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站在徐橫舟家的客廳裏,噢,至少可以肯定,這是他爸爸的家,客廳牆上懸掛的那些水墨字畫,說明了這一切。

我還站在門廳進來的地方,還沒有進到客廳中間。我對麵站著一個人,袁琳,她和我麵對麵看著,她還沒有從意外看見我的震驚中轉換出來,門打開的那一瞬,看見徐橫舟帶著我走進來,她就一直是這種狀態。

其實意外的不光是她,我和她是一樣的。特別是看見袁琳那一身舒適、但不失別致的居家裝扮,我也是震驚了一下的。然後我們倆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著,徐橫舟竟然也不說什麽,由著我和袁琳互相發呆。我甚至覺得徐橫舟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要這個效果。

大概十幾秒之後,袁琳終於反應了過來,她臉上又掛出了笑容,我一直覺得在我媽的熏陶之下,我遇事還是挺鎮定的,但此刻看見袁琳的笑容,我就知道,袁琳比我還厲害。

她已在對我說:“左晨,沒想到這麽快,我們又見麵了。”

我也掛出微笑,“是啊,真沒想到。”

“我是徐老師的助手,以後你就知道了,在這裏見到我,是很正常的。”她這樣解釋了一句,就把目光轉向了徐橫舟,“橫舟,你事先也不打個招呼,嚇我一跳。”

“你們反正認識。我是順便帶她來看一看。”

徐橫舟說著,已經在旁邊的鞋櫃裏拿了雙拖鞋,自己先穿上了。然後他繼續找著,“有沒有幹淨的拖鞋?”

“有。”袁琳立刻走過去,拉開了另一層鞋屜,從裏麵拿出了一雙女式拖鞋,“這是新的,還沒人穿過。”

“哦,好。”徐橫舟接過來,就遞給了我。然後他問袁琳,“我爸呢?”

“徐老師在樓上。”

我低著頭換鞋,聽見袁琳壓低著著聲音說:“晚上叫你來吃飯,你不來,你爸有點生氣。”

徐橫舟的聲音像是很漠然,“都是他的朋友,我去摻和什麽。”

等我們走進客廳,他問我:“你喝不喝水?”

我還沒回答,袁琳已搶著說:“我去倒,左晨你坐一下,橫舟你也要吧。”

“我自己來。”

徐橫舟說著,也去了廚房。客廳暫時就剩了我一個人,我抬頭打量著牆上的字畫,琢磨著對麵的一幅書法作品應該是鍾鼎文吧,正看著,就聽見客廳旁邊的樓梯上有人走了下來。我知道肯定是徐橫舟的爸爸,趕緊站了起來。

徐沅一大約也沒想到家裏來了客人,微微一愣,我喊了一聲:“伯父好。”

徐橫舟正好也端著一杯水回來了,看見他父親,他腳步停了一下,竟然也沒喊一聲,而是徑自走到我麵前,把手裏的那杯水擱在了茶幾上,然後才抬頭看向他父親,父子兩個對視著,過了一兩秒,徐橫舟才對徐沅一說:“這是我朋友。”

徐沅一這才對我笑了笑。

笑完了他還是看向兒子,徐橫舟卻像是無視他的樣子,我感覺很詫異,仿佛嗅到了不聽話的兒子和老爹作對的味道。袁琳這時候也端著一杯熱茶從廚房裏出來了,她笑了一句,“徐老師下來了。”

說完就把茶擱在了我麵前,又對徐沅一說:“這是橫舟的朋友,叫左晨,很巧,也是我高中同學。”

徐沅一又向我禮節性地點了點頭。

我覺得很尷尬,這樣冒冒失失地闖到別人家裏,主人和客人都不自在。徐橫舟想必也了解,他就是讓我來看看袁琳的,現在看到了,戲也該收場了。他對我說:“你跟我來。”

那樣子是要帶我上樓。

我一轉身,就看見袁琳怔在那裏,看著我,臉上不知道是什麽表情。

徐沅一倒是沒什麽反應,他已經從樓梯上下來了,看著徐橫舟帶著我上樓,也沒說什麽,倒是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又喊了聲伯父,然後我就在他們兩人的注視之下,跟著徐橫舟上了二樓。

接著又上三樓。

這是個三層樓的聯體別墅。

我倒是不吃驚,畫家是買得起這樣的房子的。到了三樓,路過一間屋子,看見門敞開著,裏麵掛著很多畫,屋子中央是一張很大的畫桌,桌上有宣紙,還有筆墨硯台。大概是徐沅一的畫室,也在三樓。

畫室隔壁就是徐橫舟的臥室。

第一次來他家,就被徐橫舟領到他的臥室,我的心情還是很微妙的,但想一想剛剛在樓下看見的徐橫舟和他父親不和諧的樣子,我就猜著,大概他帶回來的客人,都是領到他自己的屋子的吧。

他的臥室也夠大,除了一張床,也有一個長沙發。徐橫舟讓我在沙發上坐了,自己就在那裏翻抽屜,不知道在找什麽。我四周打量了一下,他的床整齊的不像睡人的樣子,上麵鋪著一個床罩,隻有很久不住人的床,才會這樣吧。

我就問:“你是不是不住這裏?”

他說:“是啊,你看出來了?”

“你這床太幹淨了。”我說,“那你回了申城住在那裏?”

“我外公外婆在申城還有一套房子。”

“噢。”我恍然大悟,“林教授和潘奶奶的房子。”

“是啊,他們走的時候,房子沒賣,現在就給我在住……噢,找到了。”他說著,就好像翻到了他要找的東西,“我記得有一瓶碘酒的,果然還在。”

“碘酒?”

我有點疑惑,他要那個東西幹什麽,徐橫舟拿著碘酒已經走到了我跟著,“給你消一下毒。”

我反應了兩秒才明白了過來,連忙說:“這個沒關係的,我家的貓還是很幹淨的,它被我媽慣壞了,根本就不敢抓老鼠的,我給你講,它見了老鼠,跑得比老鼠還快,所以不會有傳染病,你放心好了。”

徐橫舟看著我,“你家的貓是關著門養的麽?”

“……不是。”辛巴是超市的巡視員,當然不是關著門養的。雖然它很聳,不敢輕易出門,但有時候也要出去曬曬太陽。

“那就一定要擦。你等一下,我去找一根棉簽。”

徐橫舟擱下碘酒,正要走出臥室,就和門口端著一個茶托盤的袁琳碰上了。門是開著的,袁琳伸著一隻手,看那個樣子是正打算敲一下敞著的門。

“要棉簽?我去拿。”她把手裏的茶盤交給徐橫舟,轉身就出去了。

徐橫舟端著茶盤回過來,我們倆對視一眼,都沒說話,他走到我跟前,把茶盤放在了茶幾上,也沒說叫我喝茶,就那麽單手叉腰地站在那裏。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們倆就等著袁琳回來,沒用一分鍾,袁琳就回來了,手裏拿了一包棉簽。

把棉簽交給徐橫舟,她望著我,“左晨,你那裏受傷了?”那瓶碘酒就在我麵前的茶幾上,她也看見了。

我把手伸出來,“一點小傷,貓抓的。”

她低頭看了看,“你家養了貓?”

“是啊,養了隻很嚴肅的貓。”我覺得辛巴還是挺拿得出手的,於是就問她,“要不要給你看一下?”

“好啊。”她好像很高興。

我就把手機拿出來,調出了一張辛巴的照片,給她看。袁琳很自然地就把我的手機接了過去,然後就笑著:“真的是很嚴肅的貓,很威武啊。”一邊說,她的手指就劃了幾劃。

等我把手機拿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看了我好幾張照片了。我手機熒屏上定格的那張照片,已經不是貓了,而是那張我在大壩上偷拍的和徐橫舟的合影,遠遠的背景裏,徐橫舟在一片綠色蘆葦的映襯下側臉看著我。

我再抬頭看袁琳的時候,就發覺她的表情很不對。但也隻一秒,她又恢複了剛才的表情。“那你坐一下,我下去了。”她的笑容很標準。

我也笑著,“好,你去忙,謝謝你了。”

“這麽客氣幹什麽,老同學了。橫舟,那我下去了。”

徐橫舟正在用棉簽沾碘酒,聽了這話,也對她點了點頭,袁琳很周到,又對他說:“需要什麽,你叫我一聲。”

然後她總算走了。徐橫舟手裏的棉簽也蘸飽了,他對我說:“手伸出來。”

我把手伸給了他,但還是說:“有用麽?這都過了多久了,要真是傳染了狂犬病,現在擦,也來不及了吧……”正說著,我手指就一陣酸疼。

我來不及地把手抽回來,甩著被捏疼的手指,瞪著徐橫舟,他舉著棉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說:“小孩子家家,不要口無遮攔,把手拿過來。”

我瞪了他幾眼,還是把手遞給了他。他捏著我三根手指,拿棉簽在我手背上那道劃痕上,來來回回拉鋸似的擦著,有一兩個地方的皮還是被撓破了的,他這麽擦,當然是有點毛辣辣的。

我說:“徐老師,你是不是和我有仇啊,皮本來沒破的,你這樣鋸來鋸去,好皮也要被你鋸破了。”

話說完,我手指頭又是一疼。

我說:“徐老師,你的手看著挺漂亮的,裏麵是裝的鋼筋嗎?”

徐橫舟就抬眼看向我。他半蹲著,臉就在我對麵,我們倆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對視,他的瞳仁裏麵像有星空一樣的光芒,我的三根手指被他捏著,手背上還有毛刺刺的感覺,但那一刻,我的呼吸卻停止了。

直到他放開我的手,我屏住的那口氣才呼了出來。我就想起,小時候我爸帶我去遊泳,他教我在水裏屏氣,就是這種感覺。在剛剛過去的一分鍾時間裏,我的大腦也產生了溺水的感覺。

我腦子裏就冒出一句話:防火防盜防徐老師,以後我還是離他遠一點吧。

徐橫舟收拾了碘酒瓶,直起身,他看了看手表,說:“我們還是走吧。”

我立刻站了起來,“好,那就走吧。”我已經看出來了,他似乎並不願意在這個家裏停留更長的時間。

我們倆出了他的臥室,從三樓下去,走到二樓,看見過道裏亮著燈,徐橫舟的腳步並沒有停下,快到一樓的時候,身後的樓梯上袁琳追了下來。

“橫舟,你爸爸叫你上去一趟。”

徐橫舟的腳步一頓,過了一下,他才轉過身,對我說:“你在下麵等我一下。”

我說好,他就上去了。

袁琳走了下來,對徐橫舟說:“我陪著左晨,你去吧。”

我就和她坐在了客廳裏。我們倆東家長、李家短地聊了一些老同學,袁琳說:“王敏生孩子了,你知不知道?”

我點頭,“知道,我看見她曬的照片了,一家三口,還有大胖兒子。”

她像是很惆悵,“時間過得真快,左晨,一搞我們都高中畢業這麽多年了。”

我也歎氣:“是啊。”

她說:“我還記得我們那時候天天一起上晚自習,晚飯以後,在學校的操場上散步,等晚自習的上課鈴聲,現在想起來,覺得那個鈴聲都讓人很懷念。”

我看著她,“真的麽?”

她也看著我,“你不覺得嗎?”

我們倆正在進行美好的回憶,突然就聽見樓上“砰”地響了一聲,仿佛是什麽東西砸在了地板上,袁琳一下站了起來。沒過幾秒,就看見徐橫舟從樓上走了下來。他緊閉著唇,脖子上像是有一塊很大的墨汁,他襯衣是深藍色的,走近了,才看見他的衣領上,前襟上也有潑灑的墨汁。

我是驚呆了,隻會站在那裏發楞,袁琳已經抽了幾張麵巾紙迎了過去。

“橫舟,擦一擦。”

徐橫舟抓過她手裏的麵巾紙擦著脖子上的墨汁,轉頭對我說:“走吧。”徑直就去向了大門。我趕緊跟上。

袁琳也在後麵緊跟著,急切地說著,“橫舟,你別和你爸生氣,徐老師脾氣有點大,你體諒他一下……”

徐橫舟像沒聽見似的,已經出了門,我轉過身和袁琳說再見,袁琳看著我,那一刹那的眼神竟像是看著一個敵人。一分鍾之前,我們倆還在懷念我們的高中生活,而我直到現在,也沒搞清楚她在這個家裏的身份。我隻是想起唐人傑,很替唐人傑心酸。他知不知道袁琳是個什麽樣的人。

出了院子,我拉開車門,坐在了徐橫舟的身邊。他還在拿紙巾擦著脖子上的墨汁,那些墨汁是輕易擦不幹淨的,他用車上的鏡子照了照。說:“讓你看笑話了。”

我已經看懂了一些事情,知道了他和他父親的關係很不好。我聳了聳肩,說:“隨便啦,什麽樣的父子關係都會有,我支持你。”

他詫異地轉頭看著我,“支持我?”

“是啊。”我說,“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你不是不講理的人,你這樣做,肯定有你的原因,對吧?”

“對。”他說。

“那不就結了。”我說,“我支持你,因為我相信你。”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也轉頭看他,我相信他的人品,所以我無條件支持他。毫無預兆地,他忽然就向我俯過身來,我就感覺眼前的視線忽然被遮住,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徐橫舟已經在吻我了。

你有體驗過那種感覺麽?被你愛的人忽然親吻,而前一秒,你還不知道他是不是愛你。

如果給我藍天,我就飛翔。

給我大海,我就遨遊。

徐橫舟的唇貼住我的時候,我的腦海裏閃現的竟然是這樣的兩句話。

我想,我真是病得不輕,要去看醫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o⊙)哦 親上了。

謝謝下麵的各位同學。~~o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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