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在醫院旁邊一家二樓的咖啡廳裏,我和徐橫舟的同學章清媛麵對麵坐著。真是神奇的事情,我現在也發覺了,徐橫舟喜歡曲線救國,也許有些話他覺得自己說出來會很空洞,或者是因為難以啟齒,於是,他最後選擇的方式,都是讓我自己直接來看。
就比方說,他本來可以直白地告訴我:“袁琳是我爸的情婦。”
或者是:“樂樂是我的弟弟。”
但他都沒有這樣做,而是直接把我帶過來,讓我自己來看。
他用這種方式告訴我,袁琳和他沒關係,又用這種方式告訴我,樂樂不是他的兒子。到底是有多難以啟齒,他才選擇這樣做。我就在想,徐老師這到底是一個優點還是一個缺點。男人太愛麵子,也會搞出很多糟心事的。
我決定這件事結束之後,找他好好談一談,我會一次問個明白,徐老師你還有那些秘密,是難以啟齒到你不方便直白地告訴我的,徐老師,請你坦白吧。
但我也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我是他,麵對一個還不是很熟,隻約會了一兩次的女友,我能不能直白地向她承認,這是我爸的情婦,很不幸她還是你同學,這是我爸的兒子,很不幸那兒子的媽還是我的同學。
我簡直要被自己繞昏了。然後我就在想,畫家就是畫家,真是牛啊。難怪徐橫舟不喜歡他爸,給我的感覺,他喜歡的好像就隻有林教授和潘奶奶。
半個小時前,徐橫舟把我帶到醫院的兒科病房,他對有點意外的章清媛說:“我來看看樂樂,這是左晨,你們上次見過。”
章清媛看著我,臉上就綻出熱情又含蓄的笑容,那笑容裏很有善意,我感覺到了。轉過身,她就把身後的椅子搬到我麵前,請我坐。病房裏條件有限,她不方便給我們泡茶或是倒水,轉身又拿了兩罐軟包裝的涼茶,給了我和徐橫舟。
病房裏還有另外兩個住院的孩子,也都有家長陪著。徐橫舟把涼茶擱在了病床的床頭櫃上,就去查看正在睡覺的樂樂。可能是我們的到來,讓這孩子醒了過來。他一睜眼就看見了正低頭看著他的徐橫舟,馬上開心地叫了一聲:“徐橫舟,你來了。”
然後就想掙紮著坐起來。
徐橫舟叫他:“別動。”說完就走到床尾,把病床搖了起來。章清媛已拿著枕頭,墊在了兒子的身後,那小孩兒就等於半坐著了。
這時候,他也發覺了我的存在,正睜著一雙眼睛,看著我。徐橫舟走到他身邊,摸了下他的腦袋,問他還疼不疼了。那孩子就誇張地吸氣,說:“疼,我今天想自己下床的,疼死我了。”
說完他就求著徐橫舟,“你能在這裏呆多長時間,下午不要走,你在這裏陪我好不好?”
徐橫舟沒回答他,抬頭看我,那孩子也馬上把目光轉到了我這裏。
章清媛站在我身邊,抱歉地對我笑著,“他剛剛做了個闌尾炎手術,還要三天才能出院。”
直到這時候,徐橫舟才正式向我介紹,他摸著那孩子的頭,對我說:“這是我弟弟,章家樂。”在幾分鍾之前,在即將進入病房的時候,他對我說了一句:“這是我爸的孩子。”
然後,他就很放心地讓我和章清媛一起出來喝下午茶,他自己在病房裏陪著才做了闌尾炎手術的樂樂。
章清媛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我想了一下,她和徐橫舟是同學,應該同歲,那也就是說,她在十八、九歲的時候,就已經生下了樂樂。我甚至想了一下,她年輕時候的樣子,又想了一下,十年前徐沅一的模樣。那時候徐沅一最多四十來歲,至今他看起來都不顯老,身材保持的也好,也很有氣度,那十年前,就不必說了。
我預感到自己會聽到一個故事。
我們倆都攪著麵前的咖啡,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杯子還沒放下,就聽章清媛在說:“上次在新光天地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他的女朋友。”
我放下杯子,抬眼看她。
章清媛眼裏含著笑意,“你不相信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說:“不是的……徐橫舟當時並沒有介紹我是誰。”
章清媛笑著,“這種事還用介紹麽?他一見你,就急匆匆地向你走過去,不是男女朋友,誰會走的那麽急?”
這麽簡單麽?我在心裏反思了一下,旁人看見的,為什麽我就沒看見,是我對自己太沒信心了麽,還是徐橫舟做的不到位,以至於袁琳給我看了幾張照片,我問都沒問,就誤會了他。
大概我們兩個都有問題。
“你是不是很疑惑這孩子是怎麽回事,大概也在想我是幾歲生的孩子,我告訴別人樂樂是我兒子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問我你幾歲生的他。”
章清媛說的這麽坦白,我反倒接不上話,最後我說了一句,“那時候你應該很年輕。”
“是啊。”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很年輕,隻有十八歲。”
放下杯子,她找紙巾,我給她抽了一張。章清媛拿著紙巾折了一折,在嘴上挨了挨,又說:“十八歲,沒有分辨能力,不知道什麽樣的男人是好,什麽樣的男人是壞的。一味的隻看見那個男人多有本事,看見他拿起筆,就能畫出一幅畫,就驚為天人。那時候太蠢。”
我還是覺得很疑惑,“你是怎麽認識他父親的?”
“有一次和幾個同學一起去他家裏玩,徐橫舟過生日,大家都有點喝多了,幾個人就都住在了他家裏。我是後來才知道的,他媽媽和他爸爸早就分居了,徐橫舟是為了上學方便,才和他父親住在一起。他家的房子很大,樓上樓下,我去上廁所,路過一個房間,看見他爸爸在裏麵畫畫,那時候也是好奇,也有點喝多了,就走進去觀看。那時候真的是太年幼無知,就這樣認識了他爸爸。”
“那後來……”
“後來?後來我就休學了,一個人生下了樂樂,他父親出國了,他身邊的美女多的是,又不差我一個。樂樂就是這樣來的。”
或許說到最艱難的日子的時候,人都喜歡這樣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我在心裏喟歎了一聲。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這麽多年,你一直是一個人帶著孩子?”
“是啊。”章清媛笑著,顯得很輕鬆,“我做過售貨員,推銷過保險,賣過房子,什麽都幹過,後來自學了會計,拿了會計證,現在是一家公司的財務主管。”
她的笑容不是偽裝的,是真實的,應該現在的生活過得還不錯。我們倆談話的時候,她接到個電話,說了聲對不起,她就側身接了起來。
我喝著咖啡,特意讓自己別去細聽,但隱隱約約還是聽出來了,那應該是一個男人打來的電話。
“是我男朋友,我們準備年底結婚。”放下電話,章清媛就對我說。
我立刻祝福了她,章清媛有點無奈地對我笑著:“但樂樂最喜歡的人還是徐橫舟。唉,血緣真是天生的,我是去年一次同學聚會才見到的徐橫舟,樂樂一見他就喜歡上了,每隔一段時間就鬧著要見他,每次見了徐橫舟都想纏住他,我也拿他沒辦法。”
我們在咖啡館坐了一兩個小時,回到病房的時候,徐橫舟還在陪著樂樂玩,兩個人拿著ipad不知道在看什麽,看我們進來,徐橫舟就直起身。樂樂好像知道我們要走了,抱著ipad就不說話了,最後還是我提議,吃了飯再走,這孩子臉上才露出笑容。
我們從醫院離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本來對徐老師有很多話要說的,比方說我一開始想好的,讓他有話就直說,不要總是說帶我去哪裏,然後才讓我搞清楚是什麽狀況。但見了章清媛以後,我好像就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我覺得這件事也證明一點,徐老師確實是搞考古的,他就是喜歡用事實說話,你怎麽辦呢?我感覺我身邊的人都是有點變態的,我媽我爸,就連唐笛靈和唐人傑,也是一個有點瘋瘋癲癲,一個有點癡癡傻傻,現在又加了個徐老師,是個凡事喜歡“我帶你去看看”這樣的一個怪胎。
然後我就這樣被他帶進了他的生活。
他身邊也全是變態,我不知道將來還會不會有更極品的事情,但我決定,隻要徐老師說:“我帶你去看看。”那我就跟他去看看。
但後來好像也沒出啥極品事件了。
六月中旬,我拜訪了徐老師的學校。我把艾平芳子和羅佳佳約出來吃了頓飯,吃飯的時候,我們偶遇了她們倆的徐老師,然後在我們三個的熱烈邀請之下,徐橫舟老師和我們一起吃了頓晚餐。
七月上旬,我們倆一起去杭州玩了一趟。
七月底,他帶我去北京見了林教授和潘奶奶。
八月初,我們倆合計著去新疆玩一趟。夏季,正好是去喀納斯旅遊的季節。徐老師一直忘不掉我給他說過的喀納斯的篝火晚會,他說,他要親自去看一看。
我在網上已經訂好了票。如果一切沒意外的話,我們就會有一次雙人喀納斯之行。
2013年的八月六號,我在手機日記裏寫著:晴,豔陽,我們正在奔赴機場。
謝謝點點沒點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9 09:2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