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靠著山腳,階梯狀的一排排墓地。這裏被人打理的很好,一棵棵鬆柏豎在墓碑的周圍。天很藍,襯得那一排排的鬆柏就更是蒼翠。
徐橫舟把手裏的那束鮮花給了我,花是他早就準備好的,放在後備箱裏。除了花,下車的時候,他還帶了一塊白色的線紗布上來。花給了我以後,他就拿著那塊布把他媽媽的黑色大理石墓碑擦幹淨了,擦到照片的時候,他換了一個手,用沒拿抹布的那隻手把他媽媽的照片仔細抹了一遍。
我相信他做這些的時候,應該是已經不難過了,已經過去這麽多年,更多的隻是懷念,這更像是一個孩子對母親的孝順,因為媽媽已經不在了,能做的,就隻有這些。
抹完了墓碑,他將手裏的那塊布擱在旁邊,然後從我的手裏接過花,就把那一抱混合了白菊花,百合,白玫瑰的潔白花束擺在了碑前。不是清明,也不是什麽忌日,他沒有上香,隻是來帶我看看他媽媽。
我看著他媽媽的照片,回憶著,小時候或許我是見過他媽媽的,但那時候年紀太小,現在已想不太起來了。
我們並排站在他媽媽的墓前。“媽媽,這是左晨。”我聽見徐橫舟在說,然後我的手就被他牽住了。
我仿佛被潮水包裹住了,有一種情緒洶湧地從我的心裏湧出,湧向我全身的四麵八方。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昨天見了袁琳,徐橫舟大約不會這麽快就帶我來見他媽媽,一瞬間我就難過了,徐老師是怕我離開他嗎?
臨近中午了,太陽很大,夏天最熾烈的陽光,幾乎曬得人要睜不開眼睛,我聽見徐橫舟又在說:“媽媽,她是吳阿姨的女兒,吳省治教授的外孫女,就那個和外公最要好的吳教授,她媽媽是吳教授最小的女兒,你也認識,我已經帶她見過外公外婆了。”
他放開了我的手,低著頭,雙手合十,我雖然沒有轉頭看他,但我知道他是閉著眼睛的,因為他在用很輕的聲音說:“……媽媽,你保佑我們。”
我也低下頭,雙手合十。太陽那麽大,但我心裏總有一塊地方被陰影籠罩著。
太陽太大,我們沒有在他媽媽的墓前呆很久,不久就離開了。從那片階梯狀的墓園下來,還要走很長一段路,才能到我們停車的地方。
“我聽我外公說過,你媽媽是因為胃癌去世的。”這都是我幾年前旁敲側擊打聽來的。
“是的,一發現整個胃就都切除了,做了兩次手術,但還是轉移了。”
我想起在外公家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那種清冷的眼神,也許正是將失去母親的悲痛埋藏在心底的眼神。徐老師肯定也是很缺愛的,有那樣一個爸爸,很早又沒有了媽媽。
我們沒打傘,也沒帶帽子,一路下來也沒遇到人,不過幸好路邊還有小商店。徐橫舟看我曬得拿一隻手遮著額頭上,就對我說:“我去看看,有沒有遮陽傘賣?”
說完不等我回答,就向路邊小店走去。
小店是個很舊的磚瓦房,門前用油毛氈支出了一個遮陽的小棚子,一隻小狗臥在棚子下麵的陰影裏,它熱得也在喘氣,伸著舌頭呼哧呼哧的,看我們過來,隻腦袋轉動了一下。
小店裏賣的都是喪葬祭品,徐橫舟問有沒有遮陽傘,店主是個男的,搖了搖頭,說:“沒有。”但隨後就指了指旁邊一根繩子上掛著的遮陽帽說,“隻有帽子,你們要不要?”
是那種最簡單的遮陽帽,後麵一根寬鬆緊,前麵一個大帽沿,有的上麵有小碎花,有的是純白的。賣的也不算貴,二十五塊錢一頂。
徐橫舟替我買了一頂。老板把帽子取下來讓我們挑,他幫我挑了個碎花的,然後就幫我戴在了頭上。他又買了兩瓶水,冰櫃裏拿出來的,沁涼沁涼,握在手裏,手心上很快有了水汽。
我們站在小店門口喝了半瓶水,小狗臥在旁邊,還是靜悄悄的。我抬頭看向前方,視線裏應該是半壁青山,半壁藍天,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閉著眼睛,我又喝了一口水,然後又喝一口。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聽見徐橫舟在說:“走吧。”
我就往前邁了一步,又邁了一步,一腳卻踏空了。
跌下去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小店門前是有一條淺水溝的,水溝隻有一步寬,下雨的時候才有用,現在是幹的,一般人也不會在意,很隨意就能跨過去,我卻一腳踩了下去。
徐橫舟一把抓住了我,把我扯到了他懷裏。這樣的動作,讓我想起了工地的時候,那一次漆黑的大雨之夜,我把手電筒甩了出去,徐老師抓住了我,今天他又一次挽救了我,沒有讓我撲街。
隻是那一次是我抱住了他,而這一次,是他抱住了我。
“有水溝,你怎麽走路的?”徐橫舟的聲音很無奈,像是被我蠢哭了。
我低頭看了看,我看不見那條水溝。我什麽也看不見,就在剛剛那一刻。
也許過一會兒就會好了,我想著。
“怎麽了,哪裏不對?”徐橫舟放開了我,也許是看我站著不動,他問我。
“我的腳可能扭了。”過了一會兒,我才對他說。
徐橫舟好像立刻蹲了下去,因為我感覺到他的手在捏我的腳踝。他捏的就是我那隻踏空的腳。夏天,我穿的是涼鞋,他的手指在我腳踝那裏輕輕捏著。
“那裏疼?這裏……還是這裏?”
“就是那裏。”我隻能隨便回答一句。
他的手在那裏輕輕按了一圈,然後就站了起來,“現在看不出什麽,回去我給你敷一下,你試一下,能不能走?”
我在想著先邁哪隻腳,跨多大的步子,才能確保不邁進那條水溝裏。這樣的猶豫,就讓我低著頭,一直沒敢動。其實我是希望視力趕緊恢複,以前有過這種情況,但過一下,很快又能看見了,這一次持續的時間特別長。
“是不是不能走?”徐橫舟在問。大概是看我一直站著不動,他以為我不能走了。
“再等一下,大概就好了。”我對他說。老天,你趕緊賜我光明吧。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算了,我背你吧。”
我聽得“嘭”地一聲,好像是徐橫舟把他手裏的瓶子扔到了小店門口的垃圾筒裏,好像店老板也走了出來,徐橫舟在對他說:“你這門口應該鋪一塊板子,你看把我女朋友腳都崴到了。”
店老板在嗬嗬笑,說:“原來有一塊板子的,後來不知道被誰搬走了,不要緊吧?”
“你說要不要緊?都不能走路了。”
老板還是幹笑兩聲,徐橫舟說:“你幫我再拿兩瓶水,要水凍成冰塊的,我剛才看見你冰櫃裏有,你給我拿兩瓶。”
我聽見老板的腳步聲,進去了,不久又出來了,徐橫舟好像在付錢,老板說:“找你三塊。”
這句話說完,我眼前忽然就亮了。我失明了至少有兩到三分鍾,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我看見了那隻小狗,它蹲在旁邊看著我。徐橫舟走到我身邊,我總算又看見了他。他把裝著兩瓶冰塊水的塑料袋遞到我手裏,說:“拿好了,等會兒到了車上,拿它敷一下腳。”我剛才還在想他買冰水是為什麽,原來是為了讓我冰敷。
說完他就在我身前蹲了下來,“上來,我背你走。”他說。
“不用了,我能走了。”我連忙說。雖然看著徐老師的寬肩,我很想趴上去,但那麽遠的一段路,這麽大的太陽,我還是不要折磨徐老師了吧。
徐橫舟回過頭,“磨蹭什麽,快上來,怕我背不動你啊。”
我說:“我真的能走了。”然後就繞過他,跨過水溝,走了兩步。
徐橫舟直起身,看著我。我趕緊申辯:“剛才是真的崴了一下,這會兒突然又好了,可能是哪根筋剛剛錯位了,我剛才運了一下氣,蹬了一下,那根筋大概就歸位了,可能就好了。”
徐橫舟還是看著我,忽然扭頭笑了起來,一臉無奈的樣子,“走吧,等會兒要是疼了的話,別喊。”
我卻突然改了主意,站著沒動,厚顏無恥地說:“徐老師,背我一下。”
徐老師真的要被我玩壞了,他一臉錯愕地看著我,半晌,哭笑不得地說:“你到底是要我背,還是不要我背?”
我說:“要背背,要抱抱。”
我看見那個小店老板在旁邊抽著一支煙,像是被嗆到了似的,轉頭“哐哐哐”咳了起來,那小狗見主人咳嗽,“汪汪”叫兩聲,就繞著老板轉圈。徐橫舟無奈地看我一眼,認命地蹲了下去。
“那還不快上來。”他說。
我衝過去就趴在了他背上,他被我撲得一歪,一隻手在地上撐了一下,才沒被撲倒。“你輕點。”他回頭喊了一句。
我已經摟住了他的脖子,喊著:“駕!起航。”
徐橫舟扭頭看著我,“你再喊,信不信我把你甩下去?”
我也不管那個老板是不是在看著了,反正周圍也隻有他一個人,我伸過頭去就在徐橫舟扭著的側臉上親了一下,親完還一伸胳膊,做了個瀟灑的手勢。
“走你!”
徐老師肯定是鬱悶了,扭頭瞪了我兩秒,最後是很無奈地背著我起駕了。我晃蕩著兩隻腳,他忍無可忍,“你老實點。”
我回答:“遵命。”然後繼續晃蕩。
徐老師肯定被我折磨得不輕,我的腳在後麵晃蕩,前麵手裏還拎著兩瓶冰水在他胸口晃蕩,等到了停車場,他手一鬆就把我放了下來,然後就叉著腰大喘氣,說:“我扛一輛山地車爬半個山坡,也沒背你這麽累,你多少斤?”
“保密。”我說。
“我家有稱,找機會我要給你稱一下。”說完他伸出手,“給我洗手。”
我拿出一瓶水,擰開蓋子,已經化了不少了,倒在他手上,他搓了兩把,我再倒出一些水,他直接就捧著澆在了臉上,這一路背我,天這麽熱,他已經出了一臉的汗,冰水澆在臉上肯定很爽,我又倒出一些,他又搓了一把臉。
洗過臉的徐老師,終於臉不紅,氣也不喘了。抹一把臉,把手上的水珠甩了甩,他對我下命令,“上車,你還站在太陽底下想幹什麽。”
站著看你啊,我心裏想著。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去碼字。媽呀好想寫快一點。明天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