清低頭看了眼屏幕,轉手放下病曆,站到她背後,俯下/身去,整個人從後麵以一種完全包圍的姿態圈住她。左手撐在工作台上,右手直接覆在她的手背上,修長的手指一握,就整個把她的手裹進了自己的掌心裏。
壓低的身子貼過來,念想甚至能感覺到他的衣領貼在自己後脖頸的觸覺……他的臉就靠在念想的臉側,隻要微微一動,就能……碰上。
砰砰砰——
心跳有些失序。
念想被這突如其來的姿勢嚇得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地僵直著身體,隻瞪圓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電腦屏幕,很恐慌……
發、發生什麽了……性、性/騷/擾?
啊啊啊啊啊啊啊!
徐潤清卻恍若未覺,唇角卻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轉瞬即逝。他的手指落在鍵盤上輕敲了幾下,很快就打開了方小楊的檔案,瞄了眼複診時間,嘀咕了一聲:“快了。”
念想繼續僵硬著……再堅持幾秒,應該可以僵硬成蠟像了。
徐潤清又握著她的輕點了幾下,調出幾個患者的檔案掃了眼。這才緩緩鬆開她,轉身拎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見念想還僵在那裏,微挑了一下眉,提醒:“快下班了。”
這一句就像是敲醒灰姑娘的午夜12點的鍾聲,念想的理智頓時回籠,就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樣匆忙地跳起來,整張臉從頭到尾紅得像是煮熟了一般,看也不敢看徐潤清,拿起自己的水杯就要往外跑。
結果剛走了幾步,就聽見樓梯口傳來的馮簡的驚叫和著急的呼喊聲。
念想的步子一頓,隱隱有不太好的預感。
她剛疾步走到門口,迎麵就撞上來一個人,那力道撞得她肩胛骨一陣發麻,往後退了幾步就要摔倒。
她正想抓住什麽穩一下,身後便有人穩穩地托了她一把。但因為力氣太大,徐潤清托住她身體的手一轉,往懷裏一收,被念想撞地往後退了一步才扶穩。
念想剛要回頭看,徐潤清已經鬆開手,臉色微變地越過她迎了上去:“怎麽回事?”
馮簡已經被這個嘴角滿是血的男孩子給嚇住了,臉色比他還要蒼白些:“我我我不知道……”
見徐潤清一眼風掃過來,又趕緊補充:“我剛要下樓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就看見他一嘴血的上來了……”
“方小楊?”徐潤清偏頭看了他一眼,臉色微微的陰沉。
那漂亮的男孩子皺了下眉頭,說話有些不方便,大著舌頭道:“疼、死了。”
他張開嘴,念想才看清他嘴裏有更多的血,似乎是傷著了舌頭。她看得那紅豔豔的血,隻覺得一陣頭暈,趕緊偏了偏頭,看向窗台處放著的一盆綠色盆栽……
然後突然想起來——這個漂亮的男孩子她見過啊!就是不久之前,她被馮同誌拉去商場買衣服,在那家商場的咖啡廳見到他和徐醫生在一起……那時候,徐醫生還摸了人下巴來著……
她目光複雜地看著徐潤清緊皺著眉頭把方小楊扶上牙科椅,又想起馮簡之前和她說的“徐醫生還林醫生的攻受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還在發愣,徐潤清已經抬眸看了過來:“念想,口罩,手套。”
“哦哦。”念想趕緊取了一次性的口罩和手套遞給他。他戴上之後,手指在方小楊的下巴上輕按了一下分開他的嘴。
念想這才看見他戴著矯正器。
徐潤清夾了幹棉球擦幹血查看傷口,傷口有些深,一直在冒血,隻能觀察個大致的情況。
他略微沉吟:“傷口有些深,要縫線。”
等用碘伏消毒清洗完傷口,再打上麻藥,仔細地查看過傷口上有沒有異物,等確認處理幹淨後再一次消完毒,就開始縫傷口。
這是念想第一次看徐潤清縫傷口,又穩又快,方小楊全程一聲沒坑,隻臉色在燈光下冷清得近乎蒼白。
見念想看著他,便一眨不眨地盯回來,那漆黑的眼睛幹淨又清透,映著白冷冷的燈光卻越顯得他眼神澄澈。
看上去沒有多大,還穿著校服,這麽晚了傷成這樣,卻又隻有一個人來……
她疑惑。
徐潤清這邊已經打結,剪線,完成了治療,他並沒有急著起身,就這麽看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凝重又嚴肅:“怎麽回事?”
“我沒帶錢。”他扯了一下校服的袖子,彎著眸子笑眯眯地有些討好地看著徐潤清:“就是叉子吃水果傷了舌頭。”
徐潤清睨著他半天,這才站起身,神色不豫地摘下手套和口罩,去洗手:“給方小楊的家長打個電話,手機放在工作台的第一個抽屜裏。”
念想應了一聲,從電腦裏翻出方小楊檔案裏留著的聯係電話撥出去,打通後簡單地和對方溝通了一下方小楊的情況後,得到了對方半個小時後趕來的答允後這才掛了電話。
徐潤清洗完手擦幹時,往念想那邊瞥了一眼,她已經掛斷了電話,正呆呆地站在工作台前,握著手機的那隻手還微微地顫抖著。
他忍不住皺了一下眉,見方小楊已經坐起身來,走過去輕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媽媽等會就來接你回去,你的情況我等她來了再詳細地說一遍,至於理由你自己跟她解釋,這個不在我的負責範圍之內。”
方小楊勾起唇角笑了笑,笑容略帶幾分痞氣:“我媽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我這個辦法是不是特別棒?”
徐潤清不讚同的皺眉,麵上也帶了幾分顯而易見的嚴肅:“上次說的話你顯然沒有聽進去。”
微頓了一下,他曲指在他的額頭輕彈了一下:“在我看來,這個辦法蠢得無可救藥。”
方小楊顯然不在意他的看法,探頭瞄了眼已經轉身看過來的念想:“女護士?”
徐潤清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出去等著,我等會過來。”
方小楊看上去很聽徐潤清的話,揚了揚眉毛,跳下牙科椅便走了出去。
念想還有些沒回神,他的手已經貼了上來,輕碰了一下她的臉。
她懵懵地抬起頭來。
便聽他問:“你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