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行 天紳懸倒掛
“紫蘅真君!紫蘅真君!”
阮琉蘅腦子一恍惚,剛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事,此時被一喚才回過神來。她轉過頭,看著芩鬆正焦急地呼喚著。
“何事?”
“朱門界已破,大營正在求援,長寧神君命我召紫蘅真君前去大營!”
阮琉蘅身影輕微搖晃了一下,她一把抓住芩鬆問道:“你說什麽?朱門界怎麽會破?有長寧神君有南淮神君,我太和十位弟子,營地足足三百元嬰修士,為什麽會破!”
芩鬆沉痛說道:“朱門界內有魔獸再次發動進攻,而與此同時,朱門界外卻有足足有上千名魔修助攻,可支援卻還需至少三日,師祖命我來接替你防禦坎位哨所,大營那裏更需要你的劍域!”
阮琉蘅二話不說,立刻禦劍騰空,向朱門界外的大營飛去。
飛到一半就感受到一股劍域之力,抬頭望去,天地分藍黑二層,望不到盡頭的鋼筋鐵骨壁壘,將方圓萬裏皆納入其中。
這是長寧神君的“君子域”!
雄渾的劍意漫天縱橫,如流星劃破天際,巨石不斷從空中隕落,砸向地麵上不斷湧過來的魔獸,還有數個麵容慘白的魔修正掐訣放出法術擊碎巨石。
劍域內所有修士都陷入苦戰,而遠方,是閃著微弱的光芒,已千瘡百孔的朱門界!
長寧神君一個人站在劍域中央,暴起的靈力吹動他白色長袍,露出勁瘦的手臂,握著一柄銀白巨劍平舉在身側。
他眉心神通印記血紅,已經到了在用精血催動的地步,而另一隻手還不斷掐訣,每完成一道法訣,那蒼藍的天空上便印下一個法陣,而地麵同時形成相應結界,將魔修困殺在內。
阮琉蘅全速禦劍,堪堪飛到長寧神君身邊時,他終於放下舉著巨劍的手臂,而後用力一揮,將“君子諾”刺向地麵。
轟然一聲巨響!
以長寧神君為中心,劍域內地表全部崩離,向內塌陷,一陣劇烈的轟鳴聲,仿佛是地底的巨獸在翻滾,將魔獸全部吞進漆黑的深淵!
阮琉蘅隻覺得眼前一黑,突然襲來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將她吸入地心。
“君子之道者,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阮琉蘅與劍域內所有修士都被長寧神君以結界術救起。
“正為上,伐惡道。”魔修們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長寧神君的本命神通。幾個化神期修為的魔修率先飛上半空,立刻以魔氣引來更多的魔獸。
“正我,正人,正世,正天地。”長寧神君的眉心愈發鮮豔,他咳出一口血。
“以君子之正,滅盡浮世不義人!”他拔出“君子諾”,再也無須控製的劍意暴虐起來,長寧神君騰身而起,一道白影掠過天地,那幾個正在興風作浪的魔修還沒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似乎靈力流轉不暢。
其中一個魔修緩緩低下頭,才發現腹部以下的軀幹,都已經消失不見。
“內……內劍域……”另一個魔修驚恐地說道,隨後他腰間噴出一股血箭,分成兩截落了下去。
長寧神君一口氣斬殺三十五人,他抬起頭,看著朱門界內不斷湧出的魔獸,忍不住咳了起來。
握著“君子諾”的手,微微動了一下,包裹著阮琉蘅的結界便飛到他麵前。
“朱門界,要淪陷了。”長寧神君的語氣意外地冷靜。
“師祖,放我出去與你一同戰鬥!”阮琉蘅焰方劍已出鞘。
“我叫你過來,卻是為了別的。”他輕聲道,“如今有一件任務,我思來想去,目前尚存的太和弟子中,隻有你最適合,不知你願意否?”
阮琉蘅靈台光芒閃過,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寧神君似乎也曾如此囑托過她,那時候……朱門界固若金湯,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平和的笑意,她……她要去做什麽?
“弟子願意!”
他側過頭,輕輕咳了兩聲,說道:“回太和去吧。”
“不!師祖!弟子絕不臨陣脫逃!弟子便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阮琉蘅如聞晴天霹靂,有些慌亂地說道。
“你胡說些什麽?”長寧神君動了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可他的臉依然是蒼白的,失去了應有的血色,眉心的神通印也暗淡了下來。
“回太和!活下去!朱門界已經守不住了,我要把能保存下來的力量盡量保存下來,你明白嗎!你是太和弟子,犧牲從來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的目的是要撐起這天下!明白嗎!”長寧神君厲聲道。
“我該怎麽辦?長寧師祖,我該怎麽辦?”阮琉蘅已經不知道輸贏到底意味著什麽,也已經不知道縱然有元嬰期的力量,她還能做些什麽,更無法想象,朱門界淪陷後,這人間將會變成什麽模樣……
“紫蘅,去你最該去的戰場吧。”長寧神君的手伸進那結界,摸了摸她的頭道,“去守護你的宗門,替我,也替那些永不瞑目的太和弟子,去守護這修真界最後的脊梁!”
長寧神君轉過頭,不再看她,輕輕揮袖,載著阮琉蘅的結界便飛出了君子域。
她隻來得及看上朱門界最後一眼,那道勁瘦的身影擎這那把銀白巨劍,消失在朱門界內。
硝煙四起,阮琉蘅的麵前時不時地飛過驚慌的散修,也有麵容壓抑的宗門弟子成群結隊地往某處飛去。
每個人都無暇顧及對方,一派亂世景象,陽光暗沉,整個天空彌漫著末日氣息,厚重的雲層映著某一處乍起的光芒,那是一個個在與魔修頑強抗衡的修士。
阮琉蘅沒有去相助,她越飛越急,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揮之不去。
又遇到一隊三十多人的金丹期小隊,那領頭的修士突然喊道:“前輩可是太和劍修?”
阮琉蘅停下來,看著對方麵露不忍,心頭咯噔一下。
“道友還是別回太和的好,我聽長輩說,太和的護山大陣昨日便已經破了……”那修士倒是好心,還在繼續勸她。
阮琉蘅隻聽得“護山大陣破了”,便腦袋“嗡”的一聲,什麽話都聽不進去了,指尖刺破,一滴精血抹於額上,焰方劍受精血催動,霎時便提升了一倍速度,向太和山脈疾馳而去!
……
太和對阮琉蘅來說,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家”。
而是一個仿佛永遠都不會倒下的精神支柱。
同時,也是這天下修士的精神信仰。
還是,這人間最後的脊梁!
數萬年間,隻要有太和劍修在,疑難問題無不迎刃而解,三尺青鋒之下,護的是人間沃土,斬的是魔妄妖邪!
身披萬仞,孤膽碎甲。
丹心塵土,敗績何嚐?
沒有人會想到終有一天,再熱的血也不能感動上天,再利的劍也不能破開這魔障,再堅定的意誌也無法阻擋強大的魔心。
當阮琉蘅衝入太和山脈,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永遠在朝陽下巍峨聳立的太和主峰被一道魔氣撞裂了山峰,隨後又是幾道魔氣衝去,那巨大的主峰再也無法懸浮,慢慢歪倒了龐然身軀,向下方的太和山脈墜下。
而原本懸空的太和十八峰,此時已去了大半,剩下的山峰上魔氣繚繞,裏麵還傳來零星微弱的劍意。
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人正飛在太和上空,他身後的魔氣凝聚成一個巨大的黑洞,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看著主峰墜落,那人似乎非常愉悅,雖然看不到臉孔,但那罩帽下的嘴角微微上翹,手上又是幾道魔氣向著其他諸峰飛去。
阮琉蘅目中赤火,舉起焰方劍,腳下“八荒離火”劍域起,一輪紫色日珥自她後背爆出,已是內外劍域全開,衝了過去!
“小小元嬰,也敢在本尊麵前耀武揚威?”
阮琉蘅一驚,隨後想到朱門界破,彼岸之門勢必隨之陷落,魔尊覺醒已成定勢,這太和,必然就是魔尊的第一個戰場。
因為那預言是“太和劍修,彼岸門陷”!
她一劍揮去喝問:“你是太和弟子,你到底是誰!”
“本尊是誰並不重要,”幾道魔氣擋下阮琉蘅的攻勢,魔尊像貓逗老鼠一般戲耍著阮琉蘅,緩緩道,“太和覆滅,本尊便是天下主宰。”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伸手向下一抓,一座十八層樓閣從下方飛了上來,那魔尊手上魔氣一擰,將高樓攪成碎片,其中放出巨大的氣旋,無數被太和玄武樓鎮壓的罪犯從其中小世界內放出,看到魔尊便跪下俯首聽命。
“去殺吧,殺光那些太和劍修,本尊要這天下再也沒有太和劍修的存在!”魔尊一揮袖,那些人便四散殺去。
他又歪了歪頭,有些困惑地看著與魔氣纏鬥的阮琉蘅。
“你們這些太和劍修真是讓人困擾,殺不完,打不死的樣子,看得叫本尊惡心。”那魔尊有伸手向天,大量魔氣從他掌心湧出,像一張巨網,覆蓋大片天空,然後他收指,輕輕一抓。
阮琉蘅的劍域瞬間被吸進他的掌心,毀滅得一幹二淨!
她被劍域反噬,吐出一口鮮血,還想禦起內劍域,隨後被魔氣禁錮了雙手,整個人吊在半空中。
“靈端峰主,人稱‘太和桃花’,紫蘅真君,好不威風,可卻是個蠢貨,”魔尊飛到她麵前,“既然蠢到來送死,那本尊就成全你好了。”
他的手上凝聚出一把黑色魔劍,抵上阮琉蘅的胸口。
“你背叛了宗門,叛宗者,可殺!”阮琉蘅輕蔑地啐道,眉心神通一閃,四柄小劍齊出,斬向魔尊。
卻被那柄魔劍截住,碾為塵土。
“本來還想憐香惜玉一番,不過你可……”魔尊有些輕浮地在她耳邊說道,“真讓人倒盡胃口!”
他伸出手掌,更多的魔氣肆虐而出,剩餘的山峰也被一一擊落,曾經震蕩人心的太和劍廬在山脈下發出悲傷的顫動聲,卻被魔尊一掌魔氣摜下去,轟然爆炸。
“不要!”阮琉蘅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出一聲哀鳴。
那柄黑色魔劍高高舉起,正要斬下。
一個同樣黑衣、戴著木製麵具的女子突然出現,手握一把未出鞘的長劍,挽了一個劍花,一道凜然劍意磅礴而出!
太和山脈,魔尊,十八峰,太和弟子,那些魔修……全都不見了。朱門界破、太和覆滅,不過又是一個心魔鎖。
阮琉蘅卻沒有醒過來,她雙眼看向蒼天,不再問天,不再問心。
她已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像一朵枯萎的花,蜷起了傷痕累累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