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劍無涯乾坤闔戰舞
說來阮琉蘅與月澤真君之間的交流,次數大概用十根手指就能數得過來,但對於對方的戰力、修為境界,卻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曾生死相搏,曾生死相托。
而此時,是情緒同生。
月澤已完全領悟“悲回燕”的劍招,這劍招在已達劍域境的劍修手中施展時,竟可以將其劍意擴散到太和山脈,一時間草木含悲,台下有那敏感的弟子,甚至已經是淚流滿麵。
阮琉蘅的鼓聲緊扣月澤劍意,鼓聲震撼,每一擊都似乎敲在人心,凝練出天道正音,似在為迷茫的弟子指引方向。
這便是太和劍廬的祭祀——
劍舞通神,
戰鼓粹心,
英魂猶在,
天地同悲!
阮琉蘅雙臂一振,大袖迎空一招。眾人初時還不覺得如何,隨後才發現四周的光線不知什麽時候暗淡了下來,而鼓聲之後,隱隱有雷鳴。
一滴雨點打在一名煉氣期外門弟子頭上,他抬頭看向天空,又是一滴雨點落在眼中。他一直憋悶著的淚意終於不再苦苦忍住,放肆地奔流出來,與接下來細密的雨點一起,從臉龐落下。
雨越來越大,卻無一人用法術遮雨,皆任憑雨點淋濕自己。
滄海神君伸出*的手,接住這雨水,而更多的雨水順著他白玉般的臉龐滑下,便是像哭,又不似哭一般,他緩緩閉目,心中隻道:
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兄,四師兄……你們看啊,這一年的劍廬祭祀,又下起雨來了。
還有晏平師兄,你還記得嗎?今天何其似你我當初,那時你作劍舞,我擊戰鼓,也是招來了這般的滂沱大雨,當時師父說,隻有心中最真的情感,才能撼動天地,為我太和而哭。
是啊,這是天道的淚水,是為我太和弟子最高的讚譽和撫慰,所以師兄師姐們,你們沒有白白犧牲啊,你們看看這太和,你們最疼愛的小師弟,做得是不是很好?
可我如此想念你們。
而如今,你們連輪回都不能入,本命劍都已為我太和而消亡,我卻要去哪裏才能祭拜你們,才能看到你們,這千年劍廬祭,我卻再尋不到我的……
饒是化神期巔峰修為的滄海神君,也為悲音所感。他握緊拳頭,雙目再睜開時,隻餘堅毅之色。
這一刻,不管出身如何,不管與太和是否有過齟齬,在這祭祀中,都會為太和之意誌所感,所悲。
那雨亦穿過祭祀台結界,激起一陣水汽,天地迷蒙,而祭壇上的二人,卻越發清晰起來——他們的劍意已出,便是雨,也不能穿透劍意。
息風壇上乃是上古祭祀劍舞——“悲回燕”。
而那回雨壇太和戰鼓上舞蹈著的人,隻持一枝桃花,跳的舞卻是人人都知道——那是天下聞名,用來向遠古戰神辰古獻祭的辰古大舞,多用於凡間軍事祭祀,此舞步伐古樸,極具兵戈之氣,阮琉蘅竟是以此舞來化解“悲回燕”的攻勢。
隻見那雨點落在女子柔美的身段上,那翻轉的長袖,偶露的玉臂,周身雨滴如碎玉做妝點。她足尖輕輕一踏,鼓麵上擊飛水花,宛如一朵絕世芳華刹那綻放,托起美人飛上九天,而美人卻振袖拂過鼓麵,似留戀人間,似心有千千結,卻從那鼓上化出一股衝天劍氣,直擊雲天!
一瞬間雷聲轟隆,鼓聲鳴動,一片激昂!
阮琉蘅猛地擰腰旋身,左足尖為軸,右足尖隨著身體旋轉不斷連擊鼓麵,整個鼓麵的水花都被鼓皮震動激起,如水晶驟裂,如人世最美好的夢境碎片,如隨流水而逝的青春時光,迎上月澤向她而指的那一劍——
燕悲回,回身咫尺是天涯。
雨水劃過月澤緊抿的雙唇,他已用盡全部心神去抗拒鼓聲的節奏,這第一闕後,他卻是放慢了節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阮琉蘅的鼓聲急,她擊打一個連音小節後,月澤才緩緩出一劍,將劍意凝聚得更深沉了。
而阮琉蘅卻全然不在乎,她入忘我之境。
辰古大舞,之所以為戰神辰古之舞,便是因為此舞能激出人心中最恣意的性情,發出最原始的雄壯之美。
阮琉蘅此時已不像一名修士,而是一尊戰神,招袖為雨,擊鼓為情,仿佛向蒼生詢問:
誰能與我一戰?
月澤的劍勢,終於被這戰意完全壓製!他手握劍柄,手背上骨節嶙峋,力氣已用到極致,而那劍招卻還依舊慢慢地、慢慢地向後平移。
他在等待,等待阮琉蘅鼓聲中唯一的一個破綻——雨聲!隻待一瞬間雨聲與鼓聲共鳴,而他的劍意切進雨聲,就能重新掌控祭祀的節奏!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夏承玄也立於雨中,哪怕雨水流進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著祭祀台上的阮琉蘅。劍廬祭典,他每一場都與斐紅湄和芮棲遲一同觀看演劍,本以為劍意之磅礴已讓人震撼,卻不知道,原來修士中還有這樣的情懷和意境!
而帶給他這種觀感的人,竟是這個與他朝夕相對的女人。
不是丹平城裏唯唯諾諾的奴婢,不是佯裝高貴的所謂名媛,不是柔弱慈愛的族中親眷,更不是他認知中既有的全部女性,而是獨一無二,天下無雙的這一個女人。
可剛、可柔。亦冷、亦熱。能隱、能戰。
竟讓人覺得,天上地下,有此一女足矣。
……
這台下,又有多少人被震撼,有多少暗流正在洶湧醞釀,那些麵容模糊在雨水中的人臉,藏著看不透的情緒。
而台上,卻隻有一片純粹的劍意。
月澤的反擊已經成功,他終於將劍意融入雨中,“悲回燕”凝重的劍舞已織出一張劍意縱橫的大網,布在祭祀台結界上方,形成巨大的壓迫感,而阮琉蘅的鼓聲也已被劍舞帶得緩慢下來。
雨聲嘈雜,間或有鼓聲。
直到阮琉蘅垂袖立於雨中,停了下來。
雨水將她身上的禮服打濕,人形更顯蕭索柔弱。
眾人不知為何,正在詫異,阮琉蘅卻將手中桃花枝銜在口中,足尖踏在鼓側,用力一挑,將整麵太和戰鼓挑飛,而身體也再次淩空飛起。
飛到半空,她一把扯下身上繁冗的禮服,露出裏麵白色太和戰衣——她雙手一分,兩把巨大的鼓槌出現在手中。
阮琉蘅清喝一聲,身形疾飛,追上被空中的太和戰鼓,雙槌擊上鼓麵,竟又將鼓向上擊飛一段。
她竟就這樣邊飛邊舞,邊舞邊擊打空中的太和戰鼓,整個人與鼓都淩空而動,舉目皆驚!
她不僅擊打戰鼓,還以身軀承受鼓身的重量,再以鼓聲震懾月澤真君的劍意。
這是何等的戰力!
在阮琉蘅的擊打下,鼓聲從緩慢到急促,而這鼓聲如有魔力,一*的鼓音回蕩在結界中,本來被月澤布下的劍意網,竟然開始有瓦解的跡象!
而阮琉蘅也終於敲出了心中對太和最悲的愛。在她近一個月的閉關中,從一開始想要破解“悲回燕”,到其後最終的領悟:
為何要破解這至情至性的“悲回燕”?作為劍修,從一開始修煉,難道修的不就是以攻為守,勇往直前嗎?她隻要見本心,明真性,不負宗門不負蒼生,便自有我的天地!阮琉蘅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參見劍廬祭典的時候,仿佛回到了劍廬初打開的那一瞬間——
那是從亙古而來的戰場,黑色狼煙孤直入長天,殘垣斷壁下流淌著暗沉的血河;
蕭瑟的風吹著獵獵作響的旗幟,遠方傳來模糊的鼓聲;
是誰人在擊鼓,鼓聲陣陣扣我心弦,呼我去征戰四方;
我劍披靡,我手擎天,我身金剛,我心似鐵;
這裏有我同袍之血,有我故鄉之土,有我永遠也回不去的家園;
是誰在擊鼓,是誰捧出一腔熱血,是誰盤旋在這昏沉天地中不肯離去;
胡不歸;
吾不歸;
天上悲聲陣陣的燕子啊,你可願捎去我的一段問候;
我要問一問;
我所守護的人們,可安好?可歡喜?
我要問一問;
我所守護的人間,春田的秧苗是否生機勃勃地生長?
眼前美景,竟不似真;
我撫劍身,血仍未冷;
是誰人在擊鼓啊,陣陣悲音催我歸;
吾已歸去,吾已歸去;
情願這天地;
忘記我。
……
阮琉蘅敲出最後一個鼓音,人終於落下,而太和戰鼓穩穩落回鼓架上。
月澤也舞過“悲回燕”最後一式——燕悲回,回劍四顧盡滄桑。
兩人遙遙對望。
風過,雷歇,雲淡,雨收。
萬籟俱寂。
劍廬中的劍,終於不再嗡鳴,它們似乎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訊息,劍息重歸平和,繼續默默沉睡在這荒蕪的劍塚,等待下一次人間的信息。
滄海神君上前一步,清聲道:“祭祀,成!”
陽光重新照耀太和山脈,主峰峰頂的劍廬,卻再次被雲霧圍繞起來,封印住這曆經近十萬載的悲歡離合。
這一幕,也將會停留在無數弟子的心目中,支撐著他們的道心、他們的信念,為宗門拋灑最後一滴熱血!
太和弟子的強烈戰意已達到極致,而劍廬祭典也即將迎來它的巔峰——劍域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